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静得能听见炭火燃烧的噼啪声。
李景庭端坐于龙椅之上,双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份薄薄的奏折,此刻却重如千钧,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胆俱裂。
冷汗,已浸透了他的明黄内衫。
他猛地将奏折掷于地上,纸张散落,如同他破碎的信任。
“传镇国公!”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
片刻后,卢镇岳快步而至,甲胄未卸,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老臣卢镇岳,拜见陛下!”
李景庭没有让他起身,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目光中混杂着失望、愤怒与一丝被背叛的伤痛。
他缓缓开口,声音却冰冷如刀:
“卢镇岳,你是我朝的擎天之柱,是朕……敬重如兄长的人。”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的老将:
“你主动交出虎符,朕当你是忠心体国,是国之楷模!”
“可你呢?”
“你却给了朕这个!”
他一脚踢开地上的奏折,纸页翻飞,正好停在卢镇岳的眼前。
“私藏五千精兵!”
“勾结户部,侵吞国库上百万两!”
“卢镇岳,你告诉朕,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
卢镇岳跪在地上,身形猛地一僵。
他缓缓捡起那份奏折,目光如电,一扫而过。
桩桩件件,铁证如山,皆是只有心腹方能知晓的绝密。
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随之灰飞烟灭。
事已至此,多言何益?
他没有起身,只是将那份奏折在手中缓缓揉成一团,然后猛地掷于地上,仿佛扔掉的是自己半生的愚忠。
他撑着膝盖,一寸一寸地站直了身体,那挺直的脊梁,竟比身披甲胄时更显孤傲。
他抬起头,迎上李景庭痛心疾首的目光,脸上浮现出一抹凄厉的讥笑:
“陛下,事已至此,隐瞒还有何用?”
“没错,这些事,都是老臣做的!”
“为什么?”
李景庭的声音在颤抖。
“为什么?”
卢镇岳仰天长笑,笑声中满是苍凉与悲愤,
“陛下可还记得,天盛的开国盛世,是谁一马当先,为您直捣皇城?!”
“可功成名就之后呢?”
“您卸磨杀驴,假借天象,夺走了风、雷、电,三位兄弟的兵权!”
“我的兵权您虽未夺,但我儿为国捐躯,儿媳随之殒命,只留下卢家一根独苗!”
“您给了他一个世子的空头衔,却将他弃之如敝履,从未想过重用!”
“再看风、雷两家!”
“您刚在晨王‘提点’下,封了他们的儿子丞相与兵部侍郎,转眼就借一场瘟疫,将他们罢官削职,赶出朝堂!”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最后化作一声震彻御书房的怒吼:
“李景庭!你扪心自问!”
“我们这些为你卖命的兄弟,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东西?!”
李景庭脸上的怒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哀伤。
他颓然坐回龙椅,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老哥哥……”
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颤抖,
“你……你们,是与朕和父皇一同打下这江山的臂膀,朕怎么可能不把你们放在心上?”
他抬起手,指向空无一人的殿外,语气变得沉重而无奈:
“可是,树大招风,木秀于林!”
“你们的功绩太高,权势太重,引得文武百官日夜猜忌,弹劾你们的奏折,几乎要堆满了朕的御案!”
“朕……又能如何?”
“朕封你们为国公,赐你们铁券丹书,就是想让你们解甲归田,安享富贵,让你们的子孙后代,永享朝廷供奉!”
“这难道不是对你们最好的保护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误解的痛心:
“至于不给你们实权,更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朕的心意,为何你就是不懂?”
“为何你们,非要逼朕?!”
卢镇岳闻言,仰天发出一阵长笑,笑声苍凉而悲怆,在空旷的御书房中回荡不休。
“哈哈哈……李景庭!”
“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怕是说给自己听,自己都不会信吧!”
他止住笑,目光如炬,直刺龙椅上的君主,
“你就是不信任我们!”
“你怕我们功高震主,怕我们夺你的皇位!”
“我们什么都不做,你都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做?!”
李景庭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死死盯着卢镇岳,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你……果然要谋反?!”
“是又如何?”
卢镇岳挺直了脊梁,毫无畏惧。
“老四……”
李景庭的声音嘶哑,他几乎是乞求般地问,
“他……是否参与了此事?”
卢镇岳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讥讽的笑容,他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却让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骁王是个好孩子,他心软,不忍心背叛自己的父亲。”
“所以我这个做外祖父的,又怎能让他独善其身?”
“那五千精兵,是他亲自督促操练的。”
“那……是我送给他的生辰礼!”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问道:
“李景庭!你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吗?!”
不等李景庭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愈发冰冷:
“我倒是很期待!”
“杀了骁王,你就只剩下两个儿子了!”
“哦,我忘了!”
他恍然大悟般地拍了拍额头,笑容变得无比残忍,
“你之所以能坐上这龙椅,不就是踩着所有兄弟的尸骨,一路杀过来的吗?!”
“那剩下的两个儿子……你准备留下谁?还是说,你要像当年一样,全部杀光,自己再安安稳稳地坐上几十年这把椅子?!”
“放——肆——!”
李景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猛地抓起龙案上的玉玺,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卢镇岳!
卢镇岳的笑声愈发狂放,那笑声中再无半分悲愤,只剩下一种挣脱枷锁的快意。
这笑声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御书房的梁柱上,震得整座大殿嗡嗡作响,仿佛在为一位老将的落幕奏响最后的战歌。
李景庭的脸色已然铁青,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辩白,都在这狂笑声中被撕得粉碎。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卢镇岳,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煎熬。
“来人!”
他的声音不再愤怒,而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冰冷。
殿门轰然洞开,甲胄鲜明的御林军如潮水般涌入,手中的长戈在烛火下泛着森然的寒光。
李景庭没有回头,他看着殿外沉沉的夜色,一字一顿地宣布:
“镇国公卢镇岳,谋逆证据确凿,诛九族!”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下一句:
“骁王李承傲,牵连其中,废为庶人,明日午时,与卢氏一门,同斩于市曹!”
卢镇岳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李景庭孤绝的背影,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怜悯。
“好……好一个‘千古一帝’!”
“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舍弃,这江山,你坐得稳吗?”
李景庭猛地一挥手,那动作决绝得像是要斩断什么。
“带走!”
御林军一拥而上,冰冷的铁链锁住了卢镇岳的肩膀。
他没有反抗,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把冰冷的龙椅,然后昂首挺胸,被押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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