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狼开着一辆装满垃圾的小卡车，驶出了基地的大门。
基地里的阿萨拉士兵们因为被抽调去镇压暴乱，都走光了，所以这几天他们只好自己倒垃圾了。
不过这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骚乱还是不能得到控制，船队还是不能够及时赶到，明天，他们这些GtI留在班加西城区的最后一批人员将撤离到阿萨拉东海岸军区在郊区提供的安全区域。
后天或更晚一些时候，完全的无政府状态将再次降临这座城市。
红狼把车停到不远处的垃圾场旁边，下车后从车上抓起一个垃圾袋扔了出去，当他抓起第二个时，举在空中停了几秒钟。
远处的爆炸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在这个下午，城区内由中国在多年前援助建设的购物中心发出了剧烈震动，那是炸药把它炸成了碎片。
据后来的报道，阿萨拉商务部在购物中心的地下室里储存了价值巨大的补给品，都是未能及时清理出去的外贸物资。
市政部门曾经多次向上请求征用，并且同意用资产进行抵押来换取，但都遭到了拒绝。
于是，阿萨拉士兵们只能在不知从哪里收到的命令下，炸掉了这个大商店，为的是不让普通平民获得这些财富。
有若干名妇女和儿童在爆炸中丧生，他们都是希望在空空如也购物中心里买到食物的普通人。
一阵声响把红狼的注意力拉回近处，他看到几个黑乎乎的影子移向他刚扔下的垃圾袋，像是地上的几块石头移动起来。
那是几名最近几天必来的拾荒者，男女老少都有。
这个国家已在饥饿中奄奄一息。
这时拾荒者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有人拾到了半截香肠，他飞快地把香肠塞进嘴里，忘情地大嚼着，其他人呆呆地看着他，这让他们静止了几秒钟，但也只有几秒钟，他们紧接着又在撕开的垃圾袋中仔细翻找起来。
在他们已被饥饿所麻木的意识中，垃圾中的食物比即将升起的太阳更加光明。
其中一个拾荒者把平视的目光下移到撕开的垃圾袋上，很吃力。
但饥饿感很快显现出来，他开始与其他人一样从垃圾里找吃的。
现在，剩余的食物几乎已被拾完了，他只找到一个开了口的鱼罐头盒，抓出里面的几根鱼骨嚼了起来，然后吃力地吞下去。
“你们还需要食物吗？”
红狼抬头问那个拾荒者，他戴着眼镜，留着杂乱的大胡子。
“是的，先生，GtI拿走了我们的食物……”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
“结果不都是一样吗？”
“哈桑总统是你们的傀儡，这次的饥荒，他暮气沉沉，一无所能，而你们的救援力量居然还在路上。”
“说实话，哪怕是哈夫克干的，我想很多人至今都会记恨你们……”
“听上去……您有很多自己的见解啊，这是我……”
红狼站起身，从驾驶室中拿出了一瓶牛奶蹲下来，递了过去。
“谢谢……我曾是附近大学的英美文学教授，是二十七年的制裁和封锁让我们丢失了所有的梦想，还有反抗的能力，最后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指指那些仍在垃圾中翻找的其他拾荒者说，红狼的出现似乎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我现在唯一的梦想，就是你们把喝剩的酒也扔一些出来。”
红狼悲伤地看着大家说：
“你们这样会要了自己的命的，你们真的能靠吃这些撑多久呢？”
“有什么区别？”
英美文学教授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两三天后，等最后一点点从港口抢到的食物也消耗光，你们都走了，国际救援断了，所有的路也都不通了，我们要么被抢劫的人杀死，要么被饿死，要么变成别人口中的事物。”
“但愿战争快些结束吧，我想会的，阿萨拉的人民已经习惯了无休止的饥荒了，这个国家从1982年的内战开始，就没怎么吃饱饭过。”
“那倒是，我们只想有饭吃活下去，你看他，”教授指指一个在垃圾堆中专心翻找的头发蓬乱的年轻人，“他就是个逃兵，之前因为拒服兵役，被政府军士兵抓住之后准备枪杀，差点就死了。”
红狼转身，把最后的垃圾袋扔下，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返回，脚下却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从基地核心区域传来，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紧接着，是刺耳的警报声撕裂天空。
红狼脸色骤变，没有任何犹豫，以最快速度冲向基地大门。
哨兵显然也听到了爆炸，正紧张地探头张望，看到红狼冲来，立刻打开了通行闸。
越往里跑，空气中的烟尘味越浓。
基地内部已经乱成一团，GtI特战干员们奔跑着，呼喊着，有人拿着灭火器，有人拖着水龙带。
红狼的目标明确——
工作区，专家组实验室所在的方向。
当他冲到工作区外围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原本整洁的区域此刻一片狼藉，一栋临时搭建的板房被炸开了半边，黑色的浓烟混合着明火从破损处不断涌出，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塑料烧焦和某种化学试剂混合的怪异气味。
“红狼中校！”
一个焦急而沙哑的声音传来。
红狼转头，看到阿米尔从不远处跑来。
他原本整齐的军装此刻沾满污渍和灰烬，脸上被熏得漆黑，只有一双眼睛因为惊恐和急切而显得格外明亮，头发也被烧焦了几缕，看起来狼狈不堪。
“怎么回事？！”
红狼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严厉。
阿米尔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急促地汇报：
“不知道！突然就炸了！就在工作区里面！磐石中尉和无名……他们反应很快，爆炸发生时，他们刚好在附近巡逻，立刻冲进去，把大部分专家组成员都强行带出来了！但是火……火势太大了，里面还有重要的设备和样本！”
听到专家组和两名队员无恙，红狼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一丝，但眼前的火海让他眉头紧锁：
“火势为什么还没控制住？！”
“里面……里面可能还有未引燃的化学试剂或者小型燃气罐……我们不敢用大量水猛冲，怕引发二次爆炸！只能先压制外围明火！”
红狼看到磐石和无名正组织着几名惊魂未定的专家撤往更远的安全区域，专家们个个脸色苍白，有人还在瑟瑟发抖。
救援的GtI特战干员们正用灭火器和有限的消防水带压制火势，但效果似乎不大。
“确定所有专家都出来了吗？”
红狼紧盯阿米尔。
“磐石他们确认过了，当时在实验室里的，都撤出来了！”
阿米尔连忙回答。
红狼不再犹豫，按下电子终端，接通了正在前往瓦迪希拉勒途中的威龙车队。
“威龙，基地呼叫！听到请回答！”
通讯器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随后是威龙的声音，背景是车辆行驶的噪音：
“红狼？讲！”
“基地工作区发生重大爆炸！原因不明！火势尚未控制！重复，火势尚未控制！”
“磐石和无名及时救出了专家组人员，目前看来无生命危险。但实验室和内部设备、样本损毁情况不明！”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这个消息也让威龙震惊。
“收到。”
威龙的声音立刻变得冰冷，“全力扑救，查明原因！确保人员绝对安全！我们立刻评估是否返航！”
“明白！”
结束通话，红狼看了一眼还在拼命救火但收效甚微的队友们，又看了看浓烟滚滚的爆炸现场。
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绝不仅仅是意外。
它发生在专家组主力离开、守卫相对薄弱的时刻，目标明确直指核心研究区域。
他转向脸色惨白的阿米尔，命令道：
“阿米尔！立刻带人，以爆炸点为中心，封锁整个区域！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我们自己的人！等待后续调查！”
“是！中校！”
阿米尔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转身跑去执行命令。
红狼则大步走向正在安抚专家的磐石和无名。
他需要第一时间从他们口中，获取爆炸发生前后的每一个细节。
基地上空，黑烟依旧翻滚，警报长鸣。
刚刚才因为港口骚乱稍显平息的班加西，再次被笼罩在阴影之下。
而远在数百公里外，正在驶向危险区域的车队，也不得不面临新的艰难抉择。
几乎在红狼呼叫的同时，车队内部也收到了基地自动警报系统传来的最高优先级信息。
威龙看着终端屏幕上简短的“基地工作区爆炸”警报，脸色瞬间铁青。
“基地出事了。”
“工作区爆炸，情况不明。”
黑狐立刻转头，骇爪也坐直了身体。
后座的徐若琳博士猛地抬起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手指紧紧抓住了前排座椅的靠背。
“实验室……”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我的样本……数据……”
骇爪迅速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她冷静。
威龙已经接通了与红狼的通讯，了解了大致情况。
结束通话后，他深吸一口气。
“专家组人员被磐石和无名及时救出，暂无生命危险。但实验室损毁严重，火还没扑灭。”
他言简意赅地同步了信息。
车厢内一片死寂。
徐若琳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发抖，那是她所有前期分析数据的所在。
黑狐看向威龙：
“威龙，我们是否返航？”
威龙盯着前方荒凉的道路，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快速权衡。
返回，意味着放弃对瓦迪希拉勒病毒源头的关键调查，前功尽弃。
不返航，基地情况不明，后续支援和数据分析可能陷入停滞，而且……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徐若琳。
“博士，”威龙沉声问道，“如果没有实验室的现有数据和样本，仅凭野外调查，你完成任务的概率有多大？”
徐若琳睁开眼，努力平复呼吸，但声音依旧有些不稳：
“难度……极大。野外采样只能提供新的线索，但缺乏前期数据的比对和分析，很多关键结论无法得出，等于……从头再来。”
威龙的眉头锁得更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比特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他在尾车）：
“威龙，我刚刚远程试图连接实验室的核心服务器……连接失败。备用电源似乎也中断了。数据……恐怕凶多吉少。”
又一个坏消息。
骇爪突然开口，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
“威龙，爆炸发生在专家组离开后。这太巧了。调虎离山？还是内外勾结？我们现在回去，可能除了收拾残骸，什么都做不了。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她看了一眼徐若琳：
“而且，博士在这里，至少她是安全的。回去，等于把她再送进一个刚爆炸过、敌我不明的环境。”
黑狐接口道：
“骇爪的分析有道理。基地有红狼他们在，能控制局面。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证博士的安全和完成田野调查。田野数据是独立的，至少能提供病毒在自然状态下传播的直接证据。”
威龙的目光在前方道路和后方隐约可见的班加西方向之间徘徊。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几秒钟后，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队速度不减，继续朝着瓦迪希拉勒的方向前进。
“任务继续。”
威龙的声音斩钉截铁，“红狼，基地交给你了！彻底调查爆炸原因！确保剩余人员安全！我们保持通讯！”
“收到！你们小心！”
红狼的回应传来。
威龙结束通讯，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
“博士，抱歉。但我们没有回头路了。基地的数据……希望有备份。现在，我们必须拿到田野里最原始、最真实的数据。”
徐若琳紧紧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她松开抓着座椅的手，慢慢坐直身体。
“我明白。”
她轻声说，“实验室没了，田野就是唯一的实验室。”
骇爪看着她迅速调整状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她松开握着徐若琳的手，重新抱臂靠回座椅，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死寂的田野。
“那就加快速度。”
骇爪冷声道，“早点拿到样本，早点搞清楚是哪个混蛋放的火，早点……算总账。”
这时，比特也闻讯打开了电子终端，隔着屏幕看到这片废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顾不上询问爆炸本身，一个更关键的念头击中了他：
“阿米尔！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那些炸弹残骸！我放在旁边储物间的！它们呢？！”
阿米尔被比特通红的眼睛吓住了，结结巴巴地回答：
“储……储物间……就是最先起火爆炸的位置之一……比特上尉，那些东西……恐怕……全没了……一点都没抢出来……”
比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抓住通讯终端的手猛地松开……
“没了……最后一点证据……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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