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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道小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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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合卺酒与花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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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溪镇的雨,是带着铁锈味的。

李承道站在张家朱漆大门外时,雨丝正斜斜地扎在他的青布道袍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痕。他左眼角的疤在阴雨天会泛出淡红,像条蛰伏的虫,此刻正随着他皱眉的动作轻轻颤动。身后的林婉儿缩着脖子,把半张脸埋进灰布头巾里,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黑白分明,却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她在看那扇门,门环上的铜狮子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嘴里却卡着半片暗红的绸缎,像块凝固的血痂。

“师傅,”赵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腰间的小铜剑撞在粗布短打的裤缝上,叮当作响,“这张少爷死得邪门,镇上的人都说……是撞了不干净的东西。”他说着,下意识地拽了拽剑柄上的红布穗,那布穗褪色得厉害,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

李承道没说话,只是抬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一股混杂着香烛、酒气和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林婉儿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干呕声。赵阳也皱紧了眉,他在乡下见过瘟疫死的人,那味道是腥臭的,而这里的气味,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密不透风的地方烂了很久,还被人浇上了劣质的胭脂。

穿过天井时,雨更大了,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却冲不散空气中的怪味。正屋的门敞着,里面亮着惨白的油灯,几个穿黑衣的仆妇缩在墙角,看见李承道进来,像是见了救星,其中一个胖妇人扑上来就要下跪,被赵阳一把拉住。

“道长,您可来了!”胖妇人的声音尖利,带着哭腔,“我们家少爷……就死在里屋的婚床上,脸都紫了,嘴角还挂着血,手里攥着的喜糖都被捏化了!”

李承道顺着她指的方向往里走,林婉儿紧随其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的黑珠子——那是用七座荒坟的土混合朱砂烧制的,师傅说能压得住一般的邪祟。但此刻,珠子却凉得像冰,贴在皮肤上隐隐发痛。

里屋的光线更暗,油灯的火苗被穿堂风搅得忽明忽暗,映得墙上“囍”字的影子歪歪扭扭,像个狞笑的鬼脸。婚床摆在屋子正中,大红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却在床脚的位置洇开一片深色的污渍,形状像朵被踩烂的花。张启山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但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比天井里的腐臭更刺鼻。

“他是昨夜三更死的。”张家老爷拄着拐杖走进来,他穿着件黑色的绸衫,袖口却沾着泥,显然是急着从外地赶回来的,“头天晚上拜堂时还好好的,喝了合卺酒,进了洞房……早上丫鬟去送醒酒汤,就见他趴在床上,身子都硬了。”

李承道弯腰,指尖轻轻碰了碰床沿的污渍,那地方已经半干,摸上去带着种黏腻的质感。他抬头时,目光扫过墙角的一个红木箱子——那箱子雕花描金,看着颇有年头,锁孔的位置却刻着个奇怪的图案,像张哭丧的脸,嘴角还往下滴着三滴“泪”,仔细看,竟是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的。

“这箱子是哪来的?”李承道的声音很沉,带着股穿透力,压过了窗外的雨声。

张家老爷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箱子:“哦,那是……是新媳妇的陪嫁,说是她外婆传下来的,装着些旧衣裳。”他顿了顿,补充道,“昨晚进洞房前,丫鬟还看见少爷和少奶奶对着箱子许愿,说要永结同心呢。”

林婉儿的呼吸猛地一滞。她听见了,从箱子里传来一阵极轻的声音,像女人用指甲刮着木板,一下,又一下,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低笑。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赵阳,对方低头看她,眼里满是疑惑。

“这箱子,”李承道走到红木箱前,伸出手指在锁孔的“哭脸”上抹了一下,指尖沾了点暗红色的粉末,他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锁孔上的不是颜料,是人血。”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胖妇人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嘴里喃喃着:“怪不得……怪不得昨晚总听见箱子里有动静,还以为是老鼠……”

赵阳拔剑出鞘,铜剑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师傅,要不要劈开看看?”

“不可。”李承道按住他的手,目光落在箱子表面的雕花上,那些看似普通的缠枝莲纹,仔细看竟组成了一行模糊的符咒,“这箱子被人下了咒,强行打开会引怨气外泄。”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这符咒的写法,是民国年间的路子。”

林婉儿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又听见了,这次不是刮木板的声音,是女人的哭声,很轻,像贴在箱壁上哼出来的,带着股说不出的委屈。她忍不住凑近箱子,刚要说话,却被李承道一把拉开。

“别靠太近,”师傅的声音里带着警告,“这怨气太重,你命格轻,容易被缠上。”

果然,她刚退开两步,箱子突然“咔哒”响了一声,像是内部的机关被触动了。紧接着,一股更浓的酒气混着胭脂味涌出来,比之前闻到的腐臭更呛人,赵阳忍不住咳嗽起来,用袖子捂住了嘴。

“这味道……像极了镇上老酒馆卖的‘女儿红’,”赵阳皱着眉说,“但比那烈多了,还带着点腥气。”

李承道没应声,只是从布褡里掏出一张黄符,用朱砂笔在上面快速画了道符,然后贴在箱盖上。符咒贴上的瞬间,箱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连那股怪味都淡了些。

“先这样稳住,”李承道对张家老爷说,“今晚我们师徒三人守在这里,您让下人准备些干净的艾草和糯米,放在门口,别让闲杂人等靠近。”

张家老爷连连应着,胖妇人赶紧领着人去准备。赵阳守在门口,手里的铜剑握得更紧了,林婉儿则帮着师傅在屋里贴符咒,她的手指在发抖,贴在门框上的符歪了好几次——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就藏在那口红木箱的阴影里。

天黑透时,雨还没停。

里屋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黄,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像三个扭曲的鬼影。赵阳靠在门边打盹,呼吸很沉,手里的剑却没松开。林婉儿坐在离箱子最远的墙角,手里攥着师傅给的护身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箱盖——那张黄符还贴在上面,符角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却始终没掉下来。

李承道坐在中间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左手放在布褡上,似乎在按着里面的什么东西。林婉儿知道,那里面是师傅从不离身的黑陶小罐,她问过里面装着什么,师傅只说“是个需要安息的魂”。

夜越来越深,雨声渐渐小了,屋里只剩下赵阳的呼噜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林婉儿的眼皮越来越沉,就在她快要睡着时,突然听见“啪”的一声轻响——贴在箱盖上的黄符,竟自己掉了下来!

她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刚要叫醒师傅,却见红木箱的锁孔突然亮起一点红光,像只睁开的眼睛。紧接着,箱盖开始轻微地颤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往外顶。

“师傅!”林婉儿的声音带着颤音。

李承道瞬间睁眼,眼里的睡意全无,他一把抄起布褡里的桃木剑,对赵阳低喝:“醒醒!”

赵阳被惊醒,看见箱子在动,立刻举起铜剑,摆出防御的姿势。

箱盖颤动得越来越厉害,锁孔的红光越来越亮,里面传来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哭声,而是女人的低笑,尖尖的,像用指甲划过玻璃,听得人头皮发麻。

“咯咯……又一对新人……”女人的声音从箱子里传出来,带着股酒气,“你们也信‘永结同心’吗?”

林婉儿的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她看见箱盖的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酒,又像血,顺着雕花的纹路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

“装神弄鬼!”赵阳大喝一声,举剑就要冲过去,被李承道拦住。

“别冲动,”师傅的声音很稳,“她在试探我们。”

话音刚落,箱子里的笑声突然停了。紧接着,那滩暗红色的液体开始冒泡,像烧开的水,还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林婉儿盯着那滩液体,突然发现水面上浮现出一张脸——苍白的,浮肿的,嘴角挂着诡异的笑,眼睛却空洞洞的,直勾勾地看着她。

“啊!”林婉儿尖叫一声,往后缩去,撞到了墙上。

赵阳连忙回头扶住她,刚要说话,却见那滩液体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惨白的,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直挺挺地朝着林婉儿的方向抓来!

“孽障!”李承道低喝一声,桃木剑带着风声劈过去,正好砍在那只手上。只听“滋啦”一声,像烧红的铁碰到了水,那只手瞬间缩回液体里,水面上冒起一阵白烟,散发出焦糊的味道。

箱子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差点熄灭。紧接着,红木箱剧烈地抖动起来,像是里面的东西发了狂,要把箱子撑破。

李承道从布褡里掏出一张更大的黄符,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符上,然后猛地贴在箱盖上。这一次,符咒贴上后,发出一道微弱的金光,箱子的抖动立刻停了,锁孔的红光也暗了下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地上那滩暗红色的液体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师傅,那是什么?”赵阳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他刚才看得清楚,那只手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细碎的布料纤维,像是从什么衣服上刮下来的。

“是苏晚卿的怨气所化,”李承道收起桃木剑,脸色有些苍白,“她死的时候,手里攥着没喝完的合卺酒,所以怨气才会附在酒上。”

“苏晚卿?”林婉儿重复着这个名字,觉得莫名熟悉,“就是您说的,民国年间的那个?”

李承道点头:“看来古溪镇流传的传说不假,这只红木箱,确实和她有关。”他看向地上的液体,“这酒气里带着她的执念,刚才她想拖你进幻境,幸好你意志够坚定。”

林婉儿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护身符被捏得皱巴巴的。她看向红木箱,箱盖紧闭,黄符安安稳稳地贴在上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地上的暗红色液体,和空气中残留的酒气,都在提醒她,那不是幻觉。

后半夜,箱子没再动过。赵阳守在门口,没再打盹,林婉儿靠在墙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穿着一身红旗袍,料子很滑,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却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坐在一张婚床上,红色的帐子垂下来,挡住了外面的光。

“新娘子,喝了这杯合卺酒,咱们就是夫妻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很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林婉儿想掀开帐子,手却不听使唤。紧接着,帐子被拉开,一个男人走进来,手里端着个酒杯,酒色暗红,散发着和箱子里一样的气味。

她抬头看向男人的脸,瞬间愣住了——那是赵阳的脸,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狞笑,眼睛里满是贪婪。

“喝啊。”男人把酒杯递到她嘴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喝了它,你家的财产,就都是我的了。”

林婉儿拼命摇头,想躲开酒杯,却被男人死死按住肩膀。她看见男人的另一只手,藏在身后,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你不喝?”男人的脸突然变得狰狞,“那我就帮你喝!”

他说着,就要强行灌酒,林婉儿挣扎着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酒杯碰到她嘴唇的瞬间,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蒙蒙亮了。

赵阳还守在门口,打着哈欠,看见她醒了,问:“师妹,你咋了?刚才一直在叫,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婉儿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她看向红木箱,黄符依旧贴在上面,地上的暗红色液体已经干了,只留下淡淡的印记,像块污渍。

“没什么,”她低声说,声音还有些发颤,“就是做了个怪梦。”

李承道走过来,看了看她的脸色,皱了皱眉:“你被她的怨气缠上了。”他从布褡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这是安神的,你服下,能压一压。”

林婉儿接过药丸,放进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她看向师傅,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师傅,苏晚卿……到底是谁?”

李承道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缓缓开口:“民国二十三年,古溪镇有个叫苏晚卿的姑娘,是镇上首富苏家的独女。她爱上了一个穷书生,却被家里逼着嫁给了镇长的儿子。新婚夜,镇长儿子发现她不是完璧之身,又贪图苏家的家产,就给她灌了毒酒,把她杀了。”

他顿了顿,指了指那只红木箱:“那箱子,就是苏晚卿的陪嫁。她死的时候,穿着红旗袍,手里还攥着半杯没喝完的合卺酒,怨气太重,附在了箱子和酒上。”

“那她为什么要杀张少爷?”赵阳问,“张少爷和她无冤无仇啊。”

“因为张启山在箱子前许了‘永结同心’的愿,”李承道的声音低沉,“而苏晚卿的怨念,最恨的就是‘谎言’。”他看向林婉儿,“你昨晚梦见的,应该是她临死前的场景。”

林婉儿的心沉了下去。她终于明白,梦里那个男人的脸为什么是赵阳——不是因为赵阳怎样,而是苏晚卿的怨念,会把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变成伤害她的“丈夫”的样子。

就在这时,胖妇人端着早饭走进来,看见地上的污渍,惊叫一声:“哎呀!这是什么?昨晚还没有呢!”

李承道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干了的印记,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变得凝重。

“不好,”他站起身,“她的怨气比我想的更重,这符咒压不了多久。”他看向赵阳,“你去镇上打听一下,近百年来,古溪镇有没有其他新人在新婚夜猝死的,尤其是死状和张启山相似的。”

赵阳点头,拿起剑就要走,却被林婉儿叫住。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两个人快些。”

李承道没反对,只是嘱咐:“小心些,别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尤其是关于苏晚卿的传说。”

两人走出张家大门时,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给古溪镇的青石板路镀上一层金光,却驱不散空气里残留的铁锈味。赵阳走在前面,脚步很快,林婉儿跟在后面,左手腕的黑珠子依旧冰凉。

她回头望了一眼张家的大门,总觉得那扇门后,有双眼睛还在盯着她,藏在那口雕花描金的红木箱里,带着暗红色的酒气,和一句没说出口的问话——

“你,也信‘真心’吗?”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的瞬间,张家里屋的红木箱锁孔,又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红光,像只窥视的眼睛,无声地笑着。

古溪镇的老街像条浸了水的麻绳,湿漉漉地趴在山坳里。赵阳踩着青石板路往前走,粗布短打的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泥——今早从张家出来时走得急,没顾上清理。林婉儿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块干布,时不时停下来擦一擦手腕的黑珠子,那些用坟头土烧的珠子沾了露水,凉得像冰,贴在皮肤上像要钻进去。

“听说了吗?张家少爷死得蹊跷,嘴角挂着血,手里还攥着喜糖呢……”

“可不是嘛,我娘家嫂子的表哥就住在张府隔壁,说昨夜听见新房里有女人哭,哭得那叫一个惨,像极了……像极了民国年间那个死在婚床上的苏家小姐……”

路边茶馆里的议论声飘过来,赵阳猛地停下脚步,林婉儿没留神,撞在他背上。她抬头时,正看见茶馆门口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汉,手里端着茶杯,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嘴角挂着抹诡异的笑。

“走快点。”赵阳低声说,拽着林婉儿往巷子深处走。他不喜欢被人盯着看,尤其是在这种时候——那些目光里的好奇和恐惧,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他们要找的是镇西头的老槐树。赵阳昨夜听张家的仆妇说,那树下常蹲个疯婆子,镇上的人都躲着她,唯独她总念叨“苏晚卿”的名字,说见过那穿红旗袍的鬼。

巷子越往里走越窄,两侧的老房子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里头的黄土,像溃烂的伤口。屋檐下挂着的旧灯笼被雨水泡得发胀,红色的绸布褪成了浅粉,垂下来的流苏上沾着霉斑。林婉儿的心跳得厉害,她总觉得有脚步声跟在后面,回头看时,却只有空荡荡的巷子,和墙根下几只探头探脑的老鼠。

“就在前面。”赵阳忽然停住,指着巷子尽头的老槐树。

那树得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干上布满了沟壑,像张饱经风霜的脸。树底下蹲着个婆子,穿着件灰扑扑的棉袄,棉花从破口处露出来,像团乱蓬蓬的白毛。她背对着他们,正用根树枝在地上划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又轻又碎,像风吹过干枯的树叶。

赵阳刚要走过去,被林婉儿拉住了。她指了指婆子脚边的地面——那里用树枝划满了歪歪扭扭的“囍”字,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拖得老长,像道流淌的血痕,而在这些字中间,反复刻着两个字:晚卿。

“她就是那个疯婆子?”赵阳压低声音,铜剑的红布穗扫过地面,带起些湿泥,“我们来问你,你是不是见过苏晚卿?”

“苏晚卿……”疯婆子念叨着这个名字,右眼突然亮起来,像是点燃的油灯,“见过,当然见过……她总来找我,穿红旗袍,手里端着酒杯,问我……问我悔不悔……”

“悔什么?”林婉儿追问,声音有些发颤。

疯婆子突然笑起来,笑声尖利,像破锣被敲响,在窄巷里回荡。“悔什么?”她重复着,突然抓住林婉儿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悔当年没喝那杯酒啊!悔当年逃了婚啊!”

她的指甲又黑又长,掐进林婉儿的肉里,手腕上的黑珠子被撞得叮当作响。赵阳赶紧扯开她的手,林婉儿的手腕上已经留下几道红痕,和黑珠子的凉意在皮肤上交缠,说不出的诡异。

“你十年前是不是逃婚了?”赵阳盯着疯婆子,“你的婚服被塞进了那只红木箱,对不对?”

疯婆子被扯开后,突然安静下来,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上,眼神涣散地看着地面的“囍”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道:“婚服……我的红嫁衣……绣着并蒂莲的……被他们塞进箱子了……”

“他们是谁?”林婉儿追问,蹲下身想看清她的表情。

疯婆子突然抬起头,右眼死死盯着林婉儿,声音压得极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镇长家的人……他们说我败坏门风,要把我烧死……是苏晚卿救了我……她从箱子里伸出手,拉着我跑,跑过坟地时,我看见……看见她的脚没沾地……”

林婉儿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她想起昨夜箱子里伸出的那只惨白的手,指甲涂着蔻丹,和疯婆子描述的一模一样。

“她为什么救你?”赵阳皱着眉,显然觉得这疯话离谱,却又忍不住想听下去。

“因为我没喝那杯酒!”疯婆子突然提高声音,右手拍着地面的“囍”字,“他给我端来合卺酒,说喝了就是他的人……可我看见他袖口藏着刀!和当年杀苏晚卿的刀一样!”

“当年杀苏晚卿的是谁?”李承道交代过,要查清苏晚卿丈夫的底细,赵阳赶紧追问。

疯婆子却突然不说了,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只是盯着巷子深处,右眼珠子缩成一团,像受惊的老鼠。林婉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是巷子的拐角,墙根下堆着些烂木板,板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闪着点暗红色的光,像只窥视的眼睛。

“他们来了……”疯婆子突然压低声音,往赵阳身后缩,“镇长家的人来了……他们怕我说出去……”

赵阳握紧铜剑,警惕地看向拐角。风吹过巷口,卷起些湿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刚要说话,却听见林婉儿倒吸一口凉气。

“你看她的脚。”林婉儿指着疯婆子的鞋。

赵阳低头看去——疯婆子穿的是双破烂的布鞋,左脚的鞋底已经磨穿,露出的脚趾甲缝里,嵌着些暗红色的粉末,像是干了的血迹。而右脚的鞋面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但能看出原本是红色的,和苏晚卿的红旗袍颜色相似。

“这花……”林婉儿的声音发颤,“和我昨夜梦里看见的……苏晚卿嫁衣上的花,一模一样。”

疯婆子似乎没听见她的话,只是死死盯着拐角,嘴里反复念叨:“别说……不能说……说了她会不高兴……她会灌我喝那杯酒……”

“谁不高兴?苏晚卿吗?”林婉儿追问,“她的酒,到底杀了多少人?”

疯婆子猛地抬起头,右眼瞪得滚圆,突然抓住林婉儿的手,把什么东西塞进她掌心,然后用力推了她一把:“走!快走!她要出来了!”

林婉儿踉跄着后退几步,赵阳赶紧扶住她。等他们站稳再看时,疯婆子已经缩回老槐树下,用树枝飞快地划着地面,嘴里念念有词,像在画什么符咒。而巷子拐角的阴影里,那点暗红色的光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的“沙沙”声。

“她塞给你什么?”赵阳问。

林婉儿摊开手心,只见掌心里躺着半块生锈的长命锁,锁身上刻着个“晚”字,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被人摩挲过无数次。锁孔里卡着点暗红色的丝线,像从什么衣服上勾下来的。

“这是……”林婉儿的心跳漏了一拍,突然想起昨夜的梦——梦里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人,领口似乎就挂着这么个东西。

“这疯婆子肯定知道什么。”赵阳看着老槐树下的疯婆子,眉头紧锁,“但她不敢说,好像怕得要死。”

林婉儿握紧那半块长命锁,锁身冰凉,贴在掌心像块寒冰。她抬头看向疯婆子,对方还在低头划着地,嘴里的念叨声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模糊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在哀鸣。

“我们先回去告诉师傅。”林婉儿把长命锁塞进怀里,“这东西……可能和苏晚卿有关。”

赵阳点头,临走前又看了眼疯婆子。阳光透过巷口的缝隙照进来,正好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扭曲变形,像个被拉长的“囍”字。而她脚边的那些“囍”字,已经被新的划痕覆盖,变成了一片杂乱的线条,像团解不开的乱麻。

离开窄巷时,林婉儿回头望了一眼。老槐树下的疯婆子突然抬起头,右眼直直地看向她,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无声地说着什么。林婉儿没看懂,但她清楚地看见,疯婆子的右手食指,正往自己的喉咙指——一下,又一下,像在模仿喝酒的动作。

回到张家时,已是晌午。

李承道正坐在天井的石桌旁,面前摊着几张黄纸,手里的朱砂笔悬在纸上,却没落下。他左眼角的疤在阳光下更红了,像条醒着的虫。看见林婉儿和赵阳进来,他放下笔,目光落在林婉儿发红的手腕上。

“出事了?”师父的声音很沉。

林婉儿把疯婆子的话和那半块长命锁一五一十地说了,赵阳补充了疯婆子对“镇长家的人”的恐惧,以及巷子里那点诡异的红光。李承道拿起长命锁,放在阳光下仔细看着,指尖在“晚”字上轻轻摩挲。

“这是苏晚卿的东西。”李承道肯定地说,“民国二十三年的银匠手艺,锁身的花纹是‘蝶恋花’,当时只有富贵人家的小姐才会戴。”他顿了顿,指着锁孔里的红丝线,“这线是真丝的,染的是苏木红,和她红旗袍的料子一致。”

“那疯婆子说,苏晚卿救了她,还说镇长家的人杀了苏晚卿?”赵阳追问,“难道当年杀苏晚卿的,就是镇长的儿子?”

“不止。”李承道放下长命锁,从布褡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他今早打听来的消息,“我托张家的人查了,民国年间的古溪镇镇长姓王,他儿子叫王承业,正是苏晚卿的丈夫。而更巧的是,现在古溪镇的镇长,是王承业的孙子,叫王敬堂。”

林婉儿心里一紧:“疯婆子巷子里看见的‘镇长家的人’,难道是王敬堂的人?”

“很有可能。”李承道点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疯婆子不敢说实话——王家在古溪镇势力盘根错节,她一个疯婆子,根本斗不过。”他看向赵阳,“你去打听的百年内新婚夜猝死的人,有眉目吗?”

提到这个,赵阳的脸色沉下来:“打听了,镇上的老人们说,从民国二十三年到现在,确实有十七对新人死在新婚夜,死状都一样——嘴角挂血,手里攥着喜糖或红绸。而且,这些死者的家族,当年都和王家有过节。”

“过节?”林婉儿愣住了,“难道苏晚卿的怨气,不只是针对说谎的人?”

“这就是诡异的地方。”赵阳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是他画的简易关系图,“我把死者的家族串了一下,发现他们要么是当年帮苏家说话的,要么是和王家争过地盘的。就拿张家来说,张启山的爷爷,当年就是因为不愿把矿场卖给王家,被王承业诬陷通匪,差点掉了脑袋。”

李承道看着那张关系图,手指在“王家”两个字上敲了敲:“看来苏晚卿的怨念,被人利用了。”

“利用?”林婉儿不解,“谁能利用鬼的怨念?”

“懂行的人。”李承道的声音冷下来,“红木箱上的符咒,看似是镇压怨气,实则是在引导怨气——有人在箱子里动了手脚,让苏晚卿的怨念只针对王家的仇家。”他看向里屋的方向,“那口箱子,不只是怨气的载体,更是个被人操控的凶器。”

这话让林婉儿和赵阳都愣住了。他们想起昨夜箱子里伸出的手,想起疯婆子说的“镇长家的人怕她说出去”,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底升起——难道这百年来的十七桩命案,不只是苏晚卿的报复,更是王家借鬼杀人的阴谋?

“师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赵阳握紧铜剑,指节发白,“要不要直接去找王敬堂?”

“不可。”李承道摇头,“我们没有证据,而且王家敢做这种事,背后肯定有懂邪术的人撑腰。贸然上门,只会打草惊蛇。”他拿起那半块长命锁,“疯婆子把这个给你,不是偶然。她可能知道锁的另一半在哪,那或许就是破解的关键。”

正说着,张家的胖妇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的托盘摔在地上,青瓷碗碎了一地,里面的糯米撒了出来,混着艾草叶,像摊散乱的白花花的骨头。

“道长!不好了!”胖妇人的声音发颤,“王镇长带人来了,说……说我们家藏着害人的邪物,要进来搜查!”

李承道的眉头瞬间拧紧。赵阳立刻起身,挡在天井门口,铜剑握得更紧了。林婉儿下意识地看向里屋——那口红木箱还在里面,黄符依旧贴在箱盖上,像张脆弱的纸,随时可能被捅破。

脚步声从门口传来,越来越近,带着整齐的靴底踏地声,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王敬堂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官腔,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

“张老爷,听说你家招了不干净的东西?本镇长特来看看,也好为百姓除害啊。”

林婉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王敬堂要找的不是什么邪物,而是那只藏着百年秘密的红木箱。而箱子里的苏晚卿,或许正等着有人打开它,好把这百年的怨恨,连同那些见不得光的阴谋,一起倾泻出来。

里屋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声,像是箱盖被风吹动,又像是……有人在里面,轻轻拨动了锁芯。

林婉儿猛地转头看去,只见门缝里,那张贴在箱盖上的黄符,符角正缓缓向上卷起,露出下面描金的雕花——那雕花组成的符咒,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条苏醒的蛇,正一点点睁开眼睛。

王敬堂的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钝刀割着肉。

他走进天井时,阳光刚好从云层里钻出来,在他的绸缎马褂上镀了层金,却照不进那双眯起的眼睛里。身后跟着四个穿黑制服的护卫,腰间的枪套敞开着,黄铜的枪柄在光线下闪着冷光。胖妇人缩在墙角,手指绞着围裙,指节发白——她认得其中一个护卫,是去年把东街李屠户的儿子打断腿的那个,下手狠得很。

“李道长,”王敬堂的声音带着笑,却没看李承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里屋的门,“听说令徒昨夜撞了邪?古溪镇向来太平,可容不得这些污秽东西作祟。”

李承道坐在石桌旁没动,左手按在布褡上,指尖轻轻敲着黑陶小罐的罐身。“王镇长说笑了,”他眼角的疤在阳光下泛着红,“不过是些寻常的阴湿之气,贴两张符就压得住,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寻常阴湿之气?”王敬堂挑眉,突然提高了声音,“张少爷可是死在里面的!古溪镇的百姓都在传,是民国年间的冤鬼索命!李道长要是镇不住,本镇长可就得请城里的洋神父来看看了——听说那十字架,对付这些邪祟最管用。”

这话里的威胁像针一样扎过来。赵阳攥紧了铜剑,红布穗被汗水浸得发亮,林婉儿则往师傅身后缩了缩,左手腕的黑珠子凉得刺骨——她听见里屋传来动静,不是箱盖的响动,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有人穿着长袍在里面走动。

“不必麻烦神父了。”李承道缓缓起身,青布道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糯米,带起些细碎的颗粒,“既然王镇长不放心,那就请进来看吧。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法器镇邪,最怕生人浊气冲撞,若是惊扰了安神的符咒,闹出什么乱子,可怪不得旁人。”

王敬堂的眼神闪了闪,随即笑道:“李道长说笑了,本镇长只是例行公事。”他挥了挥手,两个护卫立刻上前,就要推开里屋的门。

“等等。”林婉儿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却足够清晰,“里面还摆着张少爷的灵位,按规矩,女子和带枪的人不能进,会惊了亡魂。”她这话是编的,却把目光落在护卫腰间的枪上——她昨夜听师傅说,邪祟最忌铁器,尤其是沾过血的枪。

王敬堂的脸色僵了一下。护卫们也停住了手,看向镇长——他们虽是粗人,却也怕冲撞亡魂的说法,尤其是在这刚死了人的屋子里。

“既然有规矩,那就不进了。”李承道适时开口,语气平淡,“不过箱子倒是可以抬出来给镇长过目,省得您心里不踏实。”他冲赵阳使了个眼色,“去,把那口红木箱抬出来。”

赵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快步走进里屋。林婉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记得昨夜箱盖的黄符已经卷了角,万一抬出来时符咒掉了,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师妹,搭把手。”赵阳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点吃力。林婉儿赶紧跟进去,刚进门就看见赵阳正弯腰搬箱子,而那口红木箱的盖缝里,正渗出一缕极细的红雾,像被挤出来的血。

“符咒!”林婉儿压低声音提醒。

赵阳抬头一看,果然见黄符的一角已经脱落,红雾正从那里往外钻。他心里一紧,假装搬箱子没站稳,用后背猛地撞了下箱盖,只听“啪”的一声,脱落的符角竟被震得重新贴了回去,红雾也瞬间缩回箱内。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后怕。赵阳深吸一口气,和林婉儿一起,一左一右地把箱子抬了出去。

红木箱放在天井中央,雕花描金的表面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锁孔的哭脸图案被阳光照得发亮,像滴真的眼泪。王敬堂绕着箱子走了一圈,手指在“永结同心”的符咒上摸了摸,指甲缝里的泥蹭在符纸上,留下道黑痕。

“这箱子倒是精致。”他突然笑道,“李道长可知,这箱子的原主是谁?”

“民国年间的苏家小姐,苏晚卿。”李承道直言不讳,目光紧盯着王敬堂的表情。

王敬堂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哦?原来是她的东西。说起来,她还是本镇长的……曾祖奶奶呢。”

这话一出,林婉儿和赵阳都愣住了。连一直缩在墙角的胖妇人都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镇上从没听说过这层关系。

“王镇长说笑了,”李承道的声音冷下来,“苏晚卿嫁入王家后次日便死了,并未留下子嗣。”

王敬堂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像被乌云罩住:“李道长倒是查得清楚。”他突然俯身,凑近箱盖,鼻子几乎贴在符纸上,“只是不知这箱子里,除了旧衣裳,还有什么宝贝?”

就在这时,箱子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发出“哐当”的声响,像是里面的东西在猛撞箱壁。林婉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贴在箱盖的黄符剧烈抖动,符纸边缘冒出淡淡的黑烟,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着。

“不好!”李承道低喝一声,从布褡里掏出桃木剑,就要上前。

王敬堂却突然直起身,后退两步,对护卫们说:“看来这箱子确实邪门,既然李道长说能镇住,那就暂且由你保管。若是再出什么事,本镇长可就只能按规矩办事了。”他说着,又深深看了眼红木箱,眼神里的贪婪像藏不住的蛇,“我们走。”

护卫们跟在他身后,皮靴踏地的声音渐渐远去。胖妇人赶紧关上门,天井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箱子还在轻微地颤动,符纸上的黑烟慢慢散去,留下道焦黑的痕迹。

“他刚才在符纸上动了手脚。”赵阳低声说,指着那道黑痕,“我看见他指甲缝里有灰,像是朱砂混了尸油。”

李承道用桃木剑挑起那道焦痕,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凝重:“是‘引怨灰’,用枉死者的骨灰和黑狗血调的,能刺激怨气发作。”他看向里屋,“看来王家不仅知道苏晚卿的事,还懂些邪术,这箱子里的东西,比我们想的更危险。”

林婉儿突然想起疯婆子塞给她的半块长命锁,赶紧从怀里掏出来:“师傅,您看这个。”

李承道接过锁,放在阳光下仔细看了看,又用指尖刮了点锁身上的锈迹,放在舌尖尝了尝——一股腥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像陈年的血。

“是用活人血养过的。”他肯定地说,“这锁的另一半,应该藏着苏晚卿的死因。”他看向林婉儿,“疯婆子把这个给你,说明她知道另一半在哪。”

“那我们现在去找她?”赵阳握紧铜剑,“刚才王敬堂来过,她说不定更怕了,未必肯说。”

“不必去找。”李承道把长命锁还给林婉儿,“她会来找我们的。王敬堂刚才在箱子上动手脚,就是想逼苏晚卿的怨气爆发,疯婆子能看见苏晚卿,自然知道危险,她会来求我们保护她。”

果然,这话刚说完没多久,就听见院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疯婆子尖利的哭喊:“开门!快开门!她来了!她穿着红旗袍来了!”

赵阳赶紧打开门,疯婆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右眼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她一把抓住李承道的袖子,指甲几乎嵌进布眼里:“她出来了!从箱子里出来了!手里端着酒杯,说要找……找最后一个人……”

“最后一个人?”林婉儿追问,“是谁?”

疯婆子突然指向红木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反复敲着自己的太阳穴,像是在暗示什么。李承道的眼睛亮了一下,突然指向箱盖的雕花——那些缠枝莲纹中间,藏着个模糊的“王”字,被描金的颜料盖住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王敬堂。”李承道的声音冷得像冰,“十七对死者,加上王敬堂,正好十八个——十八是‘煞数’,有人想用苏晚卿的怨气,完成一场血祭,彻底断绝王家仇人的根。”

“血祭?”赵阳愣住了,“谁要做血祭?”

“王敬堂自己。”李承道指着箱盖的“王”字,“他不是王承业的后代,很可能是当年苏家忠仆的后人,潜伏在王家,就是为了报仇。红木箱上的符咒,是他画的;引导怨气杀人的,也是他。现在就剩他自己这最后一步,只要让苏晚卿的怨气杀了他,这场横跨百年的复仇,就算完成了。”

林婉儿的后背爬满冷汗。她想起昨夜的梦,想起疯婆子的话,终于明白苏晚卿的怨念为什么如此执着——她不仅是被王家所杀,更成了别人复仇的工具,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就在这时,红木箱又开始晃动,这次的动静比刚才更剧烈,箱盖的缝隙里渗出的不再是红雾,而是暗红色的液体,像酒,又像血,顺着雕花的纹路往下流,在地上积成蜿蜒的小溪。

“她要出来了……”疯婆子瘫在地上,右眼死死盯着箱子,“她知道我把锁给你们了……她要杀我……”

李承道突然从布褡里掏出那只黑陶小罐,打开罐口的镇魂符,一股淡淡的檀香混着寒意飘出来。“赵阳,护住林婉儿和疯婆子。”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林婉儿,把长命锁贴在箱盖上,快!”

林婉儿赶紧照做,将半块长命锁按在箱盖的“王”字上。就在锁身碰到箱盖的瞬间,暗红色的液体突然停止流动,箱子的晃动也戛然而止,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紧接着,箱盖“咔哒”一声,自动弹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胭脂味涌出来,比之前闻到的任何一次都要刺鼻。林婉儿看见缝里伸出一只手,不是昨夜那只惨白的,而是带着血色的,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正死死抠着箱盖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是苏晚卿!”赵阳举起铜剑,红布穗在风中剧烈抖动,“师傅,动手吗?”

李承道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只手上——手腕处缠着圈暗红色的丝线,和长命锁孔里的丝线一模一样。“她不是要杀人,”师傅的声音里带着异样,“她是要……找东西。”

果然,那只手在箱盖边缘摸索了片刻,突然停在长命锁的位置。指尖轻轻碰了碰锁身,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猛地用力,将箱盖彻底掀开!

一股更浓的酒气扑面而来,林婉儿忍不住闭上眼。等她再睁开时,只见箱子里铺着件暗红色的旗袍,上面绣着并蒂莲,花瓣已经褪色,却在花心的位置残留着暗红的印记,像干涸的血。旗袍上放着个青花瓷酒杯,里面盛着半杯暗红色的液体,正是合卺酒。

而在旗袍的领口处,别着半块长命锁,和林婉儿手里的那半块刚好能拼在一起——完整的锁身上,刻着“晚卿”两个字,锁孔里缠着的红丝线,和箱外那只手上的丝线连成了一条。

“原来……另一半锁在这里……”林婉儿喃喃道,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那只手从箱子里伸出来,拿起旗袍领口的半块长命锁,然后缓缓抬起——林婉儿终于看清了箱子里的人。

她穿着那件暗红色的旗袍,头发盘成髻,插着支银簪,脸上的皮肤苍白浮肿,像泡在水里太久。她的眼睛是空洞的,却在看向林婉儿手里的长命锁时,流露出一丝微弱的光。她的嘴角挂着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旗袍上,晕开小小的血花。

“我的……锁……”她的声音很轻,像从水底冒出来的气泡,带着股说不出的委屈,“还给我……”

林婉儿下意识地将手里的半块锁递过去。两只手在半空中相遇,长命锁终于合二为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就在锁身拼合的瞬间,苏晚卿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两行血泪,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流,滴在锁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滚烫的油落在冰上。

“是王承业……”她突然开口,声音尖利,带着无尽的怨恨,“他不仅杀了我,还把我的锁掰成两半,一半藏在箱里,一半……扔给了野狗……他说……要让我死了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疯婆子突然尖叫起来:“是他!就是他!当年我在坟地看见的,就是王承业!他拿着另一半锁,笑着说‘这贱人的东西,只配喂狗’!”

苏晚卿的目光猛地转向疯婆子,血泪模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你……看见他了?”

“看见了!”疯婆子哭喊着,“他还说,要让你永远困在箱子里,替王家斩草除根!他在你坟头埋了符咒,让你连投胎都做不到!”

这话像道惊雷,劈在所有人耳边。林婉儿终于明白,苏晚卿的怨念为什么如此深重——她不仅是被谋杀,被利用,连轮回的路都被人断了,只能困在这口箱子里,做百年的囚徒。

红木箱突然剧烈震动,苏晚卿身上的旗袍无风自动,暗红色的液体从箱底涌出来,像涨潮的海水,很快淹没了天井的青石板。她手里的合卺酒杯倾斜,暗红色的酒液洒出来,落在地上,竟燃起幽蓝的火苗,沿着液体蔓延的方向,朝门口烧去。

“她要去找王敬堂!”李承道低喝一声,将黑陶小罐的镇魂符重新贴上,“赵阳,用糯米洒在火前面,别让火势蔓延!林婉儿,跟我念解怨咒!”

林婉儿赶紧跟着师傅念咒,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赵阳则抓起地上的糯米,一把把洒在幽蓝的火苗前,米粒落在火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爆裂声。

苏晚卿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变得清晰,她穿着红旗袍,手里端着酒杯,一步步走出红木箱,脚不沾地地飘在暗红色的液体上。她的脸不再苍白浮肿,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柳叶眉,杏核眼,嘴角还带着点少女的羞涩,若不是眼角的血泪和身上的怨气,竟算得上清秀。

“百年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酒杯里的酒液晃荡,“我只想回家……”

林婉儿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自己七岁时被水鬼拖进河里的恐惧,想起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突然明白苏晚卿的执念里,藏着的不是恨,是委屈——一个想回家却找不到路的委屈。

“你的家在哪里?”林婉儿忍不住问,声音轻柔,“我们帮你找。”

苏晚卿的脚步顿住了,血泪模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她手里的酒杯突然掉在地上,暗红色的酒液泼洒开来,幽蓝的火苗瞬间熄灭,只留下满地焦黑的痕迹。

红木箱里的暗红色液体也开始退去,像被大地吸走的潮水。苏晚卿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只有手里的半块长命锁,还清晰地闪着光。

“谢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道微光,钻进长命锁里。那完整的锁身突然腾空而起,朝着东边的南山坡飞去,像颗引路的星。

天井里终于恢复了平静,红木箱的盖自动合上,暗红色的液体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地上留下淡淡的焦痕,像幅褪色的画。疯婆子瘫在地上,右眼的眼珠不再乱转,只是呆呆地看着东边的方向,嘴角挂着抹释然的笑。

李承道收起桃木剑,青布道袍的下摆沾着些焦黑的痕迹。他看着紧闭的红木箱,轻轻叹了口气:“百年恩怨,终于要了结了。”

南山坡的雾气像化不开的浓痰,糊在嗓子眼上。

林婉儿踩着湿滑的草坡往上爬,粗布裙的下摆被荆棘勾出了破洞,露出的小腿上划着几道血痕,渗出来的血珠很快被雾气浸成暗红。左手腕的黑珠子凉得像冰,贴在皮肤上像要钻进骨头里——她能听见锁片碰撞的轻响,从雾气深处传来,叮叮当当的,像串引路的风铃。

“师妹,慢点!”赵阳跟在她身后,粗布短打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腰间的铜剑撞在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手里攥着根枯枝,时不时拨开挡路的荆棘,枝桠上的露水甩在脸上,凉得人打哆嗦。

李承道走在最前面,青布道袍的下摆沾满了泥,左眼角的疤在雾气里泛着青,像块没化透的冰。他手里的桃木剑斜指着地面,剑尖的朱砂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留下淡淡的红痕——那是用他自己的血调的,能在雾里划出肉眼看不见的引路符。

“师傅,那长命锁到底去哪了?”林婉儿喘着气问,声音被雾气裹着,传出去不远就散了。自从锁身化作微光飞向南山坡,他们已经追了半个时辰,脚下的路越来越陡,雾气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像有人刚在这里宰过牲口。

李承道没回头,只是指了指前方:“快到了。”

话音刚落,雾气突然散开一道缝,露出棵歪脖子老槐树。树干上缠着圈发黑的麻绳,绳子上挂着些破烂的纸钱,被风吹得哗哗响,像无数只拍手的手。而在槐树底下,蹲着个穿黑布衫的人,背对着他们,手里正把玩着什么东西,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是长命锁!

“王敬堂!”赵阳低喝一声,举起铜剑就要冲过去,被李承道一把拉住。

“别动。”师傅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在赵阳的手腕上捏了捏,“你看他脚边。”

林婉儿顺着师傅的目光看去,心脏猛地一缩——王敬堂的脚边围着七只黑色的野猫,绿幽幽的眼睛在雾里闪着光,正低头啃着什么东西,地上的草被染成了暗红,像泼翻的酒。而王敬堂手里的长命锁,锁身已经裂开了缝,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立刻被野猫舔得干干净净。

“他在喂血契猫。”李承道的声音冷得像冰,“用苏晚卿的血锁喂猫,再让猫啃食他自己的血肉,是想借畜生的戾气,把苏晚卿的怨念彻底锁在自己身上——他不是要让苏晚卿杀了他,是要和她的怨念合为一体,变成不死不休的煞。”

林婉儿想起疯婆子说的“十八煞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终于明白王敬堂的真正目的——他要的不是复仇,是永生的怨恨,是要让王家的仇人,世世代代活在恐惧里。

王敬堂似乎听见了动静,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绸缎马褂被撕开了道口子,露出的肩膀上刻着串暗红色的符咒,像条蠕动的蛇。手里的长命锁还在滴血,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滴在地上的血珠落地即散,被野猫们疯抢着舔食。

“李道长,来得正好。”他笑起来,嘴角的血沫混着唾液往下滴,“这‘血契’还差最后一步,得有阴阳眼的人见证才行。”他的目光落在林婉儿身上,像钩子一样粘在她脸上,“小姑娘,你七岁时被水鬼拖过,眼里养着阴气,正好做这见证的人。”

林婉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在赵阳身上。赵阳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掌心的汗湿透过粗布渗过来,带着点滚烫的温度:“师妹别怕,有我在。”

“有你在又如何?”王敬堂突然抓起一只野猫,硬生生扯断了猫的后腿,鲜血溅在他脸上,他却伸出舌头舔了舔,“这南山坡的土,埋过苏家满门的骨头;这老槐树,吊死过当年给苏晚卿报信的丫鬟。你们今天踏进这里,就别想活着出去!”

他说着,将断腿的野猫往地上一摔。那猫发出凄厉的惨叫,绿幽幽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婉儿,突然化作一团黑烟,钻进了她的影子里。林婉儿只觉得脚踝一凉,像被冰锥刺了一下,低头看去,自己的影子边缘竟泛起了黑,像被墨染过。

“师妹!”赵阳挥剑劈向林婉儿的影子,铜剑却穿影而过,砍在地上的石头上,溅起火星。

“没用的。”王敬堂笑得更疯了,“血契猫缠上的影子,除非宿主死了,否则甩不掉。它会一点点吸光她的阳气,让她变成苏晚卿的替身——你说,让她穿着红旗袍,捧着合卺酒,给我当祭品,好不好?”

李承道突然从布褡里掏出黑陶小罐,扯掉罐口的镇魂符,一股寒气瞬间弥漫开来,雾中的血腥味都淡了些。“王敬堂,你可知‘血契’的代价?”他眼角的疤剧烈地跳动着,“与鬼合契,需以魂魄为引,你就算成了煞,也永远困在这南山坡,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轮回?”王敬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爷爷被王承业剥皮时,谁给过他轮回的机会?我爹被灌哑药时,谁问过他想不想投胎?”他猛地撕开马褂,露出满背的符咒,那些符咒正渗出暗红色的血,像在呼吸,“我要的不是轮回,是让王家的人,世世代代做我的垫脚石!”

话音刚落,老槐树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树叶哗哗作响,像有无数人在哭。树洞里钻出无数条暗红色的丝线,像长蛇一样缠向李承道三人,丝线的尽头沾着些细碎的布料,像是从红旗袍上撕下来的。

“苏晚卿的怨念被他引出来了!”李承道低喝一声,将黑陶小罐扔给赵阳,“护住罐子!里面的残魂能镇住怨气!”

赵阳接住罐子,掌心被罐身的寒气冻得发麻。他刚要说话,却见林婉儿突然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脚踝,影子里的黑气已经蔓延到了膝盖,像团活的烂泥。

“我……我动不了……”林婉儿的声音发颤,眼睛里的黑珠越来越亮,几乎要遮住眼白,“它在往我骨头里钻……”

王敬堂看着这一幕,笑得前仰后合:“快了,快了……等她的影子全黑了,苏晚卿就会附在她身上,到时候……”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那只断腿的野猫化作的黑烟,竟从林婉儿的影子里钻了出来,直扑王敬堂的面门!王敬堂猝不及防,被黑烟扑中了眼睛,顿时惨叫起来,双手捂着脸满地打滚,马褂上的符咒渗出的血越来越多,像要把他整个人泡在血里。

“是……是水鬼的长命锁……”林婉儿喘着气说,左手从怀里掏出半块生锈的长命锁——那是当年救她的水鬼留下的物件,此刻锁身正泛着微弱的蓝光,“它……它在帮我……”

李承道趁机甩出三张黄符,符咒在空中自燃,化作三道火墙,挡住了缠来的红丝线。“赵阳,用糯米撒在林婉儿周围!”他喊道,“血契猫怕纯阳的东西!”

赵阳赶紧从布褡里掏出糯米,一把把撒在林婉儿身边。米粒落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声响,林婉儿影子里的黑气果然退缩了些,像被烫到的蛇。

就在这时,王敬堂突然停止了惨叫,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他的眼睛变成了全黑,没有眼白,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沾满血的牙齿。“游戏结束了。”他的声音不再是人的嗓音,而是混合着无数人的哭喊,“苏晚卿,出来吧——”

老槐树的树干突然裂开,露出个黑漆漆的树洞,洞里传出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有人穿着红旗袍从里面走出来。先是一只手,苍白的,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接着是红旗袍的下摆,沾着泥和血,最后是张脸——苏晚卿的脸,却长着王敬堂的眼睛,全黑的,没有一丝光亮。

“她……她被王敬堂控制了!”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见苏晚卿手里捧着个青花瓷酒杯,里面盛着暗红色的合卺酒,酒液表面浮着层泡沫,像凝固的血。

“喝了它,婉儿。”苏晚卿开口,声音是她自己的,眼神却带着王敬堂的疯狂,“喝了它,你就能解脱了……就像我当年一样……”

她一步步走向林婉儿,红旗袍的下摆拖在地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像条爬行的蛇。赵阳挥剑砍去,铜剑却被她衣袖里甩出的红丝线缠住,剑身上的红布穗瞬间变得漆黑,像被墨染过。

“师傅!”赵阳急得大喊,手里的黑陶小罐被他攥得发白。

李承道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在雾里亮起红光。“王敬堂,你以为能完全控制她?”他的声音震得雾气都在颤抖,“她心里的善念,就是你的死穴!”

他说着,剑指苏晚卿胸口:“苏晚卿!你还记得你娘给你缝的婚服里衬吗?绣着‘平安’二字的那个!你还记得你埋在槐树下的花籽吗?是想等花开了,送给那个穷书生的!”

苏晚卿的脚步突然顿住,全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像烧红的铁掉进水里。她手里的酒杯开始晃动,暗红色的酒液洒出来,落在地上的糯米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不……我不记得……”她抱着头尖叫,红旗袍的袖子里甩出更多的红丝线,却一半缠向李承道,一半缠向王敬堂,像在自相残杀,“我只记得毒酒……记得火……记得他们把我扔进箱子里……”

“那是因为王敬堂在你坟头埋了‘忘魂符’!”李承道趁机冲过去,桃木剑直指老槐树的树洞,“赵阳,把罐子里的残魂引出来!快!”

赵阳立刻揭开黑陶小罐的盖子,一股更浓的寒气涌出来,罐口飘出个模糊的影子,是个孩童的形状,穿着破烂的肚兜,手里攥着半块麦芽糖。

“去吧,阿福。”李承道的声音带着些疲惫,“帮她想起回家的路。”

那孩童的影子飘向苏晚卿,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红旗袍。苏晚卿全黑的眼睛里突然流下两行血泪,滴在青花瓷酒杯里,酒液瞬间变得清澈,像山涧的泉水。

“阿福……”她喃喃道,全黑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光亮,“你是……当年被我藏在水缸里的那个孩子?”

孩童的影子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向老槐树的树根。那里的泥土松动着,露出个小小的木盒,盒盖上刻着个“苏”字。

苏晚卿突然推开王敬堂的控制,疯了似的扑向木盒,手指抠着泥土,指甲缝里渗出鲜血也不管。王敬堂发出愤怒的咆哮,全黑的眼睛里喷出黑烟,像要把苏晚卿的魂魄撕碎。

“就是现在!”李承道大喊,桃木剑带着红光劈向王敬堂。

赵阳也趁机甩出黑陶小罐,罐口的寒气瞬间将王敬堂的双腿冻住,冰层里还能看见无数挣扎的黑影,是被他害死的冤魂。林婉儿忍着脚踝的剧痛,将水鬼的长命锁扔向苏晚卿:“用它砸盒子!里面有忘魂符!”

苏晚卿接住长命锁,毫不犹豫地砸向木盒。盒子裂开,里面果然露出张黄色的符咒,上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号,符纸边缘已经发黑,像被火烧过。

“啊——!”王敬堂发出凄厉的惨叫,全黑的眼睛里流出黑血,他身上的符咒开始燃烧,发出焦糊的味道,“我的煞!我的煞!”

苏晚卿抓起符咒,用尽全力撕成碎片。符咒被撕碎的瞬间,老槐树剧烈地摇晃起来,树洞里钻出无数只手,抓向王敬堂,把他往树洞里拖。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被他害死的冤魂。

“不!我不甘心!”王敬堂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拖进树洞,他伸出手想抓住苏晚卿,却被她手里的合卺酒杯砸中脸,酒杯碎裂,暗红色的酒液泼在他脸上,他的皮肤瞬间溃烂,像被强酸腐蚀过。

苏晚卿看着他被拖进树洞,红旗袍的颜色渐渐变浅,从暗红变成了粉红,最后褪成了白色,像朵凋谢的花。她的眼睛恢复了清澈,嘴角露出抹释然的笑,对林婉儿说:“谢谢你……让我想起了花籽的样子……”

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雾气吹散的烟,手里的半块长命锁落在地上,与林婉儿之前捡到的那半块拼在了一起,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老槐树的树洞里。

树洞里传出花籽发芽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雾气开始散了,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南山坡上,把露水晒得冒起白烟。林婉儿影子里的黑气已经消失了,脚踝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赵阳扶着她站起来,手里的黑陶小罐已经重新盖上了镇魂符,罐身的寒气也淡了些。

李承道看着老槐树,树洞里长出了株嫩芽,嫩绿的,顶着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从布褡里掏出三张黄符,烧成灰烬,撒在树下:“尘归尘,土归土,该安息了。”

赵阳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坡,那里有个黑影正往山下跑,穿着破烂的蓝布衫,是疯婆子。她一边跑一边笑,手里挥舞着半块染血的布,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

“她手里的是……王敬堂马褂上的布?”林婉儿愣住了。

“她不是疯了。”李承道看着疯婆子的背影,眼角的疤终于平复下来,“她是王敬堂的同谋,负责在镇上散布谣言,引导我们找到南山坡。现在王敬堂死了,她自然要跑。”

“那我们不追吗?”赵阳问。

李承道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老槐树的嫩芽上:“她心里的债,自有阴差去算。我们该走了。”

下山的路比上来时好走些,阳光把雾气晒散了,露出青石板铺的小径,路边的野草上挂着露珠,像无数细小的镜子。林婉儿的脚踝还有点疼,赵阳扶着她,脚步很慢,铜剑上的红布穗已经洗不掉那片黑,像块难看的疤。

“师傅,那只黑陶小罐里的残魂……”林婉儿忍不住问,她想起刚才孩童的影子,心里有些发酸。

“阿福,”李承道的声音很轻,“二十年前,我没能救下的孩子。”他顿了顿,看向南山坡的方向,“现在他帮苏晚卿解了怨,也该安息了。”

林婉儿没再问,只是把那半块水鬼留下的长命锁攥得更紧了。锁身已经不再发凉,反而带着点温热,像有人的体温。

快到山脚时,赵阳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递给林婉儿:“师妹,这个给你。”

林婉儿打开一看,里面是些晒干的艾草,用红绳捆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是……”

“我今早路过药铺买的,”赵阳的耳朵有点红,挠了挠头,“你脚踝不是被血契猫伤了吗?艾草能驱邪,煮水泡泡脚,好得快。”

林婉儿的心里突然涌上股暖意,比阳光晒在身上还暖。她抬头看向赵阳,他的浓眉在阳光下显得更黑了,眼睛里的光比铜剑还亮。

“谢谢。”她轻声说,把艾草包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李承道走在前面,听见他们的对话,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觉的笑。左眼角的疤在阳光下泛着淡红,像条终于安睡的虫。

远处的古溪镇传来鸡鸣,清脆的,带着点潮湿的水汽。南山坡的老槐树下,那株嫩芽还在生长,嫩绿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和百年的恩怨告别。

而那口红木箱,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张家的里屋,箱盖紧闭,雕花描金的表面在阳光下泛着光,锁孔的哭脸图案已经变得模糊,像滴干了的泪。

只是没人知道,在箱底的暗格里,藏着半支银簪,簪头刻着个“砚”字,是当年那个穷书生送给苏晚卿的信物。银簪的缝隙里,还卡着点干了的胭脂,像她没哭完的泪。

古溪镇的最后一缕炊烟,混着纸钱的灰,飘进了晚霞里。

李承道站在张家门槛上,青布道袍的下摆还沾着南山坡的泥,左眼角的疤在暮色中淡成了浅红,像道愈合的旧伤。他看着赵阳把红木箱搬上独轮车,那箱子经过南山坡一役,雕花描金的表面多了几道裂痕,锁孔的哭脸图案被什么东西磨平了,倒像是个咧开的笑。

“师傅,真要把这箱子送去博物馆?”赵阳擦了擦额头的汗,铜剑上的红布穗在夕阳下泛着暗紫,那是被王敬堂的怨气染的,洗了三遍都没褪掉,“我总觉得……它还在盯着咱们。”

林婉儿蹲在地上,用艾草水给脚踝换药。她的小腿上还留着血契猫爪的疤,像几道暗红色的蚯蚓,泡过艾草水后泛着浅红。听见赵阳的话,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长命锁——那是苏晚卿消散前留下的完整锁身,此刻贴在胸口,暖得像块烙铁。

“博物馆有镇物,比放在民间安全。”李承道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独轮车的箱子上,“它里面的怨气散了,但执念还在——苏晚卿到死都记着‘真心’二字,这箱子留着,或许能提醒后来人。”

正说着,胖妇人端来三碗姜汤,粗瓷碗边缘还沾着糖渣。“道长,喝碗暖暖身子吧。”她的声音带着感激,眼角的皱纹里还藏着泪——张老爷刚才把王家借鬼杀人的证据交给了县里,王敬堂的党羽已经被抓了,镇上的人都说,是李承道师徒救了古溪镇。

林婉儿接过姜汤,指尖碰到碗壁的热度,突然想起昨夜在南山坡的情景:血契猫钻进影子时的冰寒,苏晚卿眼睛里闪过的清明,还有阿福那缕残魂扑向符咒时的决绝。她低头喝了口姜汤,辣意从喉咙烧到胃里,却压不住心里的发寒——她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师傅,”她放下碗,看着李承道,“疯婆子跑了,王敬堂的同谋还没抓干净,咱们就这么走了?”

李承道没立刻回答,只是从布褡里掏出黑陶小罐,罐口的镇魂符已经换了张新的,朱砂画的符咒在暮色中闪着微光。“阿福已经安息了。”他摩挲着罐身,声音里带着些疲惫,“剩下的事,是人的恩怨,该由人自己了结。”

赵阳把最后一根麻绳捆在红木箱上,拍了拍手:“师妹就是想太多,那疯婆子就算跑了,也成不了气候。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做呢——师傅不是说,下个月要去白云山参加法会吗?”

林婉儿没说话,只是看着独轮车上的红木箱。夕阳的光从箱盖的裂痕里钻进去,照出里面的一点暗红,像块没干的血迹。她突然想起苏晚卿消散前的眼神,那里面除了释然,似乎还有点别的什么,像没说出口的话。

夜幕降临时,师徒三人推着独轮车往镇外走。

青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白,两侧的店铺都上了门板,只有西街的老酒馆还亮着灯,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打盹,酒坛里的“女儿红”散出淡淡的香气,混着晚风里的纸钱味,说不出的诡异。

经过疯婆子常蹲的老槐树时,林婉儿突然停住了脚步。

树下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被踩扁的酒坛,碎片上沾着暗红的液体,像没擦干净的血。但她看见树根处有个东西在闪,是块亮晶晶的碎片,反射着月光——是青花瓷的碎片,和苏晚卿捧的合卺酒杯一模一样。

“怎么了?”赵阳回头问,铜剑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林婉儿弯腰捡起碎片,指尖刚碰到瓷片,就听见一阵极轻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空杯里。她猛地抬头,看见老槐树的树杈上挂着个黑影,穿着破烂的蓝布衫,脖子歪成个诡异的角度——是疯婆子!

“她……她死了!”林婉儿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瓷片差点掉在地上。

李承道快步上前,仰头看着树杈上的疯婆子。她的舌头被割掉了,嘴里塞着半块染血的喜糖,和张启山死时攥在手里的一模一样。月光照在她的右眼上,那只白多黑少的眼珠瞪得滚圆,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不是王敬堂的余党杀的。”李承道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指着疯婆子的鞋——她右脚的鞋面上,绣着的那朵歪歪扭扭的花,被人用朱砂描过,边缘泛着黑,“是苏晚卿的怨气。”

赵阳愣住了:“可苏晚卿不是已经消散了吗?”

“消散的是被王敬堂控制的怨气,不是她自己的执念。”李承道从布褡里掏出黄符,贴在疯婆子的额头上,“疯婆子是帮凶,当年她不仅逃婚,还把苏晚卿的婚服剪成碎片,扔进了粪坑——她欠苏晚卿的,总得还。”

林婉儿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疯婆子说的“苏晚卿总问她悔不悔”,原来不是问逃婚,是问背叛。那半块长命锁,疯婆子塞给她时,指甲缝里的暗红不是血,是剪碎婚服时沾的胭脂——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赎罪,只是想借他们的手除掉王敬堂,好独占那箱子里的东西。

“箱子里还有东西?”赵阳突然反应过来,看向独轮车上的红木箱。

李承道没说话,只是走到箱子前,揭开了箱盖。

月光照进箱子里,照亮了铺在底层的白色旗袍——那是苏晚卿消散前穿的那件,原本褪成白色的布料上,此刻竟浮现出暗红色的字迹,像用血写的:

“百年怨,一杯酒;真心人,锁中留。”

字迹下面,压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半块玉佩,和王敬堂马褂上的玉佩正好能拼在一起,拼成一朵完整的并蒂莲。玉佩背面刻着个“苏”字,边缘还沾着点干了的血迹。

“这是……苏家的传家宝。”李承道的声音带着些唏嘘,“王敬堂的爷爷是苏家的管家,当年就是为了保护这玉佩,才被王承业剥皮的。王敬堂做这一切,一半是为了复仇,一半是为了拿回玉佩。”

林婉儿看着玉佩上的血迹,突然明白苏晚卿的执念是什么了。她不是恨婚姻,不是恨谎言,是恨真心被辜负——她对穷书生的真心,管家对苏家的真心,阿福对她的真心,都成了别人算计的筹码。

“师傅,现在怎么办?”赵阳握紧了铜剑,他总觉得这老槐树下不对劲,风里的纸钱味越来越浓,像有人在附近烧纸。

“把玉佩埋了。”李承道将锦盒递给林婉儿,“埋在老槐树下,让它陪着苏晚卿的花籽。”他又看向树杈上的疯婆子,“至于她,让阴差来带走吧,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婉儿捧着锦盒,蹲在老槐树下挖坑。泥土里混着碎纸钱和酒坛碎片,挖着挖着,突然碰到个硬东西,刨出来一看,是个生锈的小铁盒,里面装着几封信,信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娟秀,是苏晚卿的笔迹:

“致阿砚(穷书生的名字):花籽已埋下,待你来年春,共赏满庭芳……”

“致阿砚:家父以你性命相胁,晚卿不敢不从……婚服里的玉佩,你且收好,见玉如见人……”

“致阿砚:新婚夜,他说我不洁,要杀我……原来你送我的那支银簪,被他搜走了,他说要拿去喂狗……阿砚,若有来生,不做富贵女,只做田舍郎……”

最后一封信没写完,笔尖的墨滴在纸上,晕开个黑团,像滴没落下的泪。

林婉儿把玉佩和信一起埋进坑里,填土时,手指碰到了颗圆滚滚的东西,挖出来一看,是粒饱满的花籽,外壳沾着泥土,像刚从土里钻出来的。

“是苏晚卿埋的花籽。”她轻声说,把花籽也埋了进去,“明年春天,应该能发芽吧。”

赵阳在一旁烧着黄纸,火光映着他的脸,神情有些复杂。他想起自己老家的定亲姑娘,想起她说的“你没本事让我信你”,突然觉得那姑娘的直白,比这百年的恩怨坦诚多了。

李承道站在月光下,青布道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从布褡里掏出黑陶小罐,打开罐口,一股淡淡的檀香飘出来,里面的孩童残魂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半块麦芽糖,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安息吧。”他轻声说,把小罐重新盖好,放进布褡里。

处理完一切,三人推着红木箱继续往镇外走。老槐树下的疯婆子还挂在树杈上,黄符在风里轻轻晃动,像个摇曳的灯笼。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在寂静的夜里,像在给百年的恩怨敲丧钟。

快出镇时,林婉儿回头望了一眼。古溪镇的灯火像撒在地上的星星,南山坡的方向,隐约有绿色的光点在闪烁,像有人提着灯笼在走。她知道,那是苏晚卿的花籽在发芽,是真心人留下的光。

一个月后,白云山法会。

李承道带着徒弟们坐在观星台,看着远处的道士们做法事。赵阳正给林婉儿的脚踝涂药膏,艾草味混着药膏的清香,驱散了山风的凉意。

“听说了吗?古溪镇的王家倒了,县里查抄的时候,从王敬堂的书房里搜出了十七只坛子,每个坛子里都泡着对新人的头发。”一个胖道士凑过来,手里的桃木剑还在滴着符水,“还有那口红木箱,送到博物馆的第二天,就自己打开了,里面的旗袍上,凭空多了朵并蒂莲,像刚绣上去的。”

林婉儿和赵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李承道没说话,只是望着天上的月亮。左眼角的疤在月光下几乎看不见了,像条终于消失的虫。他从布褡里掏出那只黑陶小罐,轻轻摩挲着,罐身的寒气已经散了,只剩下淡淡的暖意,像有人的体温。

下山时,赵阳突然停下脚步,对林婉儿说:“师妹,等法会结束,我想回老家一趟。”

“回去退婚?”林婉儿问。

“不,”赵阳的耳朵有点红,挠了挠头,“回去跟她说,我现在是没本事,但我会学,会努力——成不成,总得让她知道我的真心。”

林婉儿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你可得快点,别让人家等太久。”

李承道走在前面,听见他们的对话,嘴角的笑意比月光还亮。

青石板路上,他们的脚步声很轻,却像在敲开什么东西,像百年前那杯没喝完的合卺酒,终于在真心面前,发出了“啵”的一声轻响,散了怨气,留了余温。

而在千里之外的博物馆里,那口红木箱静静地立在展柜里,展签上写着“民国陪嫁箱”。一个穿红裙的女孩趴在柜前,对着箱子许愿:“希望他能永远对我好……”

展柜的玻璃上,突然映出个穿红旗袍的影子,手里端着半杯清澈的酒,对着女孩笑了笑,然后渐渐淡去,像滴融入清水的墨。

箱盖的锁孔里,渗出一滴透明的液体,顺着雕花的纹路往下流,落在展柜的底板上,像颗刚落下的泪,很快蒸发在空气里,只留下淡淡的清香,像春天的花籽,在等待下一个真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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