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在温馨融洽的氛围里画上句点，桌上的残羹剩盏还留着食物的余温。陈默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自然地开口：“我送二位回家吧。”
钟离没立刻应声，转头看向身侧的阮芳。昏黄的灯光落在阮芳微垂的眼睫上，她轻轻点了点头，细碎的发丝随着动作晃了晃。钟离这才松了语气，朝陈默颔首：“那就麻烦你了。”
饭店门口的晚风带着初夏的凉意，卷起阮芳裙摆一角。两人并肩站在路灯下，钟离眼角的余光瞥见阮芳拢了拢薄外套，便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靠了靠，替她挡去些穿堂风。沉默没持续太久，钟离抬眼看向阮芳，目光里带着一丝询问。多年的默契让阮芳瞬间读懂了她的意思，轻声道：“等会儿先送你。”
钟离“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她知道阮芳这话里藏着后半截，只是那后半截与自己无关。何况阮芳那身体的特殊情况，她比谁都清楚，有什么办法呢。她听完只能保持缄默。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低鸣，陈默把车稳稳停在路边，降下副驾的车窗朝她们挥手。坐进车里时，钟离下意识往中间挪了挪，给阮芳留出更宽敞的位置。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柠檬味，和陈默身上的气息很像，倒不令人反感。
车子在夜色里平稳穿行，没过多久就到了钟离住的小区门口。她解开安全带时笑着说了句“谢谢”，又特意看了眼阮芳：“那我先上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关车门的瞬间，她隐约看见陈默从后视镜里望了阮芳一眼，那眼神里的关切藏得挺深。
钟离的住处离阮芳家确实不远，穿过两条街就到了。陈默熟门熟路地拐进这片居民楼片区，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轻微的颠簸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眼角的余光一遍遍扫过路边的门牌号，默默把“3栋二单元”这串数字刻进心里。
其实从刚才拐进这条街开始，他就忍不住在想：阮芳的房间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像她的人一样，神秘清爽迷人，窗台上摆着几盆好养活的绿植？或许书桌上还摊着没看完的书，台灯的光晕柔和得像她说话的语气。
可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按了下去。第一次一起吃饭就提出要上楼坐坐？这也太冒失了。别说阮芳绝不会主动开口，就算她客套一句，自己也该有分寸。他悄悄瞥了眼身旁的阮芳，她正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出神，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是这儿吗？”陈默放缓车速，轻声问道。
阮芳回过神，点了点头：“嗯，就停在楼下吧。”
车子稳稳停在单元门口，陈默没立刻熄火，只是看着阮芳解开安全带，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怅然，像被晚风轻轻吹过的湖面，漾开一圈细碎的涟漪。车内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混着空调出风口散出的微凉气流，在沉默里慢慢沉淀。阮芳推开车门时，发梢扫过座椅靠背，带起一阵极轻的响动，像羽毛落在心尖上。陈默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虚虚蜷了蜷，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那句“我想送你上去”。
路灯的光晕透过车窗斜斜切进来，在她转身的瞬间，把影子拉得很长，一半落在车身上，一半浸在单元楼的阴影里。“我上去了，谢谢你的招待。”阮芳的声音被夜风吹得软乎乎的，尾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含了一下。陈默点点头，看着她抬手按亮门禁，防盗门“咔嗒”一声弹开的瞬间，仪表盘的灯光突然暗了暗——原来怠速太久，车也在等一个离开的信号。
她走进楼道前回头望了一眼，隔着蒙着薄尘的车窗，眼神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亮得有些不真切。陈默下意识抬手想按下车窗，却在指尖触到按钮时停住了。后视镜里，那道身影渐渐被旋转的楼梯吞没，最后只剩声控灯在黑暗里明明灭灭，像谁在数着秒针走过的步子。
引擎的低鸣还在继续，晚风卷着楼下花坛里的青草味钻进来。陈默望着单元楼的方向出神，直到仪表盘上的时间跳了两个数字，才终于舍得踩下刹车。熄火的瞬间，世界突然静得厉害，只有远处夜市收摊的吆喝声，隔着几条街悠悠飘过来，衬得心里那片涟漪，晃得更久了些。
陈默发动汽车往家开，夜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散了车里残留的栀子花香，却吹不散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
推开家门时客厅一片漆黑，只有卧室门缝漏出缕微光。妻子该是等不及他，早已睡熟了，呼吸声透过薄墙传出来，匀净得像湖面的月光。他轻手轻脚摸进浴室，花洒喷出的热水砸在瓷砖上，溅起细碎的白汽，却没能烫软紧绷的肩背——白天的会议、下午文件的修改、还有晚上的聚餐，像铅块压在骨头里，累得眼皮都发沉。
躺进被窝时，妻子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往他这边靠了靠，发间的薰衣草香漫过来，是熟悉了十年的安稳气息。陈默僵了僵，慢慢调整呼吸想融进这份宁静，可脑子偏像上了发条，总在反复拉扯。
枕头好像突然硬了些，床单也磨得皮肤发燥。他悄悄翻个身，背对着妻子，黑暗里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比浴室里的水流声更吵。窗外的树影被风推得晃，映在窗帘上像团不安分的影子，和白天阮芳解安全带时，垂在肩头的发丝晃悠的弧度，不知怎么就叠在了一起。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尖触到皮肤时，才发觉额角竟有些发烫。明明身体累得像散了架，神经却醒着，像盏忘了关的灯，在黑夜里明明灭灭地亮着。身旁妻子的呼吸又沉了些，他赶紧屏住气，生怕翻身的动静惊扰了她，只能僵在原地，任由那些纷乱的碎片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把这漫漫长夜熬得格外长。
陈默起床，望着洗漱间镜子里的脸，又是一个准备顶着黑眼圈出门的一天。他无奈的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拉门的手顿了顿，眼角余光瞥见妻子端着热牛奶站在厨房门口，眼底的红血丝像被她的目光烫了一下。他扯出个笑：“早啊，老婆。”
妻子走过来替他理了理歪掉的领带，指尖擦过他眼下的青黑：“昨晚加班的晚，我就没等你。炖了乌鸡汤，今晚上不忙就回家吃饭，我热给你喝。”
他“嗯”了一声，接过公文包时指节有些发凉。他轻轻握了握老婆的手，柔声说“我走了。”电梯下行的数字跳得飞快，他盯着自己映在金属门上的脸——疲惫是真的，可那疲惫里藏着的，是妻子永远不会知道的真相。
陈默走进公司，推开玻璃门时，走廊里的中央空调正呼呼吹着冷风，他下意识紧了紧衬衫领口，把一身混杂着夜色的疲惫往骨头里压了压。
办公桌前的转椅还带着晨间的凉意，他坐下时深吸了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杂念被这口冷空气镇住几分。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心里反复默念：“该抛开一切了，工作，工作。
电脑启动的嗡鸣声里，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眼里的游离彻底褪去。文档被点开，光标在空白处闪烁，敲击键盘的声音渐次响起，不快不慢，像他从前解数学题时那样，精准，且不容分神。那些藏在黑眼圈里的秘密，此刻都被锁进了专注的眼神背后，成了无人知晓的暗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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