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之时，沈之珩也未到。
他如今该身在岭南，若是出现在沈家，才是真正的惹人怀疑，不过他来与不来，云鸾都不会在意。
沈老夫人吩咐开宴。
宴席上空了大半的位置，云鸾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府中的家宴还是极为热闹的，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沈家便已物是人非了。
沈家大房彻底没落，崔氏与沈有窈下落全无，唯有兰儿和她的姨娘还在府中，过的如同隐形人一般。
三房如今只剩下三叔和沈有然，四房没有子嗣，时间久了，姜氏也想清楚了，便也将沈有然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呵护有加。
这个新年过的十分乏味，家宴结束后，沈老夫人便累了，要早早睡下，云鸾伺候沈老夫人睡下便回了梨昭院，只是没想到，踏进房门的时候，沈之珩正坐在灯下。
云鸾站在了门口，没有进去，沈之珩抬眸看来，冲她招手，“昭昭，过来。”
云鸾进了屋，见他正在翻看自己日间尚未读完的游记。
沈之珩指尖停在泛黄的书页上，窗外暮色渐沉，烛火在他眉间投下浅浅的阴影。
他轻声念道：“千峰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念罢抬眸，眼底映着跳动的烛光，“这是《世说新语》里顾恺之描写的会稽山川，昭昭喜欢？”
云鸾立在案边，低声道：“只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读读而已。”
沈之珩合上书卷，忽而一笑：“既如此，不如亲眼去见见。”
见她微怔，沈之珩又道，“今日是新年，城里灯市如昼，西街还有胡商带来的走索百戏……”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陪你去看，可好？”
云鸾望向窗外，远处隐约传来街巷孩童嬉闹的声响，混着零星爆竹声。
她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好。”
城中的冰雪还未融化，新年的夜晚格外寒冷，也格外热闹，云鸾穿着麋鹿皮毛底的靴子，披着厚厚的披风坐在马车里，随着人流行在夜市之中。
来往的行人如织，孩童追赶打闹，脸蛋和鼻头冻得通红也不愿回家去，爆竹的纸屑落在雪地上，花花绿绿一片，道路两旁摆满了小摊，彩灯面人，糖果玩意儿，甚至还有彩绘的百鬼面具。
见云鸾的目光落在百鬼面具上，沈之珩对换了装的秦朝道：“去买。”
沈之珩无法公然出现在上京城中，这面具倒是很好地掩饰了两人的面容。
云鸾接过一张修眉细眼的白色面具，戴在脸上，见沈之珩戴上了一张黑色恶鬼面具，随即，他牵起她的手，“下去走走。”
沈之珩的手很大很暖，云鸾被他牵着，小心翼翼护在身后，不让拥挤的人流撞到她。
云鸾望着他的侧脸，顿生恍惚之感。
若她没有这层身份和过往的爱恨情仇阻隔，也会爱上这样的男子吧？
只可惜，北歧王对她的意义早已不凡。
越往集市的中心走人越多，也有不少百姓戴了面具，皆是青年男女，隐在暗中，借着面具的掩护，悄悄谈情说爱。
街头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云鸾循声望去，见有人在那里表演杂耍，手中举着火把，喷出一口酒，便是一道火柱喷出，火光冲天，引来阵阵喝彩声。
云鸾已有许久没有出过门，这般热闹的景象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忍不住看得出了神。
眼见围观人群越来越多，筹办灯市的老板命人敲锣高喊：“诸位请看，今夜彩头在此！”
话音未落，便有人抬着一物出来，云鸾的目光立即跟了过去。
老板掀开红绸，珠光闪烁，挂在架子上的是一件珍珠衫。
云鸾怔在原地，这是……
幼时，母亲曾穿过这件珍珠衫，她记得，她还曾拽坏过一处流苏，父王还请了能工巧匠来修补。
“这件珍珠衫来自北歧王室，价值千金，若有哪位英雄好汉能以七星连珠之势点燃七处烟花引线，此物便归他所有！”
七座高高的灯架已立在街心，每座顶端垂着猩红引线。
有了彩头，灯市的气氛也被推向了高潮。
年轻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赢得这件价值千金的珍珠衫，可一连数人上台尝试都失败了。
七星连珠并非寻常人能做到的，故而更多的人也只能看看，议论着，看看到底谁能拿下彩头。
云鸾下意识将手伸向腰间，摩挲着那张精巧的小弓。
她不能看着母亲的旧物流落在此，更不愿被别人赢走，可是，纵然她懂箭术，也做不到七星连珠。
正在这时，沈之珩忽然松开了她的手。
等云鸾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上了台。
接过长弓的瞬间，四周的嘈杂声突然静了下来。
沈之珩的气质太过出众，即便他戴着面具，即便留给众人的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足以令人倾折。
七座灯架呈北斗七星状分布，最近的距箭台三丈，最远的少说也有十丈开外。
七星连珠不仅看手速，也看准头。
沈之珩当即挽弓搭箭，射出一箭。
第一支箭刚离弦，第二支已紧随其后。
他的动作极快，只听得“嗖嗖嗖”七声破空之音，七支箭首尾相连，如流星赶月，精准命中七处引线。
最后一箭尚未落地，第一支箭的火星已引燃烟花。
砰砰砰，烟火接二连三在空中炸开，炫目的火光将整个街头染上光怪陆离的梦幻之色，人群才渐渐回神，忍不住欢呼起来。
爆竹声和锣鼓声同时响起，舞龙舞狮的队伍也开始钻入人群跳跃舞蹈。
云鸾尚在愣怔之中，沈之珩已来到她面前，将装有珍珠衫的匣子递到她手中，“昭昭，新年礼物。”
云鸾接过来，望着匣中的珍珠衫，只觉眼眶发热。
漫天烟火之下，沈之珩脸上覆着恶鬼面具，她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却缓缓在面具下微微笑起来，“谢谢哥哥。”
将匣子交给秦朝保管，沈之珩握住云鸾的手，慢慢与她十指相扣。
这般相依的?感触?令她心悸，忍不住缩了缩，可他不放手，锁住她的目光，却似看到了她的笑一般，道，“昭昭笑起来更好看，以后要多笑笑，新的一年，只愿我的昭昭韶华永固，长乐无恙。”
云鸾望着他，仿佛坠?梦中，一时竟忘了抽回手，任由他将她的手带到唇边，?吻亲?着她的指尖，没了反应。
就在此时，舞龙舞狮的队伍忽然冲到了两人中间。
弥漫的浓烟从脚下升起，云鸾被迫松开了沈之珩的手，随着拥挤的人流被挤入黑暗的街巷中。
有人忽然扣住她的腰，带着她就往远处奔去，云鸾大惊，袖中短箭滑落至手心，正要朝那蒙面人刺下去，却听那蒙面人道：“公主殿下，是我，莫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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