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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道小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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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鬼雾林的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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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李家祠堂的红烛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林婉儿攥着桃木剑的手心沁出冷汗,眼尾瞥见供桌上那具红棺时,喉间还是忍不住发紧。

棺材里躺着的是村西头的陈家姑娘,陈月娥。三天前还挎着竹篮去溪边浣衣,据说被鬼雾林飘来的白雾缠了脚,回家就发了癔症,手舞足蹈地喊着“别拉我”,第二天清晨就直挺挺地死在了床上。

“婉儿,看好东南角那盏引魂灯。”李承道的声音从香案后传来,他正用朱砂在黄符上画着镇煞咒,笔尖划过的地方泛着淡金色微光。老道士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鬓角的白发沾了点祠堂梁上落下的灰尘,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能穿透满堂缭绕的香灰。

林婉儿应声转头,视线撞进供桌东南角那盏油灯的光晕里。灯芯明明灭灭,照得旁边立着的纸人脸色惨白——那是给陈月娥配冥婚的“新郎”,用陈年竹纸扎成,穿着大红喜袍,脸上用朱砂点的笑纹歪歪扭扭,在摇曳的光影里竟像是在动。

“师傅,这纸人……”她话没说完,祠堂外突然刮起阵怪风,两扇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道缝,一股带着腐叶腥气的寒意钻进来,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引魂灯的火苗猛地往下一沉,差点彻底熄灭。

“不好!”李承道猛地捏碎手里的朱砂笔,符纸“腾”地燃起蓝火,“赵阳呢?让他守着村口的八卦镜,怎么能让阴雾漫过来!”

话音刚落,祠堂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赵阳撞开木门冲进来,粗布短褂上沾着湿漉漉的黑灰,像是从泥里滚过。年轻猎户手里的弓箭掉在地上,弓弦还在嗡嗡发抖,他指着门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雾……雾过来了……是黑的……”

林婉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后颈的汗毛瞬间全竖了起来。

原本该是月明星稀的夜空,此刻被浓稠如墨的雾气裹住,那雾不是寻常的白,是透着青黑的浊色,正像活物般顺着村口的土路往祠堂涌。雾气漫过之处,路边的灯笼一个个熄灭,连月光都被吞得干干净净。

“咚——”供桌上的红棺突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里面有人在捶打棺盖。

陈月娥的娘尖叫着扑过去,却被李承道一把拉住:“别碰!是阴煞借雾冲棺!”老道士将燃着蓝火的符纸往棺前一扔,火光炸开的瞬间,林婉儿清楚地看见棺盖缝隙里渗出来的不是木头纹路,是暗红色的液体,像血,又比血更稠,顺着棺身蜿蜒流下,在青砖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月娥!我的月娥!”陈母挣脱不开,瘫在地上哭喊,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撞出回音,听着竟有些像哭丧。

赵阳捡起地上的弓箭,箭尖对着门口的黑雾,手却抖得厉害:“李道长,这雾不对劲……我刚才在村口,看见雾里有影子在动,好多影子……”

林婉儿突然想起三天前陈月娥的邻居说的话——那姑娘被白雾缠脚时,曾回头冲人喊过“好多穿红衣服的人在拉我”。

她握紧桃木剑,指尖触到剑身上刻的辟邪咒,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些。视线扫过满堂的村民,大多缩在墙角发抖,只有村东头的王地主站在香案侧面,脸上没什么惊慌,反而盯着那口红棺,嘴角像是噙着点笑。

这念头刚闪过,引魂灯突然彻底灭了。

祠堂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供桌前那堆符纸的蓝火还在明明灭灭。紧接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棺后传来,像是有人穿着绣花鞋在走路,一步,一步,踩在积着血洼的青砖上,发出黏腻的“吧嗒”声。

“谁?”林婉儿喝了一声,举剑便要上前,却被李承道按住肩膀。老道士的手冰凉,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动,是冥婚的‘新郎’来了。”

“新郎?”林婉儿一愣,猛地看向供桌旁的纸人。

那纸人不知何时转了个方向,原本对着供桌的脸正对着她,朱砂点的眼睛在蓝火映照下,竟透出两团幽幽的红光。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纸人脚下的青砖上,多了两行小巧的脚印,像是用湿泥踩出来的,一路从棺后延伸到纸人脚边。

“桀……”纸人突然发出一声怪笑,不是人声,像是用指甲刮过瓦片的锐响。它身上的红袍无风自动,袖口露出的竹骨手臂竟在缓缓抬起,指向缩在墙角的陈母。

陈母尖叫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孽障!”李承道将一张黄符拍在林婉儿手里,“用舌尖血点符,贴它眉心!”

林婉儿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涌出来,她飞快地按在符上,借着蓝火的光冲向纸人。就在符纸要贴上纸人眉心的瞬间,纸人突然咧开嘴,嘴里没有舌头,只有一团蠕动的黑虫,密密麻麻地爬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沙沙”声。

她猛地后退,后腰撞在香案上,供桌的铜香炉掉下来,砸在脚边裂成两半。

与此同时,村口的黑雾已经漫进祠堂,带着浓烈的土腥气,呛得人睁不开眼。林婉儿在雾里看见无数人影,都穿着破烂的红嫁衣,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没了脑袋,正围着那些昏迷的村民打转。

“师傅!”她急得大喊,却发现李承道不知何时被几个红衣影子缠住,手里的桃木剑上沾着黑色的黏液,像是砍中了什么活物。

赵阳举着弓箭,却不敢放箭,那些影子穿来穿去,根本看不清实体。年轻猎户突然抓住林婉儿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看……看棺盖……”

林婉儿转头看去,心脏骤然停跳了半拍。

那口红棺的盖子,正在缓缓打开。

一条惨白的手臂从棺里伸出来,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却裂成了好几瓣,像干枯的花瓣。紧接着,陈月娥的脸露了出来,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原本清秀的五官扭曲着,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

她的眼睛是两个黑洞,没有眼白,直勾勾地盯着林婉儿,嘴里发出非男非女的笑声:“姐姐……来陪我成亲啊……”

黑雾越来越浓,林婉儿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李承道的身影在雾里越来越模糊,赵阳瘫在地上不知死活,陈月娥从棺材里坐了起来,伸出另一只手,指甲尖离她的脸只有寸许……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好像听见师傅在喊一个名字,不是她的名字,是个很古老的名字,像从遥远的年代传来,带着无尽的悲凉。

然后,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等林婉儿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祠堂里阳光满地,那些红衣影子和黑雾都消失了,只有地上碎裂的香炉和昏迷的村民证明昨晚不是梦。李承道坐在门槛上,脸色苍白得吓人,正在用布巾擦桃木剑上的黑渍。

“师傅,”她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陈月娥……”

“棺材是空的。”李承道打断她,声音沙哑,“昨晚昏迷的人都醒了,说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做了个很美的梦,梦见自己在喝喜酒。”

林婉儿看向供桌,红棺的盖子敞着,里面果然空空如也,只有铺着的红布上,印着几个黑褐色的手印,像极了陈月娥那裂成花瓣的指甲印。

“那纸人呢?”她突然想起那个可怕的纸人。

李承道往墙角努了努嘴。林婉儿看过去,纸人倒在地上,已经被踩得稀烂,竹骨断成几截,红袍上沾着污泥。可就在那些破烂的纸堆里,她看见一块玉佩,青绿色的,上面刻着个“赵”字。

赵阳的玉佩。

年轻猎户还躺在地上没醒,脖子上的绳结空了,玉佩不知何时掉在了纸人堆里。

林婉儿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向李承道,发现老道士正盯着祠堂的梁顶,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黑手印,五指张开,像只眼睛,冷冷地看着满堂狼藉。

鬼雾林的账,怕是没那么好算。

日头爬到头顶时,赵阳才哼唧着醒过来。他一睁眼就抓着自己的脖子摸,摸到空荡荡的绳结,脸“唰”地白了,挣扎着爬起来往墙角冲,扒拉着那堆踩烂的纸人碎片疯了似的翻找。

“玉佩……我的玉佩……”他声音发颤,手指被竹骨划破了也没察觉,血珠滴在破烂的红布上,像极了昨夜那些诡异的血印。

林婉儿站在一旁看着,指尖还残留着贴符时沾到的黑虫黏液,又滑又凉。她想起那玉佩上的“赵”字,明明是赵阳贴身戴了十几年的东西,怎么会跑到纸人堆里?

“别找了。”李承道蹲在祠堂门槛上,手里捏着半片从黑雾里捞出来的符纸,符纸边缘焦黑,中间用朱砂画的纹路扭曲着,像在挣扎,“那玉佩昨晚就被邪祟借去用了,找回来也是个祸根。”

赵阳的动作僵住,猛地回头看他,眼里满是惊恐:“道长,您是说……那东西盯上我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几个刚醒的村民纷纷侧目。

祠堂里一片狼藉,昏迷的人大多醒了,却都捂着脑袋哼哼,没人说得清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有陈月娥的娘还瘫在地上哭,有人想扶她,一碰到她的手就尖叫着缩回去——老太太的手冰凉刺骨,像是揣在冰窖里冻了一夜。

李承道没理会众人的骚动,将那半片符纸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拧成个疙瘩:“这不是寻常的招阴符,是‘锁魂腐符’,用枉死女子的头发混着尸油画的,画符人的心术不正,这符早就成了养邪祟的东西。”

林婉儿凑近一看,符纸背面果然有几缕黑丝,像头发,却比头发更韧,用指甲掐都掐不断。她突然想起初到村子时,看见王地主家的老管家偷偷烧纸,火堆里飘出来的灰烬,也是这种黑丝。

“师傅,这符……”

“去鬼雾林。”李承道站起身,将符纸折起来塞进袖袋,“邪祟借冥婚偷生魂,源头肯定在林子里。赵阳,你熟悉路,带路。”

赵阳的脸瞬间没了血色,连连后退:“道长,不能去啊!那林子白天都敢吞人,更别说……”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祠堂外的土路,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林婉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村口的方向飘来一缕淡青色的雾气,明明是大太阳天,那雾却散不去,正慢悠悠地往祠堂这边荡。雾气过处,路边的野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花瓣卷成焦黑的一团。

“它追来了。”李承道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他从布包里掏出三枚铜钱,往地上一撒,铜钱转了三圈,齐齐反面朝上,“阴时犯冲,今日不去,今晚全村都得成那纸人的伴郎伴娘。”

赵阳咬了咬牙,捡起地上的弓箭背好,又从墙角抄起把柴刀:“走!我带你们去!我爹十年前就是进了那林子没出来,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的声音发狠,眼眶却红了,握着柴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三人往村外走时,村民们都躲在门后偷看,没人敢出声。林婉儿注意到王地主站在自家门楼底下,穿着件黑绸马褂,手里把玩着串紫檀珠子,看见他们往鬼雾林方向去,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像淬了毒的冰。

越靠近鬼雾林,空气就越冷。明明是七月天,却冷得像深秋,路边的草叶上凝着白霜,踩上去“咔嚓”作响。赵阳走在最前面,脚步飞快,却时不时回头看,像是怕被什么东西跟上。

“这里的树不对劲。”林婉儿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的老槐树。树干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女人的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个叉,叉的颜色是暗红的,像是用血画的。更诡异的是,树枝上挂着许多红布条,风吹过时,布条展开来,上面绣的鸳鸯都被挖掉了眼睛,只剩两个黑洞。

“是以前配冥婚的人家挂的。”赵阳的声音有些发飘,“老一辈说,把名字刻在树上,能让阴差认路,好把新娘子送到阴间去。”他说着往树后挪了挪,像是怕被那些名字缠上。

李承道却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树干上的血叉,指尖沾了点暗红色的粉末。他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骤变:“不是血,是朱砂混着骨灰。这些树被当成养煞的阵眼了。”

话音刚落,林婉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人拖着脚步走路。她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红嫁衣的影子正躲在树后,露出半张惨白的脸,眼睛黑洞洞的,正是昨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陈月娥!

“她跟来了!”林婉儿拔剑便要冲过去,却被李承道拉住。

老道士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看陈月娥的脚——那影子的脚没沾地,是飘着的,而且裙摆下露出的脚踝上,缠着根黑色的线,线的另一头,隐没在通往鬼雾林的方向。

“是傀儡。”李承道低声道,“有人在林子里操控她。”

就在这时,赵阳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指着前面的雾里:“那是什么?”

林婉儿抬头看去,只见鬼雾林的入口处,雾气比别处浓了数倍,雾里立着个模糊的影子,很高,穿着件破烂的道袍,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在摇晃。

“是……是个道士?”赵阳的声音发颤,“难道是我爹说过的,几十年前死在林子里的那个云游道士?”

李承道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握紧了手里的桃木剑,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不是道士。是‘符人’。”

林婉儿还没反应过来“符人”是什么,就见那雾里的影子突然朝他们挥了挥手,手里的东西飞了过来,“啪”地掉在他们脚边。

是一张符纸,和李承道早上捡到的那半片一模一样,只是这张更完整,上面用朱砂画的纹路扭曲得像条蛇,符纸中央还沾着一缕头发——黑亮的,像是年轻女子的头发。

赵阳弯腰要去捡,被李承道一脚踹开:“别碰!这是‘请君入瓮’符,沾了就会被邪祟盯上,走到哪跟到哪!”

他的话刚说完,那雾里的影子突然动了,迈着僵硬的步子朝他们走来。随着距离拉近,林婉儿看清了那影子的脸——根本没有脸,就是一张贴满符纸的脑袋,符纸缝隙里渗着黑血,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把草叶都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跑!”李承道拽着林婉儿转身就跑,赵阳紧随其后。

那符人在后面追,速度不快,却一步不落,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张嘴在同时喘气。林婉儿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符人手里的符纸越飘越多,像一群黑色的蝴蝶,追着他们的影子飞。

“往左边拐!那里有片乱石堆,邪祟怕尖石!”赵阳大喊着,拽着林婉儿往侧面的陡坡跑。

三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乱石堆,那些追来的符纸果然在石堆外停住了,在半空盘旋着,发出“嗡嗡”的声响。

林婉儿趴在石头上喘气,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她看向赵阳刚才指的方向,突然发现乱石堆深处有个洞口,被藤蔓挡着,洞口边缘的石头上,刻着和祠堂墙壁上一样的符号。

“师傅,你看那里。”她指着洞口。

李承道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脸色微变,快步走过去拨开藤蔓。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里面飘出一股腐臭的气息,像是烂掉的肉混着陈年的霉味。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洞口的藤蔓上,挂着块破烂的衣角,青布的,上面绣着个褪色的“李”字。

和李承道道袍上的字,一模一样。

林婉儿的心脏猛地一缩,看向自家师傅,只见老道士盯着那块衣角,手指微微颤抖,眼神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有震惊,有痛苦,还有一丝……恐惧。

“师傅,这是……”

“进去。”李承道打断她,声音哑得厉害,“不管里面有什么,都得进去看看。”他率先弯腰钻进洞口,桃木剑握得死紧,指节泛白。

林婉儿和赵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赵阳咽了口唾沫,握紧柴刀跟了进去,林婉儿垫后,进洞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符人还在石堆外站着,符纸贴满的脑袋微微转动,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洞口深处的黑暗。

洞口的藤蔓缓缓合拢,将阳光彻底挡在外面。黑暗里,只有李承道手里的火折子发出微弱的光,照亮了洞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女人的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一个血色的叉。

而在这些名字的最底下,刻着一行更深的字,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七月初七,百鬼娶妻,血亲为聘,魂归无途。”

火折子的光忽明忽暗,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洞壁那些刻满名字的石面上,像被无数只手抓住了脚踝。腐臭味越来越浓,混杂着一股甜腻的腥气,林婉儿忍不住用袖子捂住口鼻,指尖触到袖袋里的黄符,才稍微定了定神。

“师傅,这洞……像是人为挖的。”赵阳的声音在洞里撞出回音,他用柴刀敲了敲洞壁,石头发出沉闷的响声,“你看这切口,齐刷刷的,是用工具凿出来的。”

李承道没说话,举着火折子往前走。火光照亮他鬓角的白发,林婉儿发现师傅的后颈浮着层冷汗,连道袍的下摆都在微微发颤——她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五年,还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洞道越走越宽,脚下的碎石变成了夯实的黄土,踩上去软软的,像是埋了什么东西。林婉儿不小心踢到个硬物,弯腰捡起来一看,是块断裂的玉佩,青绿色的,上面刻着半个“赵”字。

“这是……”她猛地看向赵阳。

年轻猎户脸色煞白,一把抢过玉佩碎片,指腹摩挲着断裂处:“是我爹的……他当年进山时,就戴着这块玉佩。”他的声音发哑,“我娘说,这是我赵家祖传的东西,能辟邪……”

话没说完,洞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滴水声,“嗒,嗒,嗒”,节奏均匀,像是有人在里面洗手。可这深山中的洞穴,哪来这么规整的水声?

李承道突然停住脚步,将火折子举高。光圈里出现了一道石门,门上刻着幅诡异的浮雕:一个穿着官服的男人,正把一个个红衣女子推进一口深井,井里伸出无数只手,抓着那些女子的脚踝往下拖。

“是……是咱们村的土地庙石雕!”赵阳失声喊道,“只是……土地庙里的浮雕是土地公在撒粮食,不是这个!”

林婉儿凑近细看,发现那些红衣女子的脸都刻得模糊不清,唯独眼角有颗痣的女子,五官清晰得吓人——那模样,竟和陈月娥有七八分像。

“这不是土地公。”李承道的声音冷得像冰,“是‘冥官’,掌管阴婚的邪神。”他伸手按在石门中央,那里刻着个凹陷的掌印,大小竟和他的手掌分毫不差。

石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股更浓烈的腥甜气涌出来,火折子的光在气流中剧烈摇晃,差点熄灭。

门后是间石室,正中央摆着张石桌,桌上铺着块发黑的红布,上面放着三盏油灯,灯芯还在微弱地跳动。灯旁堆着十几个牌位,都用红漆写着名字,林婉儿认出最上面那个是“陈月娥”,墨迹还很新,像是刚写上去的。

“这些都是……”赵阳的声音发颤,他数了数牌位,“十三……十三个!咱们村近十年,正好死了十三个年轻姑娘!”

林婉儿的目光落在石桌角落,那里放着个木盒,锁扣是黄铜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看着不像山里的物件。她刚要伸手去拿,就被李承道按住手腕。

“别动。”老道士的指尖冰凉,“这盒子里的东西,比外面的符人凶十倍。”他从布包里掏出一把铜钱剑,剑尖对着木盒,“婉儿,还记得我教你的‘破煞咒’吗?”

“记得!”林婉儿立刻凝神,捏了个剑指诀。

“赵阳,你去石室左角,那里有个通风口,把这个塞进去。”李承道递给他一张黄符,“用火折子点着,别让烟灭了。”

三人各就各位,李承道深吸一口气,铜钱剑猛地挑开木盒的锁扣。盒盖弹开的瞬间,一股黑气“腾”地冒出来,在空中凝成个女人的影子,穿着破烂的嫁衣,头发遮住脸,只露出一只青白的手,指甲又尖又长,直抓林婉儿的面门!

“破煞!”李承道大喝一声,铜钱剑劈向黑影。

林婉儿同时念出咒语,指尖的黄符燃起金光,正打在黑影心口。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散成无数黑丝,却没彻底消失,反而像活物般缠向石桌上的牌位。

“不好!她要复牌!”李承道急声喊道。

就在这时,赵阳那边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林婉儿回头看去,只见年轻猎户被一股黑气掀翻在地,手里的符纸掉在地上灭了,通风口被一团黑雾堵住,石室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去。

“赵阳!”她想冲过去帮忙,却被石桌上突然弹起的牌位挡住。那些牌位像长了腿似的,围着她打转,牌面上的红漆字渗出血来,在地上连成一片,竟组成了一个“婚”字。

“姐姐……陪我成亲啊……”陈月娥的声音从牌位堆里传出来,尖细刺耳,“王地主说,只要凑够十五个新娘,就能打开阴门,到时候我们都能活过来……”

林婉儿心头一震:“王地主?是他逼你的?”

“是他……也是‘他’……”陈月娥的声音突然变得含混,像是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穿青布道袍的……也欠着我们的……”

话音未落,李承道突然闷哼一声,林婉儿转头看见他的胳膊被一道黑影抓伤,伤口处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老道士却像没察觉似的,铜钱剑指着石室最里面的石壁:“婉儿,看那里!”

火折子的光晃过石壁,林婉儿这才发现那里挂着幅画,被黑布盖着。她忍着牌位的围攻,冲过去一把扯下黑布——画上面是一场冥婚的场景,新郎穿着官服,看不清脸,新娘却有十几个,都穿着红衣,跪在地上,其中一个新娘的脸,赫然是年轻时的李承道!

不,不是李承道,是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只是眉眼间更年轻些,嘴角噙着抹诡异的笑。

“师傅……这是……”林婉儿的声音都在发抖。

李承道的脸色惨白如纸,握着铜钱剑的手剧烈颤抖:“是我师兄……李承业……”

“师兄?”

“他五十年前就死了!”李承道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痛苦,“当年他为了修炼邪术,在这鬼雾林主持冥婚,害死了十三条人命……我亲手封了他的魂魄,没想到……”

他的话没说完,石桌上的牌位突然全部炸开,十三道黑影同时冒出来,围着三人打转。最前面的黑影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和陈月娥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睛里流着血:“你封不住的……他早就和冥官做了交易,用李家的血脉当聘礼……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林婉儿突然想起师傅昨晚喊的那个名字,还有洞口那块绣着“李”字的衣角——难道……

“赵阳!”李承道突然转向年轻猎户,“你爹当年是不是救过一个受伤的道士?”

赵阳被问得一愣,随即点头:“我娘说过!我爹进山打猎时救过个道士,那道士给了他半块玉佩,说能保平安……后来我爹再进山,就没回来……”

“那不是平安符,是‘血亲契’!”李承道的声音带着绝望,“我师兄知道我会来,早就布好了局!赵家和李家,都是他选的祭品!”

黑影们发出一阵狂笑,同时朝三人扑来。林婉儿的桃木剑被黑影缠住,动弹不得,眼看一只青手就要抓到她的脖子,石桌上突然滚过来一个东西,是赵阳爹的那块玉佩碎片。

碎片在地上转了几圈,突然裂开,里面掉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

“七月初七,阴门大开,以血为引,以魂为聘,青袍为媒,十五新娘,缺一不可。”

纸的末尾,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和林婉儿在鬼雾林里捡到的符咒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而在纸的背面,用炭笔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像是临死前匆匆写就的:

“穿青布道袍的道士,有两个。”

林婉儿的心脏骤然停跳——两个青袍道士?一个是李承道的师兄,那另一个是……

她猛地看向李承道,只见老道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阴鸷,手里的铜钱剑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把黑色的匕首,正对着赵阳的后心,嘴角噙着抹诡异的笑,和画上那个“李承业”的表情,一模一样。

“师傅……”林婉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承道没有回头,匕首缓缓刺下,石室内的黑影们发出兴奋的尖叫,石桌上的血字“婚”突然炸开,溅得满地都是。

通风口的黑雾里,慢慢走出一个人影,穿着青布道袍,手里把玩着串紫檀珠子,正是王地主。他看着石室内的乱象,笑得眯起了眼:“师兄,五十年了,你总算肯醒了。”

匕首的寒光在火折子的光晕里闪了一下,离赵阳的后心只有寸许。林婉儿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上头顶,想也没想就扑过去,用桃木剑挡住了那刺来的一击。

“叮”的一声脆响,铜钱剑与桃木剑相撞,震得林婉儿虎口发麻。她抬眼看向李承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师傅的眼睛变了,原本清亮的瞳孔蒙上了一层灰翳,嘴角那抹笑阴森森的,和石壁上画里的李承业如出一辙。

“师……傅?”她的声音发颤,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

“婉儿,别挡着。”李承道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是赵家的人,本就该是祭品……”

“你不是我师傅!”林婉儿突然大喊,泪水涌了出来,“我师父不会杀无辜的人!你是谁?!”

这话像是刺中了对方的痛处,李承道的表情猛地扭曲了一下,眼里的灰翳淡了些,法剑微微颤抖:“婉儿……快走……”

就在这时,王地主慢悠悠地走进来,手里的紫檀珠子转得飞快:“师兄,何必跟个小丫头片子废话。五十年前你心软,放跑了两个祭品,这次可不能再失手了。”他踢了踢地上赵阳爹的玉佩碎片,“你看,赵家的种不是送上门了?”

赵阳还瘫在地上,刚才被黑气掀翻时磕到了头,此刻晕乎乎地抬头,正好看见李承道脸上变幻的神情,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不是李道长!你是……”

“他既是李承道,也是李承业。”王地主笑眯眯地解释,像是在说件有趣的事,“双生兄弟,共用一具身子,多稀罕。”

林婉儿如遭雷击,手里的桃木剑差点掉在地上。双生兄弟?她想起祠堂里师傅喊的那个名字,想起洞口那块绣着“李”字的衣角,想起石壁上那个和师傅长得一样的人……原来如此!

“五十年前,你师兄为了修炼‘阴阳共生术’,把魂魄劈成两半,一半附在你身上,一半封在这山洞里。”王地主走到石桌旁,拿起那半张染血的婚书,“他答应我,只要凑够十五个新娘,打开阴门,就分我一半功力,让我长生不老。”

李承道的身体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法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抱着头蹲下去,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像是有两个声音在撕扯:“杀……不能杀……”

“师傅!”林婉儿想去扶他,却被王地主拦住。

“别碰他,”王地主的眼神变得阴狠,“现在是他兄弟俩抢身子的时候,咱们别掺和。”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往石桌上的油灯里一扔,“正好,让这‘离魂香’帮他们一把。”

药丸遇火炸开,冒出淡紫色的烟雾,闻起来有种甜腻的香气。林婉儿立刻屏住呼吸,却还是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她看见两个李承道在打架,一个穿着青布道袍,一个穿着破烂的红衣,打得血肉模糊。

“姐姐……救我……”陈月娥的声音在烟雾里响起,林婉儿转头看见那十三道黑影都跪在地上,对着石壁磕头,“阴门要开了……我们不想当祭品……”

赵阳不知何时爬了起来,他捡起地上的柴刀,眼神里没了恐惧,只剩下愤怒:“王地主!我爹是不是你害死的?!”

“是又怎样?”王地主笑得更得意了,“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还想救那个逃跑的新娘,不死等着报仇吗?”他指了指石壁上的画,“你看,那第十三个牌位,本来该是你娘的,要不是你爹把她送走,哪用得着等这么多年。”

赵阳的眼睛瞬间红了,举着柴刀就冲过去:“我杀了你!”

可他刚跑两步,就被一道黑影绊倒,正是陈月娥的影子。赵阳怒视着她:“你帮他?!”

“我们没得选……”陈月娥的影子哭了起来,泪水是黑色的,“他说只要打开阴门,我们就能投胎……”

“别信他!”林婉儿突然想起古籍里的记载,“‘阴阳共生术’要以活人的魂魄为引,你们进去了只会被炼成丹药!”

黑影们动作一滞,显然也在犹豫。

就在这时,李承道突然站了起来,眼睛里的灰翳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只是脸色白得像纸。他捡起地上的法剑,声音虚弱却坚定:“婉儿,带赵阳走,去土地庙,那里有我早年布的镇魂阵。”

“那你呢?”林婉儿急道。

“我得拖住他。”李承道看向自己的左手,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黑气,正往心口蔓延,“我弟弟的魂魄快压不住了,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地主脸色一变:“想跑?没门!”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符咒,往地上一撒,那些符咒立刻变成一条条毒蛇,吐着信子朝三人爬来。

“快走!”李承道挥剑砍断几条蛇,蛇落在地上变成纸灰,“记住,千万别回头!”

林婉儿咬了咬牙,拉起赵阳就往洞口跑。赵阳还在挣扎:“我不走!我要为我爹报仇!”

“报仇也得活着!”林婉儿拽着他冲出石门,身后传来李承道的痛呼和王地主的狞笑,还有无数黑影的尖叫。

跑出洞道时,林婉儿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石洞里透出红光,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李承道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声凄厉的长啸,震得整座山都在抖。

“别看了!”赵阳突然拉住她,“那是‘阴阳相杀’的征兆,他……他可能已经……”

林婉儿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她想起师傅教她画第一道符时的样子,想起他总说“道士的命就是护着活人”,想起他胳膊上那道越来越黑的伤口……

“我们去土地庙。”她抹了把眼泪,眼神变得坚定,“师傅说那里有镇魂阵,肯定有用。”

两人往土地庙跑,一路上怪事不断——路边的树影总在跟着他们,草丛里传来女人的哭声,好几次林婉儿都看见个穿红衣的影子在赵阳身后,伸手要抓他的肩膀,都被她用桃木剑打散了。

“还有两个……”赵阳突然喃喃自语,脸色惨白,“王地主说要十五个新娘,现在只有十三个……”

林婉儿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还要再抓两个?”

“不是抓,是选。”赵阳的声音发颤,“我娘说过,鬼雾林的冥婚,新娘得是‘阴时生,阴月死’的……我们村符合这个条件的,除了死去的十三个,还有……”

他的话没说完,两人已经跑到了土地庙门口。庙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烛光。林婉儿推开门,突然愣住了——土地庙里,供桌前跪着两个女人,一个是赵阳的娘,另一个是村里的寡妇,两人都被捆着,嘴里塞着布,眼里满是恐惧。

供桌上放着两件红嫁衣,旁边站着个穿青布道袍的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支毛笔,正在写着什么。

“师……傅?”林婉儿的声音发颤,心里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那人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正是李承道,只是他的眼睛里又蒙上了那层灰翳。他手里拿着的不是毛笔,是支沾着血的朱砂笔,面前摆着的不是黄符,是两张婚书,上面写着赵阳娘和寡妇的名字。

“来了?”他笑得更开心了,“正好,最后两个新娘齐了。”

赵阳目眦欲裂,冲过去想救他娘,却被李承道一挥手掀翻在地。老道士的动作快得不像凡人,法剑指着赵阳的喉咙:“别乱动,不然我先送你去见你爹。”

“你到底是谁?!”林婉儿举着桃木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师父在哪?!”

“我就是他啊。”李承道歪了歪头,表情天真又残忍,“五十年前他就该和我一起死,是他非要当什么好人,害得我被封了这么久……现在,他想通了,要和我一起完成大业。”

他说着,法剑转向供桌上的两个女人:“等杀了她们,凑够十五个新娘,阴门就开了,我和他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多好。”

林婉儿突然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腕上系着根红绳,上面挂着个小小的桃木牌,刻着个“婉”字。那是她去年给师傅刻的,说能保平安。

就是这个小动作,让他眼里的灰翳又淡了些,法剑微微一顿。

“师傅!”林婉儿抓住机会大喊,“你看看这个!”她从脖子上解下块玉佩,是李承道去年送她的,说是能辟邪,“你说过,道士要守本心,不能被邪念控制!你忘了吗?”

李承道盯着那块玉佩,眼神变得痛苦,身体又开始摇晃,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搏斗。他捂着头后退,撞翻了供桌,红嫁衣掉在地上,露出下面压着的一张黄符——正是林婉儿昨天贴在纸人眉心的那张,上面还沾着她的舌尖血。

“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法剑掉在地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别逼我……别逼我……”

就在这时,土地庙外传来王地主的声音:“师兄,别跟她废话了,时辰快到了!”

林婉儿转头看见王地主站在门口,身后跟着陈月娥等十三个黑影,个个眼神急切地盯着供桌上的两个女人。

“看来,得我帮你一把了。”王地主掏出一张黑色的符纸,往李承道身上一贴,“让你弟弟彻底出来吧。”

符纸贴上的瞬间,李承道的身体猛地挺直,眼睛里的灰翳彻底盖住了清明,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他捡起法剑,一步步走向供桌前的两个女人,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

“不!”林婉儿冲过去,用身体挡住两个女人,桃木剑指着李承道,“你要杀她们,先杀我!”

李承道的法剑停在她头顶,剑尖离她的头发只有寸许。他盯着林婉儿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嘴里喃喃道:“婉儿……我的婉儿……”

“师傅!”林婉儿的眼泪掉了下来,“醒醒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阳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地上的红嫁衣,猛地罩在王地主头上:“我跟你拼了!”

王地主被罩得措手不及,骂骂咧咧地去扯嫁衣。那些黑影没了他的控制,顿时乱作一团,陈月娥的影子突然冲向李承道,不是攻击,而是往他身上撞去!

“我们不想投胎了!”她尖叫着,“我们要报仇!”

其他黑影也跟着冲上去,一个个往李承道身上撞。李承道的身体被撞得连连后退,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淡,眼睛里的清明越来越多。

“快!用那个!”他突然指着供桌下的一个石盒,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林婉儿立刻冲过去,打开石盒,里面是一面铜镜,背面刻着八卦图,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镇魂镜!”她想起师傅说过的话,“照邪物!”

她举起铜镜,对准李承道。镜光闪过的瞬间,李承道身上冒出一股黑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从他身体里扯了出去,在空中凝成个模糊的影子,正是石壁上画里那个穿红衣的李承业!

“不——”李承业的影子尖叫着,被镜光罩住,慢慢变得透明。

王地主见状不妙,转身就想跑,却被赵阳死死抱住腿。年轻猎户不知哪来的力气,一口咬在王地主的胳膊上,咬得鲜血直流。

“抓住他!”林婉儿大喊,举着铜镜冲向王地主。

镜光照在王地主身上,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变成一张人皮,掉在地上,里面空荡荡的,只有那串紫檀珠子滚了出来,碎成了粉末。

随着王地主的死亡,那些黑影渐渐变得透明,陈月娥的影子最后看了林婉儿一眼,嘴角露出个解脱的笑,然后彻底消失了。

土地庙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烛火摇曳。李承道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林婉儿连忙跑过去扶他,发现他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变黑,而且还在不断扩大。

“师傅……”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承道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给她:“这是……解毒丹……你拿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鬼雾林的雾……要散了……”

他看着林婉儿,眼神里满是慈爱:“婉儿……以后……要自己……走了……”

“不!师傅你不会有事的!”林婉儿把丹药往他嘴里塞,却被他推开。

李承道摇了摇头,指了指供桌上的婚书:“烧了……都烧了……”

林婉儿含泪点着婚书,火光中,她看见师傅的眼睛慢慢闭上,嘴角还带着笑。

赵阳解开他娘和寡妇的绳子,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圈也红了。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亮了,阳光透过土地庙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李承道的脸上,安详得像是睡着了。

林婉儿抱着师父的身体,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知道,师父没有离开,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这片土地,守护了她。

鬼雾林的雾,真的散了。

烧尽的婚书灰被穿堂风卷着,贴在土地庙斑驳的墙面上,像极了那些被血字覆盖的名字。林婉儿抱着李承道渐渐冰冷的身体,指尖触到他道袍下摆的褶皱里,藏着个硬纸包,拆开一看,是半块泛黄的平安锁,锁身上刻着个模糊的“业”字。

“这是……”她猛地抬头,看向赵阳的娘。

被松绑的妇人捂着心口喘气,看见那平安锁,突然瘫坐在地,眼泪决堤而出:“是……是承业道长的……五十年前,他偷偷放我走时,把这个塞给我,说……说要是有天他弟弟找来,让我把这个给他看……”

林婉儿的手剧烈颤抖。五十年前那个逃跑的新娘,竟然是赵阳的娘。

“他说……他本不想害人,是被邪邪术控了心……”赵母哽咽着,“他还说,他和承道道长是双生,魂魄本就相连,若有天他入了魔,只有承道的心头血能镇住他……”

心头血。林婉儿突然想起师傅胳膊上那道发黑的伤口,想起他最后看向铜镜时决绝的眼神——原来那不是被邪祟所伤,是他自己用铜钱剑划开的,用自己的心头血,逼出了李承业的魂魄。

“难怪……难怪王地主说‘穿青布道袍的有两个’。”赵阳蹲在地上,捡起那半块平安锁,和他爹留下的玉佩碎片拼在一起,竟严丝合缝,“我爹当年救的,根本不是什么受伤的道士,是被李承业道长藏起来的我娘!”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土地庙,落在李承道的脸上,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卸下了五十年的重负。林婉儿轻轻抚摸着师傅冰冷的脸颊,突然发现他右手的指缝里夹着张碎纸,展开一看,是从那本破旧古籍上撕下来的,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

“双生魂,同根生,一魂灭,一魂伤,以命换命,方得解脱。”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

三人合力将李承道葬在土地庙后身的银杏树下,没有立碑,只在坟头插了把他常用的桃木剑。赵阳的娘跪在坟前,烧了很多黄纸,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跟五十年前的故人告别。

离开土地庙时,林婉儿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坟头的桃木剑在风中轻轻摇晃,剑穗上的红绳飘啊飘,像极了师傅每次出任务时,在她身后叮嘱“小心点”的模样。

鬼雾林的雾真的散了。

走在回村的路上,林婉儿看见村民们陆续走出家门,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王地主家的门楼塌了半边,几个胆大的村民正在里面翻找,据说挖出了十几个坛子,里面装着的不是金银,是头发,每根头发上都系着个小牌子,写着那些死去姑娘的名字。

“都烧了吧。”林婉儿轻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

赵阳点了点头,抱来一捆干柴,和村民们一起,在村口燃起了熊熊大火。那些头发在火里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无数细碎的叹息,最后都化作灰烬,被风吹向远方。

傍晚时分,林婉儿收拾好行囊,是个不大的布包,里面装着师傅留下的几本道书,还有那面镇魂镜。赵阳背着弓箭来送她,手里还拿着个东西,用布包着。

“这个……给你。”年轻猎户把东西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娘说,这是当年承业道长留下的,或许对你有用。”

林婉儿打开一看,是块青绿色的玉佩,上面刻着完整的“赵”字,正是赵阳爹那块的另一半。玉佩背面刻着个小小的“李”字,和师傅道袍上的一模一样。

“谢谢。”她把玉佩系在腰间,和师傅送的那块挂在一起,叮当作响。

“你要走了?”赵阳问,眼里有些不舍。

“嗯。”林婉儿望着远方的山路,“师傅说,世间的邪祟永远除不完,总得有人去管。”她顿了顿,回头冲赵阳笑了笑,“说不定以后还会路过这里,到时候找你喝酒。”

“随时欢迎!”赵阳挠了挠头,笑得有些傻气,“我教你打猎!”

林婉儿挥了挥手,转身踏上了山路。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初遇时,师傅在前面走,她背着布包跟在后面,一步一步,踩在落叶上沙沙作响。

走到山口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铃铛声,回头一看,只见赵阳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里摇着个铜铃铛,那是猎户们用来驱散野兽的。铃铛声清脆悦耳,在山谷里荡开很远。

林婉儿笑着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往前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渐渐黑了。她找了棵大树坐下,从布包里掏出干粮,刚咬了一口,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

林婉儿猛地回头,桃木剑瞬间出鞘,却在看清来人时愣住了。

是个穿青布道袍的老道士,背着个和师傅一模一样的布包,手里拄着根拐杖,正笑眯眯地看着她,鬓角的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辉。

“师傅?”林婉儿的声音发颤,手里的干粮掉在地上。

老道士笑了笑,声音温和,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傻丫头,哭什么,师傅这不是来了吗?”他拄着拐杖走近,弯腰捡起地上的干粮,拍了拍上面的土,“快吃吧,吃完了还要赶路呢。”

林婉儿看着他,突然发现他胳膊上没有伤口,眼睛里也没有那层灰翳,只有熟悉的慈爱。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太想念师父,产生了幻觉。

“师傅……你不是……”

“傻丫头,”老道士刮了下她的鼻子,动作亲昵自然,“我说过,道士的命是护着活人,哪能那么容易就走了。”他指了指她腰间的玉佩,“承业那小子,最后用自己的魂火护住了我的心脉,算是……赎罪了。”

林婉儿还想说什么,却被老道士打断:“别问了,赶路要紧。前面山头据说有户人家闹邪祟,咱们去看看。”

他转身往前面的山路走去,道袍的下摆在月光下轻轻摆动,背影和无数个清晨一样,沉稳而坚定。

林婉儿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抹了把眼泪,抓起桃木剑追了上去。

“师傅等等我!你走慢点儿!”

“丫头片子,腿短就多练练!”

“师傅你又取笑我!”

师徒俩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紧紧依偎着,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鬼雾林的雾散了,可这世间的路还长着呢。有师傅在,有桃木剑在,有心里的道在,再黑的夜,也敢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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