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亦璇被制，换上了白露的衣裳，被莫沉带入马车中。
莫沉对云鸾道：“白露可在宫中照料萧瑜，同时也控制着萧帝，若公主您愿意……”
话到这里，他不自然地停顿了下，看了一眼云鸾才硬着头皮道：“这个位置亦是唾手可得。”
“不必了，我对这个位置没有兴趣。”
云鸾道：“记住了，除了那个人，其他的都是敌人，其余的事，等大局定下再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云鸾不愿让秦王登基。
沈之珩固然可恨，可他是一个天生的君主。
他虽心狠手辣，却懂权衡之道，他推行新政，减免赋税，让大梁百姓得以休养生息；他重用寒门，整顿吏治，大梁朝中贪腐之风大减。
这些是她父王在世时想做亦做不到的事情。
秦王暴虐成性，若他登基，北歧遗民必将再遭屠戮。而沈之珩，他至少明白，一个明君不该以杀戮治国。
“可他杀了我们的王……”莫沉低声道，“可他又庇护了我们……”
这个问题让莫沉瞬间陷入了矛盾。
云鸾昨晚给莫沉透露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被沈之珩欺骗了，是以，他转头替云鸾做事，便是为了减轻心中的愧疚。
云鸾抬眸，眼底一片清明：“正因如此，我才选择与他划清界限，而不是举戈相向。”
她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便道：“莫首领，你安排一下，这就送姑姑回北歧吧。”
萧瑜无法出宫，方知意便被她留在宫中为他解毒，待身上毒清，莫沉再将她接回来。
云鸾上了马车，正好对上燕亦璇的目光。
此刻她的目光中，愤怒和不甘占据了所有。
燕亦璇大概自己也没想到，她曾经为自己准备的替身竟然真的代替了自己。
“我不愿回北歧。”她哽咽道，“昭昭，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姑姑？你在帮大梁，你难道忘了我们燕家的仇了吗？”
云鸾直视燕亦璇愤怒的双眼，声音平静：“姑姑，我从未有一刻敢忘家国之仇，但仇恨不该用更多鲜血和战争来洗刷。”
“姑姑大概还不知晓，如今北歧的遗民大部分都散落在大梁的土地上，他们早已融入大梁，与大梁人通婚生子，他们的孩子身上既流着北歧的血，也流着大梁的血。您要这些百姓如何自处？让丈夫对着妻子举刀，让孩子对着父亲挥戈？这不是复国，这是再造杀孽。”
她当初乘船上京城的时候，也曾立誓复国，可是在见识过上京的繁华和百姓们安定的生活后，她的想法改变了。
特别是与莫沉他们接触之后，得知他们与大梁百姓通婚生子后，就在想有没有更加和平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
直到，她见到了萧瑜。
萧氏固然可恨，可是萧瑜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这个孩子身上流着燕家和萧氏的血脉，他就该被母亲利用，他就该死吗？
“姑姑，你知道吗？瑜儿醒来时，黑黑的眼睛看着我，叫我的姐姐的时候，跟我说他疼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
燕亦璇听了目光闪烁，双眼一闭，泪水就落了下来，脸上也似有悔恨之意。
云鸾上前，将她下颌的披风的带子系紧了些，轻轻地拥抱住了她，低声道：“姑姑，你我皆非治国之才，天下黎民，包括北歧的子民，他们不在乎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他们在乎的是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
她轻拍燕亦璇的后背，轻声道：“姑姑回到北歧去，去陪着哥哥重建家园，等我消息，等我将为父王平反的诏令送到北歧。”
燕亦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泪流满面，抱住云鸾，默默地流泪。
“你怎么办呢？他不会放弃得到你的。”
云鸾知道姑姑口中的他是指谁。
“姑姑，你放心，我马上就要和薛晗成亲了，薛晗是他的表兄弟，他不可能不顾手足之情强占我的。”
云鸾安慰她，“何况，薛晗还有薛家军，他若想动我，也要掂量许多。”
燕亦璇听了之后点头，“也好，你嫁作人妇，他总不能干出那等强取豪夺之事。”
说罢，她又有些担忧，“那，薛晗那个孩子，你是真心喜欢么？会不会觉得委屈？”
云鸾摇头，“薛晗于我有恩，我亦想报恩，我本对情爱不抱幻想，可也不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燕亦璇明白了，低头垂泣半晌，才道：“可是，瑜儿……我知道我对不住他，只盼他清醒之后，不要恨我这个母亲……”
云鸾闭上眼睛，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下了马车，云鸾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莫沉。
莫沉见那信封之上写着普普通通的“沈相亲启”四个字，便有点狐疑，问：“这是……”
云鸾道：“这是方才姑姑秘密交给我的信，你想办法送到他手中。”
莫沉应下，云鸾又道：“切莫透露是我的吩咐。”
莫沉带着手下护送着燕亦璇的马车离开了，云鸾站在城门前，转身欲离开时见到了薛晗。
薛晗站在不远处，牵着一匹马，远远地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见云鸾发现了他，随即上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才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
云鸾没想将今日之事告诉薛晗，便随意找了个借口。
两人自那日起便没再见过，今日还是第一次相见，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什么，薛晗便道：“你明日有空吗？可方便出府？”
云鸾望着少年略有些疲惫的脸，点了点头，“要去哪？”
薛晗笑着道：“想带你去京郊走走看看，有段时间不见你了，有些想你。”
云鸾望着他的笑，听他似乎玩笑的口气，心中也略略放松下来，抬眸，朝他一笑。
“好。”
薛晗许久不来见她，其实还是因着那晚之事有了心结。
这心结，就如同柔软的蚌肉里进了一粒沙，让他有些难安。
近日，他脑海中不断闪回那晚沈之珩说的话：“你拿什么护着她？靠你那一腔热血吗？”
字字如刀，剐得他体无完肤。
他想起云鸾被沈之珩拉走时苍白的脸色，想起自己伸到一半又缩回的手，他连碰她一下都不敢用力，生怕伤了她，可沈之珩却能理所当然地将人揽入怀中。
曾经意气风发不谙世事的少年第一次面对现实的拷问。
曾经他以为爱一个人只要全心全意就够了，现在才明白，爱更需要实力。
他连自己的前途都把握不住，拿什么给她安稳？
最讽刺的是，他甚至开始理解沈之珩的做法。
那个男人虽然强势，却实实在在地给了她庇护。
而他薛晗，除了满腔无用的柔情，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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