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日楚岳在城楼上与楚江槐道出心声之后，已然过去了二十个日夜。
这二十天，于广宁关而言，每一刻都是在血与火中淬炼的煎熬。西北边陲萧瑟的秋风，裹挟着漫天的黄沙与血腥，日夜不停息地拍打在这座孤悬的关隘上，仿佛要将这方仅存的天地给彻底吞噬殆尽。
楚岳麾下，仅有一万守军，这是一支征战多年的队伍，虽然被罗斯与北湘军队消耗得疲惫不堪，但依旧坚韧。
他们靠着数代人打造的坚固城墙，靠着楚岳的沉着的指挥，更靠着胸中那份守卫自己家园的信念，硬生生将罗斯与北湘联军的攻势挡在了关外。
只是，楚岳心中清楚，这份坚守，更像是一种悲壮的拖延，广宁关被团团围困，援军几乎没有机会来驰援，城破，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而真正的激战，发生在被围的第十三天，之前的进攻在这一天看来，就像是试探那般。。
那日清晨，罗斯人动用了数门沉重的投石机，巨石呼啸着砸向外侧城墙，历经数百年风雨的砖石在轰鸣声中崩裂、坍塌。
联军的步兵如同潮水般涌向缺口，守军虽拼死抵抗，箭矢、滚石、热油倾泻而下，放倒了一批又一批敌人，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
楚岳更是与自己的儿子楚江槐，亲自提刀守在缺口处，刀锋染血，战袍被划开数道口子，身边的亲兵换了一波又一波，最终还是没能守住。
外城墙宣告失守，广宁关的防御体系被撕开了一道致命的口子。
退守内城后，战斗变得愈发惨烈。
楚岳带着残部，依托瓮城的迂回构造、内城墙的险峻地势，甚至将城内的民房改造成临时堡垒，与联军展开了逐街逐巷的拉锯战。
广宁关城内，除了一万守军，还居住着三万百姓。
其中有守军的妻儿老小，也有被征调来修筑工事的徭役民夫。城破之日，便是家亡之时，这个道理，城内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外城墙的沦陷，没有让他们心生畏惧，反而点燃了所有人的血性。
青壮男子自发拿起锄头、菜刀，加入守军的行列，成为了新的守军，即使活不过一天也没有人抱怨。
妇女们则在后方不断构筑起一道一道的壁垒，为守军提供防御的地方。
就连城中半大的孩子，也学着大家的模样，帮助广宁关内的守军。
城墙上的旌旗虽已有些残破，但城内的战斗意志，却如同燎原之火，愈发高涨。
楚岳站在内城楼上，望着下方浴血奋战的军民，眼中满是痛惜与决绝。
他知道，这份高昂的士气，是建立在尚有粮草、尚有水源，尚有对朝廷援军的期盼之上。
内城的粮仓里，存粮还能支撑月余，城中的水井也还未被污染，可一旦这些耗尽，绝望便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广宁关地处西北苦寒之地，土壤贫瘠，气候干旱，城内仅有的几处内城耕田，不过是些零星的菜地，收成微薄，根本无法供应四万余人的消耗。
援军一日不到，他们便离绝境更近一步。
夜色渐深，楚岳在军帐中来回踱步，油灯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如今外城已破，内城岌岌可危，他不能让自己的儿子陪着他一同殉城。
楚江槐是楚家唯一的血脉，他年轻，武艺高超，未来还有大用，若是逃出去更能将广宁关的实情、湘王与罗斯勾结的秘辛禀报朝廷，或许能够让朝廷早做防备。
下定决心后，楚岳召来心腹副将王浒，低声吩咐道：“城西有一条暗道，是之前守将为防不测所修，直通关外三十里的黑松林。你立刻挑选二十名精锐，护送江槐从暗道突围，务必让他安全抵达京城，面见陛下。”
王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将军，末将若走了，您这边....”
“不必多言！”楚岳打断他，语气坚定，“守住广宁关是我的职责，而让江槐活着出去，是眼下更重要的事。这是军令，即刻执行！”
听着楚岳如此果决的命令，王浒也不再犹豫，抱拳行礼说到：“末将领命！”说完，便转身出了营帐，去点齐兵马。
楚江槐听见父亲要让自己离开的消息，心中虽有不舍，但依旧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找到自己父亲，向他磕了几个头，才离开。
当晚三更，楚江槐在二十名精锐的护送下，悄悄潜入城西暗道。
楚岳亲自送到暗道入口，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只说了一句话：“活下去，为广宁关的军民，讨一个公道。”
楚江槐含泪点头，转身踏入黑暗的暗道。
然而，他们的行踪终究还是被罗斯人察觉了 —— 这些常年在森林之中狩猎的“野人”，嗅觉敏锐，更擅长追踪。
很快，一小股罗斯猎人便循着踪迹追来，死死咬住了突围的队伍。
王浒见状，留下几个亲兵士卒负责断后，与罗斯猎人进行周旋，而其余人则是继续护送楚江槐，从山林间，穿过，向着琼京方向前去。
经此一事，楚岳与楚江槐心中都已确认了那个可怕的猜想 —— 湘王，这位大乾的藩王，果然与外敌罗斯暗中勾结在了一起。
只是，他们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是割让土地，还是约定共分天下？这一切，都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但这件事情，却十分可怕，对未来的大乾有着很大的影响。
如今，广宁关的战局愈发艰难。
联军日夜不停地攻城，楚岳的守军在一次次激战中不断减员，能够控制的区域也越来越小，从最初的整个内城，到后来的半城，再到如今仅剩下核心的瓮城一带。
罗斯人借助外城墙的缺口，源源不断地涌入关内，大乾的疆域，已然被外敌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楚岳依旧坚守在城楼上，手中的长刀早已卷刃，身上的伤口层层叠叠，但他的目光依旧坚定。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援军是否会来，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便会守在这里，与广宁关共存亡。
......
拒阳境内的风，带着几分湘北少见的凛冽之气，掠过连绵的军营帐篷。
辛稼轩站在帅帐外的高台上，目光扫过远处的城池轮廓，那是北湘军占据的城池，如今已沉寂了整整五日。
这五日里，营中将士每日厉兵秣马，却始终没等来北湘军的半分攻势，连往日里零星的斥候袭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反常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战场之上，让久经沙场的辛稼轩心中始终悬着一块石头。
此前，辛稼轩率龙骧卫与五县征召的士卒驻守拒阳，面对北湘军的攻势，一直以固守为主。
龙骧卫本就是大乾精锐，配备精良的甲胄与制式兵器，五县士卒虽多为农家子弟，却也带着几分乡土间的悍勇，经几日操练后，已然形成了可观的战斗力。
再加上薛贵、齐国忠两位大将辅佐，这段时间他早就摸清楚了两人的水准。薛贵擅长守城，是个以军阵出名的将才，而齐国忠则是擅长冲阵，陷阵无敌。
这些东西，早就让辛稼轩早有了主动出击的底气。只是北湘军此前的攻势虽不算猛烈，却也算步步紧逼，如今突然按兵不动，反倒让他不敢贸然行动。
第五日傍晚，辛稼轩召集众将议事。
帅帐内，烛火跳动，映照着沙盘上密密麻麻的标记。
“诸位，北湘军五日无所动静，意欲何为？”
辛稼轩的声音沉稳，目光落在帐中的众人身上。
齐国忠与薛贵没有说话，到是几个地方将领开口说话了。
刘文开口说到：“将军，属下认为，定是他们怕了咱们，咱们背靠朝廷，支援不日便到，定是害怕所以收缩防线，以作防备。”
“将军，属下认为此乃诱敌之策，定是...”
几个将领你一言，我一言，不断说着，却始终没有让辛稼轩满意。细菌性看向薛贵，与齐国忠两人，到是齐国忠直接开口说到：“末将愿带两千人为先锋，替将军探路。”
听到齐国忠的话语，辛稼轩丝毫没有意外，现实按了按自己的手，继续看向了薛贵。
薛贵见状，直接拱手行礼，开口说到：“末将以为，无论对方是何意，此时进攻都是最好的时机。如今此地已被我军探马探查清楚，空虚异常，只要抓住机会，步步为营，便不会落入对方陷阱之中。”
听着薛贵的话，辛稼轩微微点了点头，他也是同意对方的想法，稍作思索之后，便直接下达了明日出兵的命令。
三万五千人，不做丝毫分兵，先缓缓图之，再做打算。
次日天还未亮，拒阳城外便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辛稼轩身披亮银甲，手持佩剑，走在队伍最前方。
龙骧卫士卒列成整齐的方阵，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五县士卒紧随其后，手中的刀枪虽不及龙骧卫精良，却也握得紧紧的，眼中满是斗志。
队伍行进间，只闻脚步声与甲叶碰撞声，不见半分喧哗到是做到了些许令行禁止的意味。
第一座据点是位于拒阳东南的小镇。
镇外的木栅栏早已破旧，北湘军留下的守军不过百余人，见辛稼轩大军压境，稍作抵抗便弃镇而逃。
拿下第一座据点，将士们士气大振，齐国忠更是摩拳擦掌，想要乘胜追击。
辛稼轩却下令暂停进军，让齐国忠带人仔细勘察小镇四周，确认无伏兵后，才继续向下一座据点进发。
接下来的十日里，辛稼轩率领大军，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稳步插入北湘控制的区域。
他们先后收复了七座小县城，每一座城池的拿下，都显得异常顺利 —— 北湘军的守军要么人数稀少，要么抵抗微弱，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阻击。
龙骧卫与五县士卒的战斗力被彻底激发，拿下第七座县城时，将士们甚至自发地欢呼起来，手下士卒都忍不住对辛稼轩说道：“将军，看来北湘军是真的怕了！咱们不如乘胜分兵，加快收复速度！”
辛稼轩却没有丝毫喜悦，心中的疑虑反而越来越重。
他站在第七座县城的城楼上，望着远方空荡荡的田野，眉头紧锁。
这七座县城，虽不算战略要地，却也是北湘此前苦心经营的区域，如今却如此轻易地被收复，实在不合常理。
他派出的探马，几乎遍布方圆百里之内，回报的消息却惊人地一致 —— 未发现北湘大军的动向，只偶尔遇到零星的散兵，一问之下，也都说不清楚大军的去向。
“北湘军到底去哪儿了？” 辛稼轩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他不信北湘军会无缘无故放弃这些城池，更不信对方会因为畏惧而彻底撤离拒阳区域。
一个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 —— 继续进攻，怕落入对方的圈套；停止进攻，又错失眼下的大好时机。
然而，辛稼轩终究是久经沙场的将领，短暂的犹豫后，他很快便有了决断。
召集众将，语气坚定地说道：“诸位，北湘军动向不明，确实是隐患。但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打通安南与拒阳的通道，与安南的京营军队汇合！一旦两军汇合，我军兵力倍增，届时无论北湘军藏在何处，我们都有足够的实力应对！”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大军稍作休整，补充了粮草与水源后，便朝着安南方向进发。
队伍行进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几分，但辛稼轩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让探马的侦查范围扩大到方圆二百里，让齐国忠制定了详细的应急战术，以防北湘军突然出现。
阳光洒在大军的队伍上，甲胄与刀枪的反光连成一片，如同一条银色的巨龙，在拒阳的土地上缓缓移动。
辛稼轩走在队伍中间，目光锐利如鹰，脑海中不断思索，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辛稼轩连续十几日，带着队伍一路南下，不断攻克被北湘占领的城池，终于在第十五天，来到了距离商姜大约五里路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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