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的商姜城上,此时早就没有了往日的繁华与平静,城墙下方,到处都是堆积在此的尸体,杂乱的躺着,不时有老鼠从尸体中穿过。
商姜城的城墙被连日的碎石砸的稀碎,砖石缺口处还凝着暗红的血痂,风一吹,卷起的沙尘里混着烟尘与腥腐的气息,呛得城墙上的蒋凯之喉咙发紧。
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几日,他也依旧没有习惯这样的场景,每每看见,心中都泛起忍不住的恶心。
蒋凯之扶着城墙残破的垛口,指尖能摸到砖石上被砸得凹凸不平的碎坑,那是北湘军连日攻城留下的印记。
他低头向远处望去,城外黑压压的那片军营一眼望不到头。营中此刻已经是炊烟袅袅,与城中稀薄的烟火形成鲜明对比,他忍不住的心头一紧,生出悲凉之感。
这座他经营了许久的城池,终究是抵不过战火的洗劫。他的双手稍微握紧,过了一会又缓缓的松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模样变了很多,多日未曾好好休息梳洗,蒋凯之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灰败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脸上满是尘土与血污,早已看不出往日接见苏温言时那副大腹便便的模样。
他身上的甲胄显然不是自己的,肩头处有一道狰狞的裂口,边缘还挂着暗红色的血渍,移动时,甲片摩擦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随时都会散架。
他微微佝偻着脊背,往日挺直的脊梁在连日的操劳与焦虑中,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身旁的文将白与他年纪相仿,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
只是他的甲胄上沾满了深浅不一的血渍,有的已经发黑凝固,有的还是新鲜的暗红,显然他经历的恶战并不在少数。
他的眼底布满血丝,眼窝深陷,满脸的疲惫几乎要溢出来,却硬生生用一股坚毅的神色勉强支撑着。
他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做出一个稍微舒服的姿势,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北湘军的营地,似乎想要从中找寻些什么。
“顾之啊,”蒋凯之温和的声音打破了城墙上的沉默,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干涩,想来是许久都未曾好好喝上一口水,“这城我们真的守得住吗?”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语气里满是无力,“这都快一个月了,北湘军日夜攻城,我们的人是越打越少,可朝廷的支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城中的粮草也快见底了,昨日库房那边来报,剩下的粮食,最多能够撑十日了。”
文将白的目光没有移动,依旧锁着远处的军营,只是缓缓开口,声音同样带着疲惫,却透着一股从骨子里到来的坚韧:“能守住。”
他顿了顿,左手依旧按在剑柄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剑鞘,“北湘军虽势众,但连日攻城也伤亡惨重,只要他们没有增员,我们就能撑下去。至于朝廷的支援,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快来了,多半是半路被北湘军的伏兵拦住了,再等等,总会到的。”
这话,文将白已经说了无数次,蒋凯之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他缓缓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这些我都知道,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却只是让脸上的污渍更加混乱,“可顾之,城中能拿起兵器守城的青壮,已经没多少了。起初还有两千多人,如今....就只剩下四五百人了。剩下的不是老弱,就是妇孺,他们连刀剑都握不稳,怎么守城?我们真的拖不住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和苦恼,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
连日来,他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看着城池一点点被蚕食,心中的信念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摇摇欲坠。
若不是心中那点 “守土有责” 的执念,若不是身旁还有文将白这样的好友并肩作战,他或许早已撑不下去了。
“快了,就快了。” 文将白终于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好友,眼底的锐利稍稍柔和了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慰,“再坚持一下,支援一定就在路上了。我们已经撑了快一个月了,不能在最后关头放弃。”
说着,他伸出手拍了拍蒋凯之的肩膀,掌心的粗糙与力量透过残破的甲胄传递过去,“商姜城不能丢,城中的百姓也不能丢。”
看着文将白眼中那份未曾动摇的坚毅,蒋凯之心中的绝望似乎被压下去了些许。
他知道文将白说的是对的,从决定守城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缓缓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却也多了几分决绝:“行,反正我早就定下了要与此城共生死的念头,也就不再催促你了。”
他直起身,扶着城墙慢慢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向着城楼下方走去。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文将白:“我先回县衙去处理城中情况,库房的粮食要重新分配,还有那些受伤的士兵,也得安排人照料。这里就先劳烦你看着,我晚上再来换你。”
文将白没有回话,只是对着他微微颔首,目光目送着蒋凯之疲惫的身影一步步走下城楼,消失在阶梯尽头。
而后,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远处北湘军的营寨,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只是那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终究还是没能完全掩饰。
秋风裹着沙尘,在商姜城头呼啸不止,卷起的碎石子打在残破的甲胄上,发出 “噼啪” 的轻响。
文将白依旧立在垛口旁,目光紧锁着北湘军的营寨,只是方才强压下去的焦虑,此刻又随着风势漫了上来。
他的思绪翻涌,想着现如今怎么利用现有的资源,将城给守下来,等待援军支援。
就在他的指尖轻轻摸索斑驳的石墙之际,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远处地平线的尽头,有一抹异样的色彩在沙尘中晃动。
那颜色极淡,却在灰蒙蒙的天地间格外突兀,像是混沌中骤然撕开的一道裂口。
文将白猛地眯起眼,抬手挡住迎面而来的风沙,脖颈不自觉地向前伸了几分。是错觉吗?他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片刻后,那抹色彩渐渐清晰起来,竟是一面展开的旗帜!
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虽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不清上面的纹路,可那迎风而立的姿态,却像一道惊雷,骤然炸响在文将白的心头。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指尖按在剑柄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指节泛出更深的青白。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缓过神,旗帜下方忽然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细小的黑点。
那些黑点起初只是稀疏的几点,可转眼间便连成了片,像潮水般向着北湘军的营寨涌去。
文将白急忙俯身,借着垛口的掩护仔细望去 —— 那些黑点竟是穿戴整齐的士卒!
他们甲胄鲜亮,队列严整,手中的兵器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步伐沉稳而迅疾,分明是带着雷霆之势,向着北湘军的营寨杀去!
“杀 ——!”
几乎是同时,一声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冲破云霄,裹挟着风沙,越过旷野,清晰地飘进了商姜城中。
那声音里满是悍勇与决绝,像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文将白心中的希望。
他猛地直起身,胸腔中激荡的情绪让他忍不住放声大喊:“快!集合所有还能动的士卒!随本指挥使杀出去!朝廷的援军…… 援军到了!”
说到 “援军到了” 四个字时,他的声音陡然升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激动。
连日来的疲惫、焦虑与压抑,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狂喜,顺着声音倾泻而出,震得身旁的沙尘都微微颤动。
身旁的士卒们听到喊声,先是愣了愣,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可当那声 “援军到了” 再次传入耳中时,他们眼中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压抑许久的情绪轰然爆发。
“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一个年轻的士卒激动地大喊,手中的长枪在地上顿得 “笃笃” 作响;另一个受伤的老兵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眼中含着泪,却笑得无比开怀。
原本死气沉沉的城头,瞬间被振奋的呼喊声填满。
“都动作快点!备好兵器,随本指挥使出城!杀叛军,护城池!” 文将白再次高声下令,声音坚定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着城墙下跑去,身上的甲胄随着急促的步伐碰撞在一起,发出 “叮叮当当” 的声响,清脆而激昂,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奏响序曲。
命令如同流水般传遍城中,残存的士卒们迅速集结。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三百名身着残破甲胄、手持兵器的士卒便在城门内列队完毕。
他们脸上虽带着疲惫,眼中却燃烧着斗志,死死盯着城门,只待文将白一声令下,便要冲杀出去。
而此时,蒋凯之也已得知了援军到来的消息。
他正在县衙中清点粮草,听到外面传来的欢呼声,心中一动,连忙放下手中的账簿,快步冲出县衙。
守在门口的衙役见他出来,急忙递过缰绳:“大人,援军到了!文将军正准备出城呢!” 蒋凯之不及细问,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急促地踏过城中的石板路,卷起一路沙尘。蒋凯之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额头上很快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却顾不上擦拭,只一个劲地催马前行。
转过街角,城门处的景象赫然映入眼帘 —— 文将白正骑在一匹黑马上,手持长剑,身后是整齐列队的士卒,城门缓缓打开,外面的喊杀声愈发清晰。
蒋凯之急忙勒住马,翻身跳下,快步冲到文将白面前。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衣襟。
他一边用衣袍胡乱地擦拭着汗水,一边急切地问道:“顾之,外面…… 外面真的是援军?” 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激动,也是担忧。
文将白骑在马上,低头看向蒋凯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爽朗笑容。他笑着点了点头,故意卖了个关子:“自然是援军。你猜猜,这是谁带的部队?”
蒋凯之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即皱起眉头,仔细思索起来。
朝廷的部队不少,可如今能及时赶来支援的,会是谁呢?他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是…… 是回京的京军?”
文将白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后高声说道:“非也!是苏世子的部队!”
“苏世子?” 蒋凯之先是一怔,随即瞳孔骤然放大,失声惊呼,“难道是…… 龙骧卫?”
文将白重重一点头,声音中满是振奋:“正是!”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蒋凯之激动得浑身颤抖,积压了一个月的绝望与焦虑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他仰起头,眼中止不住地涌出泪水,顺着布满尘土的脸颊滑落,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他用力抹了把脸,却笑得更加开怀:“有龙骧卫在,商姜…… 商姜终于有救了!”
城门处的士卒们听到两人的对话,更是激动得欢呼起来。文将白勒住马缰,长剑指向城外,高声喝道:“兄弟们!随我杀出去!与龙骧卫汇合,将北湘军彻底击溃!”
“杀!杀!杀!”
三百名士卒齐声呐喊,声音震耳欲聋。他们紧紧的跟随在文将白的身后,尽管有些疲惫,但依旧坚定无比,他们没有任何的退缩,眼中满是激动,与大仇得报的欣喜。
两方士卒就如同洪流一般,向着北湘军的大营狠狠冲杀过去,一时间北湘军大营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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