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铭心里一沉,果然,穆家对北川的渗透,远比他想象的深。北川的蛛丝马迹,都逃不过穆家残余势力的眼睛。
“那……家里长辈的意思是?”他试探着问。
“家里的意思一直很明确。”穆宏远语气转冷,“稳住局面,看好摊子,别让那条鲶鱼把水彻底搅浑。尤其是一些陈年旧账,该翻篇的就让它翻篇,别再被人翻出来晾晒。张省长,你是一省之长,要有这个掌控力。如果连自己锅里的事都管不住,家里长辈会很失望的。”
这话听着是提醒,实则是警告。张悦铭听得明白,穆家是怕胡步云查上官芸的案子,顺藤摸瓜,扯出更多关于刘金印、恒泰,乃至更早之前周清源时代那些烂账,而这些烂账,很多都与他张悦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明白,我明白。”张悦铭连声说道,“我会注意的。”
挂了电话,张悦铭感觉手心有些潮湿。穆宏远的态度,让他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与胡步云暂时“和平共处”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他不能被胡步云吓住,也不能让穆家对他失去信心。
他必须展现出更强的“掌控力”。
几天后,在一次研究全省重点项目融资安排的专题会议上,张悦铭抓住浩南跨江大桥资金链紧张的问题,再次发难。
“刘总指挥,”张悦铭看着跨江大桥项目总指挥刘元江,语气不容置疑,“大桥项目是百年大计,资金安全是第一位。现在主要供应商浩江重工母公司那边风波不断,银行授信冻结,虽然项目还在推进,但风险已经很大了。我的意见是,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要立刻启动备选供应商的遴选工作,而且,省财政的后续资金拨付,必须等到新的、可靠的供应链体系建立起来之后才能考虑!”
刘元江胖脸皱成了包子:“张省长,浩江重工的技术实力和以往合作记录都是最好的,临时更换供应商,先不说技术标准能否统一,光是重新招标、设备定制、生产磨合,至少耽误半年工期!这损失……”
“损失也比项目烂尾强!”张悦铭打断他,语气严厉,“我们要对国家和人民负责!不能因为追求进度就忽视风险!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发改委、工信厅牵头,尽快拿出备选方案报省政府!”
他这话冠冕堂皇,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与会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直接反驳。
列席会议的胡步云,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偶尔抬眼看一下慷慨陈词的张悦铭,目光深邃。
散会后,刘元江哭丧着脸凑到胡步云身边:“胡书记,这……这怎么办啊?备选供应商谈何容易!张省长这分明是在卡脖子啊。”
胡步云合上笔记本,轻轻拍了拍刘元江的肩膀:“按省长说的办。抓紧时间找备选,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刘元江一愣,看着胡步云平静无波的脸,似乎琢磨出点味道来,连忙点头:“是,是,我明白了,马上就去办!”
张悦铭看着胡步云和刘元江低声交谈的背影,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他觉得,自己这次总算又扳回一城,重新确立了在政府事务中的权威。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一个更让他闹心的消息传来了。
被他视为“自己人”的省交通运输厅副厅长冯子良,突然提交了一份报告,以“身体健康原因”,申请辞去副厅长职务,推荐由厅长助理,一个公认的业务骨干接任。
这份报告循规蹈矩,理由充分,让人挑不出毛病。
但张悦铭心里跟明镜似的。冯子良这是什么意思?嗅到危险了,想提前抽身?还是被胡步云那边施加了压力,被迫“急流勇退”?
他立刻让秘书把冯子良叫到办公室。
冯子良进来时,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
“子良,怎么回事?身体出什么问题了?要不要紧?”张悦铭故作关切地问。
“谢谢省长关心,老毛病了,心脏不太好,医生建议静养。”冯子良低着头,不敢看张悦铭的眼睛,“我也年纪不小了,想着给年轻人让让位置。”
“真是身体原因?”张悦铭盯着他,“子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嘛。”
冯子良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更低了:“真是身体原因,省长,我……我想休息了。”
张悦铭看着他这副鹌鹑样,心里一股无名火起。他知道,冯子良肯定是被胡步云那边吓破胆了。这家伙屁股不干净,估计是听到风声,怕成为下一个被开刀的对象。
“行了,我知道了。”张悦铭挥挥手,语气冷淡,“报告先放我这里,组织上会研究的。”
冯子良如蒙大赦,赶紧退了出去。
张悦铭看着他仓皇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冯子良这一退,不仅打乱了他之前在交通系统的一些布局,更传递出一个极其糟糕的信号,他张悦铭阵营里的人,开始不稳了。
连冯子良这种级别的干部都想着溜号,下面那些小鱼小虾,还不知道慌成什么样。
这种从内部开始的瓦解,比胡步云任何明面上的攻击都更让他心惊。
他感觉自己像坐在一个看似坚固,实则内部已经开始蛀空的堡垒里,听着外面风声鹤唳,却不知道哪一块砖会最先塌下来。
而这种强烈的不安感,在他第二天早上看到程文硕的最新“墨宝”时,达到了顶点。
也不知道程文硕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搜捕“竹叶青”毫无进展心里憋闷,居然给省公安厅宣传栏投稿了一幅字,就挂在一堆先进事迹报道旁边。
四个大字:“邪不压正”。
那字写得……一如既往地挑战审美底线。“邪”字右边的“牙”写得像把豁口的镰刀,“压”字的一点墨团太大,像个苍蝇趴在上面,“正”字最后一笔拉得太长,颤巍巍像根随时会断的面条。
厅里干警们路过宣传栏,个个表情古怪,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加快脚步。
消息传到张悦铭耳朵里,他先是觉得荒谬可笑,程文硕这大老粗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但笑着笑着,他笑不出来了。
邪不压正。
程文硕是在用他这种独特的方式,表明一种态度,一种决心。
这何尝不是胡步云整个阵营的态度?
张悦铭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他发现自己之前的“强势”和“掌控”,更像是一种色厉内荏的表演。
胡步云根本不在意这些台面上的得失,他像一名高明的棋手,正在一步步地收紧包围圈,目标直指棋盘之下那些真正见不得光的东西。
而他张悦铭,似乎已经成了这盘棋中,一颗身不由己、随时可能被牺牲掉的棋子。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道路,产生了动摇。
北川的平静之下,暗流愈发湍急。张悦铭的不安,如同水下的暗礁,看似无形,却可能在任何时候,让航船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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