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錡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坚硬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在场众人的心上。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十倍。
这已不是简单的粮饷短缺问题,而是关乎整个政权存亡的全面危机。
饥饿的百姓,怨愤的军队,空虚的府库……任何一环处理不当,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导致全局崩溃。
良久,他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首要之事,安定人心,筹措钱粮!刻不容缓!”
他看向李椿年,目光锐利,“仲永,我给你专断之权,遇有阻挠,可先斩后奏!”
“一,西军钱庄公开发行粮债,凭债券向各地地主豪强购买余粮。二,改革盐税,将盐利彻底收归官营,设立盐铁司,严查走私,专营专卖,所得巨利,专款用于军需民生!三,用征夏所获战利,特别是盐,尽快和江南富庶之地换取粮食、布匹!四,削减一切不必要的开支,全力节流!”
他又看向李孝忠,命令道:“子严,你协助仲永,抽调精干军士,成立督粮队和执法队,弹压地方,确保各项政令畅通无阻!”
“遇有豪强阻挠、贪官污吏、囤积居奇者,无论其有何背景,严惩不贷!”
“同时,即刻颁布《劝农令》,安抚民众,鼓励垦荒。”
“班师各部士卒,有家眷的放假回家,没家眷的,组织起来去协助百姓垦荒。”
“今春新垦之地,一律免赋三年!”
“末将(下官)遵命!”
二人离去后,刘錡刚刚派人召来范烨,就听亲兵在门外高声禀报:“大帅,曲端将军在外求见,说有机密要事禀报。”
刘錡瞥了范烨一眼,淡淡道:“让他进来。”
曲端大步走进后堂,他显然仔细整理过仪容,甲胄擦得锃亮,但眉宇间仍能看出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难以完全掩饰的急切。
他进堂后,对刘錡恭敬行礼,声音洪亮而恭谨:“大帅,您这一回来,将士们心里就踏实多了!如今万事待兴,百废待举,末将等唯大帅马首是瞻,定当齐心协力,共度时艰!”
刘錡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看清他真实的想法。
片刻的沉默后,刘錡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勉励:“子正,你有此心,以大局为重,很好。眼下确是百废待兴,正需上下同心,共度时艰。整军备武,安抚地方,都是重中之重。你的部队,休整之余,也要协助地方维持秩序,弹压可能出现的骚乱,确保政令畅通。”
看到曲端欲言又止的模样,刘錡淡淡一笑:“若无他事,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范先生还有要事商议!”
“末将告辞!”曲端抱拳,神色肃然,回答得干脆利落。
曲端离去后,后堂内,只剩下刘錡和一直沉默旁观的范烨。
李椿年呈上的那本边角磨损的账册,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刘錡的心头。
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存粮、亏空、拖欠的抚恤、预估的春荒缺口……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可能燎原的星火。
“大帅,”范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浓茶,轻轻放在刘錡手边。
“李总管所陈,虽形势严峻,但并非无解。关键在于,能否以雷霆手段,迅速打开局面。”
“雷霆手段?此番强购余粮,打击囤积,触动的可是陕甘各路盘根错节的豪强世族。改革盐税,断的是大小盐枭乃至背后官商的财路。这两件事,哪一件都是捅马蜂窝。”
“正是要捅马蜂窝!”范烨语气坚定。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如今民心浮动,军心不稳,根源在于不公!豪强囤积居奇,偷漏税赋;盐枭勾结官吏,牟取暴利。”
“前线将士浴血,后方百姓困顿,此乃取祸之道!大帅若能以霹雳手段,整肃积弊,将税赋压到豪强盐枭身上,而非竭泽而渔于贫苦小民,则民心可收,军心可稳!即便一时有动荡,长远看,根基方能牢固。”
刘錡沉默片刻:“不错。与其钝刀子割肉,坐视局势糜烂,不如刮骨疗毒!督粮队和执法队要尽快组建起来,要抽调军中悍卒、敢战之士,配给精良器械,授予临机专断之权!”
“明白。”范烨点头,“还有一事,大帅需留意。曲端将军今日虽表态恭顺,但其麾下乃百战精锐,将士骄悍。如今粮饷短缺,抚恤拖欠,久驻京兆,恐生事端。是否……需稍加安抚?”
刘錡冷哼一声:“曲端是聪明人,倒是无需多言。可现在拿什么安抚将士?”
“这样吧,如今京兆府周边,乃至关中各地,盗匪蜂起,多有溃兵、流民结伙为患。让曲端出兵剿匪,既锻炼兵马,也清理地方,剿匪所得钱粮,暂时直接充作军资好了。”
“大帅英明。”
翌日,命令一道道传出,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在京兆府乃至整个陕西路激起了滔天巨浪。
命令下达的第三天,京兆府最大的粮商,背后有着复杂官场关系的王百万,自恃根基深厚,不仅拒不卖粮,还联合其他几家大粮商,暗中煽动闹事。
消息传来,李椿年面色铁青。
他看了一眼身旁按剑而立的李孝忠派来的督粮队校尉,冷声道:“按律行事!”
当日午后,一队百人的督粮队甲士,如狼似虎般冲入王百万的盐栈和宅邸。
抵抗是徒劳的。
王百万被当场锁拿,囤积的粮食被尽数查封。
李孝忠亲自监刑,在京兆府最繁华的市口,王百万被以“抗命、资敌”的罪名斩首示众,家产抄没。
血淋淋的人头悬挂在旗杆上,震慑了所有心怀侥幸的人。
关中世家大族韦氏,暴力阻挠、打伤购粮使。
李椿年得报,毫不犹豫,再次出动督粮队。
韦家坞堡被重兵包围,负隅顽抗的韦氏家主及其子侄被当场格杀,隐匿的数万石粮食被充公。
雷霆手段,血腥镇压。
短短半月之内,数家豪强、盐枭倒下,抄没的钱粮、田产源源不断流入官府的库房。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关中,原本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则被这毫不留情的铁腕彻底震慑,暂时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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