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守渝州后,王昭远望着两江交汇处的宽阔水面,又生一计。
他搜罗城中大小船只百余艘,满载干燥柴薪、引火油脂,以铁索稍稍相连,组成数道火船阵列。
他捻着并不存在的胡须,对赵崇韬等人道:“昔日周郎赤壁破曹,便是凭此东风一把火!今观天象,今夜必有东南风起,正可效古法,焚尽秦蛮舟师!”
实际上是他打听渝州船夫,凭着春季气候,推测天气,但此时王昭远膨胀了!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仿佛已看到唐军战舰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的景象。
是夜,江风渐起,果然转为东南风向。
王昭远大喜过望,立即下令:“放火船!”
命令一下,渝州水寨闸门打开,早已准备就绪的蜀军水兵砍断缆绳,将点燃的火船推出水寨。
霎时间,江面之上,上百艘火船借着风势,如同一条条咆哮的火龙,拖着滚滚浓烟,顺流而下,直扑下游唐军水寨!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江水都被染成了赤红色,景象蔚为壮观,又带着毁灭的气息。
王昭远在亲兵簇拥下登临渝州城头,远眺这“壮丽”景象,抚掌轻笑,只待唐军水寨陷入一片火海。
下游唐军水寨,了望塔上的哨兵早已发现上游异动,急促的警钟瞬间敲响!
然而,水寨之中并未出现王昭远预想中的惊慌失措。
主帅秦再雄得报,大步走出营帐,望向江面那一片火海,铜铃般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哼,黔驴技穷,竟想用这等拙劣伎俩!”
他麾下的水军,多是由精通水性的湖湘子弟和常年生活在江边的苗人组成,对水战、防火攻皆有丰富经验。
李从嘉麾下水军冠绝天下。
不需秦再雄过多命令,各舰船长官已自发行动起来。
只见唐军中型战船,“海鹘船”与“艨艟”迅速前出,在火船必经之路上横向排开。
船上健卒们并非用简单的“长杆”去拨,而是使用带铁钩的长索和巨大的叉杆,冒着灼人的热浪。
精准地钩住或顶住火船的船舷、龙骨,利用水流和巧劲,奋力将其推向江心主流,让它们彼此碰撞,或从战舰之间的安全通道漂流而过。
动作娴熟默契,俨然是日常操练的科目。
与此同时,数十名仅着短裤、口衔短刃的水鬼,如同鱼儿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冰冷的江水中。
他们灵活地潜泳到那些即将威胁到主力战舰的火船下方,用斧凿奋力破坏船底。
江水涌入,火船迅速倾覆下沉,船上的烈火被江水吞没,只留下嘶嘶的白气和漂浮的残骸。
尽管唐军处置得当,仍有少数火船冲破拦截,撞入水寨边缘。
但秦再雄早有防备,战舰之间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且边缘多是没有价值的辅助小船或木筏。
这些火船只能徒劳地燃烧着自己,未能引起连锁反应。
王昭远在城头上,看着唐军水寨并未陷入预期中的大火与混乱,反而有条不紊地化解了他的火攻,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但更让他魂飞魄散的还在后面!
就在蜀军注意力完全被江面火船吸引,水寨守军也都挤在栅栏边观望战果之际,秦再雄果断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战机!
他们不是当年的曹魏北方旱鸭子,铁锁连船。
而是江南、荆襄、楚地、从小水边长大的水军居多。
“快艇队,出击!”
彭师健一声令下!
早已在阴影处准备就绪的数十艘唐军快艇,“走舸”,如同离弦之箭,借着上游火船造成的火光掩护和江面弥漫的烟雾,开足马力,悄无声息地向着渝州蜀军水寨疾驰而去!
这些走舸体型小,速度快,目标不明显,直到逼近水寨,松懈的蜀军哨兵才惊恐地发现!
“敌袭!唐军杀过来了!”
凄厉的警报声在蜀军水寨中响起,但为时已晚!
唐军走舸上的勇士,用飞爪勾住寨墙,矫健地攀爬而上,与慌乱迎战的蜀军守兵短兵相接。
同时,一些走舸直接撞击水寨木栅,放下跳板,士兵们蜂拥而上。
寨门在内部被强行打开!
更讽刺的是,几艘未被完全拦截的蜀军火船,此时正顺流漂近自家水寨,被唐军有意驱赶或利用,反而引燃了蜀军水寨边缘的栈桥和停靠的船只!
一时间,渝州水寨内外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唐军精锐水军在内应外合下,迅速突破防线,在寨内纵横砍杀。蜀军完全被打懵,指挥失灵,士卒四散奔逃,许多战船在混乱中被点燃或放弃。
王昭远站在渝州城头,眼睁睁看着江面上自家水寨燃起的熊熊大火和四处溃逃的士卒,听着随风传来的喊杀与哀嚎,他脸色煞白如纸,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指着那片如同炼狱般的江面,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急火攻心之下,他只觉喉头一甜,“噗”地一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子晃了几晃,几乎当场晕厥过去,全靠左右亲兵死死扶住。
遭此前所未有之惨败,王昭远是真的被打怕了,被打得胆气尽丧。
他缩在渝州城中,再也不敢提什么“出奇制胜”,只是一味加固城防,企图苟延残喘。
然而,败绩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回成都。
蜀宫之中,蜀王孟昶接到一连串如雪片般飞来的告急文书和战败奏报,气得浑身发抖。他原本俊雅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猛地将手中那份细数王昭远“三战三溃”、连失要地的奏章狠狠摔在地上,犹不解恨,又一脚踢翻了眼前的御案!
“废物!蠢材!误国庸臣!”
孟昶的咆哮声震动了整个大殿。
“王昭远!你这个自比诸葛的狂徒!纸上谈兵,葬送万余精锐,涪州失守,渝州要破,,如今连水师根基也毁于一旦!你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朕……朕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愤!来人!传旨,即刻将王昭远锁拿回京,明正典刑!”
殿内群臣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老宰相李昊见状,虽心中也对王昭远恨极,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劝谏。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阵前斩将,乃兵家大忌!如今唐军兵临城下,局势危如累卵,若此刻临阵易帅,乃至诛杀大将,恐军心彻底瓦解,渝州顷刻即破啊!”
“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当务之急,是速遣得力干将前往渝州,接管防务,稳住阵脚!”
孟昶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李昊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他狂怒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
他深知李昊所言在理,但那股恶气实在难平。
他强迫自己冷静,跌坐回龙椅,咬着牙道:“……李相所言……甚是。那就暂留王昭远那条狗命!速议,派何人前往接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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