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外交人员,
犬养太郎深知事态重大——崇仁亲王在云南的突然现身,绝非寻常事件。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第一时间将这则消息跟公使本人汇报,自己等候他的进一步指示。
此刻,
所谓的外交礼仪早已被抛诸脑后。
他顾不上整理衣装,更来不及与旁人交代,
只想着以最快速度完成上报,
脚下如同抹了油般,匆匆转身便快步离去,连背影都透着几分急切与慌乱。
刚回到万钟街日本领事馆,
犬养太郎便见保田洋行的山本隼一与渡边雄介从沙发上一前一后起身,快步迎了上来。
“犬养君,竟回得这样快。”
山本隼一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
犬养太郎脸色紧绷,眉宇间凝着仓促,只简短应了声“回来了”,目光扫过二人,随即追问:“你们怎么还没走?”
山本隼一进一步解释:“我们还需面见大使,恳请他向云南督军府施压,推动其同意我方,在云南各地设立洋行及相关商业机构。”
犬养太郎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心底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他自认在云南这么多年,
见过的卑劣之徒不在少数,却从未想过有人能将“短视”与“贪婪”演绎得如此直白。
他想起去年云南筹备修路时的情景——当时督军府特意派人递了话,
邀各方共同集资,承诺路通之后,会将沿线商铺租赁、货运抽成等商业利益按出资比例分配。
可眼前这两位,
当时听闻消息只嗤笑连连,拍着桌子大放厥词:
“支那人要是能把路修好?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那副轻蔑不屑的模样,
仿佛连谈论此事都污了他们的耳朵。
可如今呢?
公路到了各地,往来的德国商队、美国洋行凭着这条新路赚得盆满钵满,商队的汽车声从早响到晚,连空气中都飘着铜臭味。
这两人倒好,
先前的傲慢全没了踪影,反而是要让驻云南公使去施压,也想分一杯羹。
犬养太郎端起茶杯浅啜一口,滚烫的茶水也压不住心底的讥诮:世上哪有这般好事?
当初把路堵死,
如今见着甜头又想挤进来,真当云南的路是自家后院,想来就来?
但转念一想,
自己终究是大日本帝国派驻此地的外交人员,维护侨民利益本就是职责所在——哪怕这些人的嘴脸实在令人不齿,也容不得他凭个人好恶行事。
念头转过,
犬养太郎脸上的冷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热络周到的笑容,连语气都温和了几分:
“二位稍安勿躁,公使大人外出处理要务,你们在此等候片刻便是。”
犬养太郎的话音刚落,
办公室的木门便被轻轻推开,公使身着笔挺的西装,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他立刻收敛起方才的热络,快步上前躬身相迎。
“哦?犬养君,”
公使脸上带着几分闲适的笑意,语气轻松,“怎么,晚会这么快就结束了?”
“阁下,”
犬养太郎微微垂首,语气瞬间变得严肃,眉间凝着几分郑重,“属下有紧急事务向您汇报。”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旁的山本隼一与渡边雄介早已按捺不住,两人连忙上前一步,急切地打断了对话:“公使大人!您可算来了!我们正想向您禀报,云南督军府那边态度强硬,不肯让我们参与新路的利益分配,还请您出面施压,为我们做主啊!”
公使的目光扫过犬养太郎,
便径直移开,未予半分理会——在他眼中,此人不过是个依附关系、耽于酒食的草包罢了。
他随即转过身,
脸上笑意温煦,主动与山本隼一、渡边雄介二人攀谈起来,言语间热络熟稔,气氛很快便活络起来。
几句寒暄过后,公使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扣,话锋悄然转向正事:
“关于昨日拟定的云南商路章程,二位想必已有斟酌?”
山本隼一立刻直了直脊背,从随身皮夹里抽出叠得整齐的文件:
“公使放心,我们已与英吉利商会的代表初步接洽,这是修改后的条款细则。”
渡边雄介则补充道:“只是涉及关税划分时,对方仍有顾虑,需您出面敲定最终口径。”
公使接过文件,目光快速扫过关键条目,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而一旁的犬养太郎,
方才被冷落的窘迫尚未褪去,此刻看着三人议事的背影,更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影子。
但这一次,
事态紧急,半分也拖延不得。
犬养太郎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先前被冷落的窘迫被压下,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发紧:
“阁下,属下有要事需即刻向您汇报!”
话音落了片刻,
公使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正低头与山本隼一核对文件上的条款,指尖点在某一行字上,低声叮嘱着细节,仿佛犬养太郎的声音只是窗外飘过的一缕风。
渡边雄介倒是侧过头看了犬养太郎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耐与轻蔑,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犬养太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喉结滚动了两下,想再说些什么,
却被公使漫不经心的抬手打断——那手势并非针对他,只是公使在与山本交谈时,习惯性地示意对方继续,却偏偏将他晾在了原地,连拒绝都显得格外敷衍。
“没看到我们正在议事?”
公使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目光依旧锁在文件上,“无关紧要的事,等散了再说。”
“不是无关紧要!”
犬养太郎急得往前半步,几乎要冲破那层无形的隔阂,“是关于皇室的事……”
话未说完,
公使突然抬眼,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他。
那眼神里没有温度,
只有被打断议事的愠怒,以及对他屡次僭越的厌烦。犬养太郎的声音猛地卡在喉咙里,剩下的话像被冻住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犬养君。”
公使的语气冷了下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记得提醒过你,议事时,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意开口。”
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犬养太郎紧绷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还是说,你所谓的‘要事’,比云南商路的章程更重要?”
犬养太郎再也按捺不住,
胸腔里的急火冲破了所有顾忌。
他猛地张大嘴,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粗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朝着公使的方向吼了出来:“我见到了天皇的弟弟——崇仁亲王!”
这话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客厅里瞬间陷入死寂。
方才还低声交谈的公使与山本、渡边三人齐齐顿住动作,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犬养太郎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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