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自觉亏欠她儿,便任他了。
盖是,她儿、她同崇帝的嫡长子北辰羿,在她生养之初,十分艰险。
她已是修仙百余年,于子嗣上艰难许多。难得彼时的崇帝,十分爱戴她,尽管他们成婚多年了、她肚子还是没消息,他也依旧是坚决要嫡长子为她这帝后所出。
故而,内廷妃位形同虚设。
待婚后第七年,她方才怀上了。可她时常感知到,胎心一直十分虚弱,虚弱到就连她赋予的最细微的仙法都无法承受,好似随时会消逝。
后来才知,是她所修行的仙法,太寒;赋予胎儿、无异于是堕胎之效。
因此,此胎早产了,羸弱不堪,生来就要精细养着。后是她父王襄公寻了法子给她,才让她儿健壮起来、安稳生长。
得知此,崇帝即刻将他立为太子羿,并恳求得襄公来亲自教导他。
而身为嫡长子,又更是太子,小小年纪就要承受诸多厚望,加上襄公十足的严苛,事事按照储君之则要求他。
前前后后陪他最多的,先是襄公,其次是崇帝,以及侍者护卫,最后才是她。
她儿羿不是在同襄公听教、便是在跟崇帝临朝,稳重老成得她每每一见都觉得心疼…尤其是在小儿子公子昭禾的活泼好动对比之下。
…到底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然,始料不及的,嫡长子羿尚有一先天不足,他竟是…黄门,却是被一母同胞的公子昭禾宣之于众…
终是,欠了。
但此怨,万不能成为他迁怒凌帝、动摇天瀚的借口——
“—呃咳…”
常夏曦昏昏沉沉地想着,不禁恍惚地跌靠在椅背上咳着,浑身的阵痛带起了直愣浊目的失控泪流。
只不过…这哪是泪啊、流的分明是血。
可她仍是在想着、想到了那天,尽管她明了她此前对于她儿“怨”的误解,她却还是逼着他,去给他自己种下昆裔拘、再以灵赋契定毕生不得背叛天瀚…
“…母后、母后?!”
她浑身麻木极致,早已看不见,感知也在渐渐退却,但那耳畔边似乎传来了她儿的声音。
…羿、莫怪…
她极想开口,只是零碎的血肉堵住了喉间,血液争先恐后地涌流。
她说不了话了,一派暗沉沉里,这世间的一切,都在远离她而去…
黄泉路,果真沉寂无比。
“——母后!”
……
咚—咚—…
天瀚凌帝十年间,太皇太后垂危,终崩于启博殿。
伴着阵阵讣告天下的沉沉古钟声,九洲大地再度风起云涌、人心浮动。
新旧交接、权势更替总归是这样的,哪怕太皇还为天瀚留有摄政王辅政,可毕竟如今的凌帝,实在稚嫩。
野心家,不全是,但绝不会少。
王权富贵、春秋霸业,试问天下有意者,谁不想成一其中、流芳千古?
不论成败,功过入史册,万代皆有名。
或成王枭雄、或败寇鬼雄,皆不啻于论上一句盖世英雄,死而无憾矣。
…然而,
他们似乎全然忘记了,忘记了那十一年前的,九洲星闱夜、青冥妖冶始。
自那,这儿,成了一个充满了怪诞的人世间。
权势?霸业?
今君、尚有命否…
砰—!
“——嘶嗬!”
来了、到来了,这几日的时光宁静、背后所酝酿而出的怪诞,一同十一年前的破空浩劫、天地崩摧。
轰!
隆—隆…
一派毁天灭地的激变中,那高台的浮空一人,背对着天之异变,不温不燥地说着,“此番妖兽惊变,我等与之,唯有不死不休。”
缘是一位曲领青裳的郎君,书生秀气,默默收回对古钟声源的远眺,随即照样没有什么长篇大论,仅一话毕,即刻广袖无风自鼓、长剑在手疾去。
“——诺!”
其身后,亦是气势磅礴的疾行者们,纷纷化成数道凛光,往天下各方、妖兽出没之地一瞬杀去!
嘭!嘭…
“嗬嗬—”
瞬息之间,时光之辉不再,许是冷眼许是不敌,就这么消失了,直让天地上下只能在一派深幽中被步步紧逼着、腹背受敌着、像是回退到了那年那日那夜。
弥山亘野的罡煞诡谲犹如头头撕裂时空的怪诞妖兽,正獠牙阴寒、血口大开,舌卷天下,直叫九洲大地的各路要塞,完全不分时空水陆的,均是被一阵一阵地暴虐轰击。
不过,它强任它强。
嗡——!
就在这一时刻!
是极天罔地的刚凛灵光,在巍然不动。
其遁闪遁没间,比之千万年来苍茫无穷的天穹还要晟万分,晟至万万生灵皆为之震撼感,此灵界之盛,非仙目不可视、非神躯不可触哉!
刚凛着、强盛着的晟灵,始终巍巍然守护住囊括其自身灵界内的千家万户、芸芸众生。
这…
那青裳郎君,上斿,不禁顿住了,倏尔回首千里一视其源其渊,神情微愣,竟是…
——会圣神碑
“呖泠——!”
是天下第一碑、成了天地唯一光;
三五丈高、六九丈广的三层四方碑座,五彩萤石、斑斓欧泊玉石,成了盛大秾丽的晟灵纹;
古赋镌刻霆文、彧文、鸢文、淄文、陔文、孛文、沂文、壅文、臧文的九大洲文碑体,祥云飞龙吟冲霄、海水江崖怒滔天,其上晟灵,辉极、煌极——
而碑首,那数百年来皆高隐云霄不可见的碑首…显现出来了!
果真是五麒麟首、九龙盘绕!
这…而这,竟是渐渐化为…
数十位旒冕玄袍者、百位朝服玉笏者。
清帝、兆帝、奉帝……太皇太后;祈华相、开山将、太旭伯……襄公。
上斿瞳孔紧缩,前所未有的心神皆震,耳畔却忽而传来了…国卜师襄公生前的临终殷嘱,【吾儿曦…洄溯…集成…】
【…吾等黄泉者,当是昆裔共解之】
黄泉者、
当真是,黄泉者…
上斿遥遥在望着霆洲王都上空、屹立碑首的数百晟魂,不可置信,却又毋庸置疑。
洄溯…襄王女常夏曦…
太皇她,做到了。
…不、不不,应该是说,他、她、他们生前于这怪诞世间的末路辉煌里,为苍生、为天瀚的所作所为,早已成了。
而今,只不过是得到了应有的迟来回应,便是重归的天道,在归还他们于当年的一次次会圣神碑前洄溯的成果。
这亦是,天地在悲鸣,
却更是,天道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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