交易区的狼藉已被初步清理,这次小小的战斗只有几个冲得太靠前的豹兽人,受了点抓伤,因此很快就收拾妥当,整队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队伍沉默,所有兽人都十分凝重,特别是狐兽人和狼兽人们,他们时不时觑一眼孟泽,又看一眼风玫,显然还在为了阿厉的事而难过,同时也在期待着孟泽会对阿厉的事做出什么处理。
孟泽有些头疼。
一是为了阿厉的遭遇而难过愤怒,二是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处理实在有些为难。
不同种族的兽人对于逝去伙伴的处理方式不同——
肉食的兽人,会将伙伴的遗体送往高山之巅或寂静的山谷,回归天地,由风、鹰和自然的力量完成最后的仪式,象征着魂归自然,与山川同寿,同时也反哺自然,他们的食物来自野兽,死后也将遗体献给野兽。
这样的做法与现世北方草原上那些尊崇腾格里的民族相似,实行天葬或风葬,是对生命循环的最高敬意。
原本的鹫食谷就是这样的地方,只是后来许多活生生的老年、虚弱的兽人被丢弃在那里,使那里变成了众人眼中的不祥之地。
不过与其说它不祥,不如是他们内心深处带着隐秘的愧疚之心,不愿再去那里见被自己抛弃的族人。
而素食的兽人,则更倾向于将逝去的伙伴埋入大地,盖上新鲜的泥土,种上草木,让伙伴在沉睡中滋养他们曾经守护的土地,象征着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归于尘土,归于宁静。
但无论是回归山野,还是归于尘土,所有的兽人都恪守着尊重逝者躯体的原则。
战斗中的伤亡是荣耀,但胜利后刻意侮辱、残害对手的遗体,尤其是像狼刃这般,将阿厉的皮生生剥下,当作挑衅的“礼物”送回来……
这被视为最极致、最不可饶恕的亵渎与侮辱。
这种行为,不仅践踏了阿厉作为战士的尊严,更是在向整个曙光城、向所有兽人传承至今的古老习俗和道德底线宣战。
因此,此刻弥漫在曙光城兽人心中的,不仅仅是失去同伴的悲伤,更有一种被深深冒犯的愤怒,以及隐秘的、对狼刃那毫无底线的残忍所产生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与寒意。
但恼人的是,他们现在打不过狼刃,这个仇没办法立刻报复回去。只是这事如果处理不当,或许会在曙光城兽人的心里留下阴影或者恐惧。总之,不能放任不管。
孟泽靠在辛奇身边,愁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恨不得现在就把狼刃抓来片上几千片解恨。
更让他发愁的是风玫的状态。
风玫太安静了。
从狼刃离开后,她就默默地将阿厉那张沾染血迹和泥污的狼皮小心地卷起,抱在怀里,然后便开始协助樟清点物资损失,帮忙搀扶伤员,甚至试图去修补被打坏的木架。
她的动作有条不紊,除了脸色苍白得吓人和眼神空洞一些外,几乎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更看不出她刚刚失去了挚爱,还亲自收纳了挚爱的皮毛。
即便孟泽不是专业的心理学家,也能看出风玫这样的情况是出了大问题。
“风玫的几个兽夫,除了死去的阿厉,剩下那几个多多少少都受了点伤在医院住着……”辛奇适时在孟泽身边小声开口,“家里三个孩子得她自己带,所以她不能脆弱。”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风玫从始至终情绪波动最大的时候,是战斗最开始,后来就收敛起来了,甚至没掉眼泪。
“成立交易区的事,成年兽人们不是没有闹,你安抚小孩子的时候,我和风玫就在处理城里的兽人。”辛奇牵起孟泽的手,“城里兽人的问题一直是风玫在管,现在这个节骨眼,要处理的事就更多。”
所以风玫不能脆弱,也没时间脆弱,她必须维持着整个家庭和部分城务的正常运转。
这些责任,像一层坚硬的铠甲,将她真实的、濒临崩溃的自我紧紧包裹起来,让她的情绪都闷在心里,没有一丝宣泄的出口。
辛奇轻轻叹了口气,牵着孟泽的手收紧了一些,“我们得想个办法。”
孟泽微微点头,“再这么憋着我担心她要出大问题。”
风玫跟几个兽夫的感情都很好。
这么想着,孟泽眼睛开始发酸。
他只是想象失去辛奇,他就喘不过气,更不要说亲眼看见爱人经历这样的侮辱。
孟泽垂下眸,靠得辛奇更近了一些,下意识想要从辛奇身上汲取一些热度,“今晚把能动的兽人们都聚到中央广场吧,我们举行一个祭奠仪式。”
“好。”辛奇点点头,快步离开先行返程。
孟泽走到风玫身边,他没有说安慰的话,只轻拍了风玫的肩膀一下,“晚上要办一个祭奠逝者的仪式,你带着骨笛来好吗,为亡者们吹首曲子。”
风玫愣了愣,突然想起来,除了使用马阵,她已经很久没吹骨笛了。
她最近除了战斗就是在忙着处理公务,很久没吹风赏花了,家门口的果壳风铃坏了,很久没响了。
孟泽看着风玫有些失神的样子,心脏抽痛了一下,在心底暗自道歉:
对不起风玫,你原本应该是草原上最自由的风,但现在却让这些事困住了你。
但这样道歉的话,孟泽都无法对风玫说出口。
以风玫的性格,听了这话说不准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因此孟泽只轻轻拍了拍风玫,沉默地跟在风玫身边,与她同行。
……
夜幕低垂,繁星如织。
曙光城的中央广场上,篝火熊熊燃烧,跳动的火焰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而悲伤的面庞。
所有兽人安静地聚集于此,按照族群站立,在他们的身前都放着一个浅黄色的袋子,是孟泽提前放在这里的,他们将目光聚焦在广场中央站着的孟泽身上。
孟泽站在众人面前,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阴影像是眼泪,让孟泽平添了许多悲悯的气质。
尽管现在他什么都还没说,却还是有幼兽哇地哭了起来。
孟泽环视人群,被沉默压得胸口疼。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死者哀悼,也是为了铭记他们。”
他顿了顿,垂下眼,语气温柔又沉稳,“为了那些,再也无法与我们一起,迎接下一个朝阳的伙伴。
“他们之中,有的是战士,有的是建造者,有的是守护者……有的还只是孩子。”
火光摇动,映出每一张兽人的面庞。
“他们曾与我们一同呼吸,一同奔跑,一同为了脚下这片土地,为了身边这些家人,欢笑过,奋斗过,最后将生命留在了这里。
“狼刃以为,用最残忍的方式就能击垮我们。”孟泽的声音渐渐沉下来,带着压抑的痛楚,“但生命从未终结,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
孟泽继续道,“肉食的兽人,信魂随风;素食的兽人,信根归土。不论他们以哪种方式离开——我们都相信,他们回去了,回到山川、草原、河流之间。那里有他们的声音,有他们曾经的脚印。”
“可我们留下的人,仍要继续走。”孟泽抬起头,目光掠过人群,声音在火光与夜色中一点点变得坚定,“曙光城还在,他们守护过的家还在。从今往后,我们做的每件事,每一次呼吸,都要替他们继续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手,“现在,请所有人低头,为他们祈告。”
四周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火焰的噼啪声与风声相织。
这时,风玫拿起她喜爱的骨笛。
她的眼神空白片刻,接着轻轻闭上眼,将笛子抵到唇边。
第一声笛音响起时,风几乎停了。
那是一种悠远的声音,像是从草原深处传来的风吟,又似来自山谷回响的呼唤。
音色清冷,却不悲戚,像是把悲伤都揉进风里,化作一种漫长而平静的告别。
许多兽人闭上了眼,风吹乱了他们的鬃毛、耳尖和羽翼。
年幼的兽人趴在地上,用爪轻轻拍着地面,似乎在回应笛声的节奏。
笛音渐起渐高,忽而又低落如泣,像在倾诉,也像在呼唤逝者的灵魂。
孟泽抬起手,点燃面前的一盏孔明灯,灯是从系统兑换的,质量很好,材料根据兽世已有科技进行改变。
“让灯火带去我们的思念和所有的祈告吧……”
孟泽手中那盏以竹为骨、覆以树皮的灯盏被篝火引燃,树皮灯内的热气渐渐充盈,最终挣脱他手掌的束缚,颤巍巍地向上飘起……
看着升起的孔明灯,广场上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惊异与敬畏的抽气声。
许多兽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耳朵警觉地竖起,尾巴也僵直了。
他们仰着头,瞳孔在火光与夜色中急剧收缩,紧紧追随着那团脱离大地、违反他们所有常识的温暖光晕。
这灯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温度,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一个拥有自己意志的的精灵,缓缓升入夜空。
他们见过星火坠落,从没见过飞往天空的黄色星辰。
年长的兽人跪了下来,带着最虔诚的敬意,开始祈告。
幼兽们忘记了哭泣,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小爪子无意识地向前伸着,似乎想触碰那越飞越高的光芒。
风玫的笛声在这一刻,仿佛与那升腾的灯火产生了共鸣,音调变得愈发空灵、悠远,像是在为这冉冉上升的灵魂之光引路,又像是在诉说着一种超越生死界限的、关于生命与光明的古老哀歌。
辛奇也点燃了自己手中的孔明灯,接着是赤豹、夜杉、樟、狐昭……
兽人们学着首领的样子,依次点燃面前的孔明灯。
星星点点的温柔火光亮起,从兽人手中缓缓升起,穿过篝火上方的热流,像无数微小的暖黄色星辰飘向星穹。
火光映照出一张张泪光闪烁的兽人脸庞——有人低声呢喃着逝者的名字,有人双手合十祈告,有人只是静静仰望着天空,眼中一片空茫,有人哼起古老的歌谣。
那些灯光漂浮着,穿过夜空,如一条流动的河,蜿蜒着越过曙光城的高墙,越过风原,飞向深邃的山谷与远方的荒野。
风玫的笛声忽然转调,音色由哀变柔,像春风掠过草原,又似晨光穿破云层。
她的眼中浮起泪光,但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向远方告别。
“去吧,”她轻声呢喃,声音被笛音带走,“去风往的山谷,去花开的原野,去鱼跃的河流,去马儿的影子里……”
最后一盏孔明灯升上天空。
漫天的灯光仿佛与群星融为一体,夜空因此变得温柔、宽阔,像在拥抱着他们所有的悲伤。
笛声渐渐止息。
风玫放下骨笛,双手合拢,行了一个古老的告别礼。
火光映在她脸上,她终于流下了眼泪。
狐白快速走过来,将风玫抱进怀中,轻轻擦拭风玫的眼泪。
风玫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发出一声悲苦的啜泣,接着是第二声哭泣。
阿刃仰着头,将手拢在嘴边,对着他的那盏灯喊着,“阿姐!你要好好看着,我会替你报仇的!”
孟泽在脑中叫了一声系统,阿刃的那盏灯打了个转,自燃了起来。
阿刃激动地一边哭着一边拽起晓晓的手臂,“我阿姐听见了,我阿姐收到了,我阿姐真的在。”
晓晓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灯,“像朝阳。”他大声喊了一声,指着孔明灯,“就算是晚上,我们也不怕了,因为死去的伙伴就是我们的朝阳。”
孟泽眨眨眼,眼泪在眼眶中蓄了起来,“是啊,我们自己就是曙光。”
……
在所有人都很感动的时候,赤豹抽了抽鼻子凑过来,眼睛有些红,但硬憋着泪,好像他多硬气似的。
“火种会不会被狼刃捡走啊?要不要我派人去盯着回收?”
孟泽轻笑。
“捡啊,怕的就是他们不捡。
辛奇也在一旁勾了勾唇,“看见希望又希望落空的感觉,但愿他们喜欢。”
他们现在不能正面对决,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总可以占些上风。
想到他们要满世界追燃落的孔明灯,最后却只有一场空,孟泽郁结的心情总算舒畅了一些。
赤豹看看辛奇又看看孟泽,微点了下头,双眼放空地看着天。
“行,你俩又开始打哑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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