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们一走,小二们就熟练上前收拾店内的残局。
店家主则是侧身作请势,“这位少侠,可要到上厢房喝上一杯。”
这初见秉性颇为火爆的练家子,此刻倒是极好素养了,一袭翻领的皮革劲装,肩有兽纹肘有护甲,却是有了几分文人意,白脸秀气,“那就有劳老先生了。”
两人便一前一后地上了厢房内,只不过,这白眉长须的店家主过门不入,开始沉默异常地立于门边。
练家子见状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径直走进去了。
房内形设为书斋之属,案台前,白发垂髻的披氅老者,像是恭候多时了,只是话出语间十足的轻,“请坐罢、赵家二少。”
“阁下…就是镜心使?”
进来的练家子赵伏生蹙眉一问,不可谓是不吃惊,眼前老态龙钟的妇人,早没了修士该有的灵息,甚至是…半截身子入土了。
可骨相,确实是实实在在的当年人。
姬芜这次只是笑笑点头,她人早就心神不济了,随后枯瘦的手微颤着,点了点案台上的宣纸。
那是一封信,瞧着年代有些久远了,不过上边盖的章,还很是鲜红。
赵伏生垂眸默了默,才上前来拿过那封信,这其实是当年他爹同她的契约,因在她曾救了他爹一命,便有了此契、通了天地万象的灵契。
上边,没多少字,仅是简单的一句话,就是要护那位淓家女郎一世周全。
赵伏生也是干脆,二话不说就是唤出本命器白金铁扇来赴契,“镜心使今日此行所求,我赵家自是不容戏言。”
契定、灵光自起,燃尽了信纸,再分化成数道凛光耀极室内,其中一道直通九霄云外。
至此,门外守着的白眉长须之人,消失了,连带着几里外的西边阁里,古井无波的深衣女卫,也是消失得彻底。
而内间垂幔帐里的年少女郎,今下已露绝色之容似有所感,渐见着、她于昏迷中频频蹙眉……
之后,这家茶馆便换了位店家主,至于真正的东家姬芜,便回了府上。
门廊下,儒雅的长袍老者也是久等了,等着他妻做完最后一件事、归来见他。
“阿芜、宁宁许是要醒来了。”
不外乎的,一见着人,他就急急上前来轻轻牵过她,亦还是没问她做了什么,只道是恍若当初、笑望着天色,说起了他们家的女郎。
姬芜如今钟漏并歇、筋骸俱耄,说话甚是吃力,“嗯贺诚,我想的也是…”
贺诚淓没再说话,半揽着她坐上轮椅,整理并系好她身上的大氅;他再起身推着轮椅,带着她一道、慢慢悠悠地沿着垂帘游廊往前走。
听着轮椅辘辘慢行,他忽地开始同她碎碎念念。一路上她只静静听他说,而这时的他似有说不完的话。
可他没能说完,这路,就这么短,他们也就走完了属于彼此的那一段岁月。
贺诚淓停下来了,已是鹤骨霜髯的面容没什么情绪变化,一点点放开了轮椅柄、一步步绕到轮椅前,再缓缓蹲下,“阿芜?”
而轮椅上鹤骨鸡肤的人,已成暮景残光…她这一次的睡去,再无人可伴他。
就那么静悄悄的,他的阿芜走了。
他就这么静静望着她,渐渐的,眸中视线如同雾里看花,石砖上始见滴答滴答、也是晕成了花…
……
淓宅挂起了丧门白幡,门庭来了许多人吊唁,可其中的亲眷者少之又少,一来,淓贾公实为外乡人;二来,到底高龄已是、近者尚有几何?
府中哀深,孝布孝帽的侍者们,沉默着请引过吊客、知客来到府上庙堂正庭里外设的东边灵棚。
灵棚之内再设灵堂,孝女九璃淓正跪写灵牌,吹班在门外奏哀乐,知客僧人、道士们在为死者念经诵咒…
贺诚淓眼看着,是在灵棚内陪灵、也是在主导丧事,大多仍是静静望着这一切,没有宣之于众的悲恸,只有眼底无边的沉寂。
他其实是在想,他的阿芜,应该是回了她另一重的寰宇罢。
阿芜、阿芜…姬芜,非常人;或许是,非凡人。
…可为什么、
是该怪她于此岸的时日到了、还是要怪他没能力跟上她…
不不、不能怪她的,因为怎么使得、又怎么舍得,故此只全怪他自己好了。
贺诚淓心下有些魔怔地想着。
…可是他的阿芜啊,到最后也没告诉他许多的答案。
不过、也无妨。
于心,当因是,比起爱她,他想,他定会是更为尊重她。
想到这里,他的一双眼眸不知是笑否、还是哭否,连连波动着,牵扯着五官六感和四肢百骸,深掩素缟之下一抽一抽地颤栗起来。
恰逢那道士作法事的武风势起,使得灵幡也吹拂过他,才惊觉,人近瘦骨穷骸。
以至于——
“嗯?此人竟可体魄落于心死后,好生怪哉…”
忽生惑言,乃出自虚空之上的两人其中者。
他一头张扬的赤发依旧不作一束、肆意如初,一手点过下颌、微见疑惑。
一旁的鹤氅女君,垂眸下望着,也是在看那人…那姬芜生前选定的如意郎。
这一次,她观望着此人,十分的仔细。
“菩提子,这便是人的七情六欲其一,用情至深、失之心死。”
“哦、”菩提子又摸摸下颌,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好吧,他不懂,毕竟他都不是个人。
不过,“玄小主,你的这位故友,怕是连轮回都不了了之了。”
玄韫尚微顿,不由得低叹,“要跨这一世障、谈何容易。”
这话一出,啧啧…
菩提子扭过头就瞅着她,又来了、又来了,她如今老爱说这些云里雾里的,便连连啧声戏谑道,“这话说得、难不成你去给人做过神棍了?”
“我看是你疯糊涂了、”玄韫尚抬眸,此刻的神情很是淡漠,“半路出家人,菩提子更要慎言慎行。”
见此,菩提子立马噤声,而他身上的文武袍,又是金丝束束、银甲烨烨,开始将他整个儿紧勒禁锢起;
既赴逝者灵堂,怎可呲牙咧嘴无肃容、无敬意。
最后将他锢得只剩空中的一枚火珠子。
玄韫尚也不再理会他,久久地定定凝视下方一动不动;日落月来又月去日升,原处的她,一直如此、一成不变。
仍在被禁锢的火珠菩提子,小小郁闷地跟着她瞧。但瞧着瞧着,他就莫名觉得她,好像是…
同那心死人一般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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