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博殿的前殿内,梅花香几焚香静燃,三重衣流仙裙的侍女们,以及冠服女官更是低眉静候得毫无存在感。
至于,上座的雍容妇人,松散高髻、状如垂云,鎏金凤头步摇缀其上;一袭暗红缎面金镶边的大袖短曲裾、下摆宝蓝直裾,庄重古雅的华美,只是…
终归美人迟暮矣。
她仍在坐榻上手以扶额、假寐着,极具骨相美的苍容,早已有着深浅不一眉窝、鱼尾、法令等纹。
北辰羿望着她,一步步踏入殿中,逐渐的,心头微微发酸,不免轻唤,“母后…”
闻此,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眸,一派深沉似海,直视座下人,“来了便坐下说话罢。”
“诺。”
座下左侧,早已备上坐榻案台、茶水碟糕,即是为北辰羿所备。于是他便撩袍端坐下来,就听闻座上有言,“羿此一行,可谓是顺利了。”
不咸不淡,盖因对方圭角不露。
北辰羿却径直开门见山、直言不讳,“母后,王上之事,绝非儿臣所为。”
经此一出,旁的所有伺候之人纷纷眉眼甚低、身越躬着退下。
太皇太后眸光顿时微妙起来,不着痕迹地看着座下那,似乎是变回了曾经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的…太子羿。
…嗯,还要更甚点,通透了复杂了,亦是更难懂了。
此苍岚逸都一行,她的嫡长子,确实不一样了。
太皇太后笑笑、皱纹愈加,“听闻羿此行带回了一位女郎,且待以摄政王妃之礼。又是此番舟车劳顿的,等过些时日,羿可得记得带上这位女郎、来见见朕。”
“毕竟啊,羿已二十有八,朕等着羿的这个好消息,着实是等了许久了。”
她在避而不谈…母后,仍是不信他。
北辰羿默默点头应下,随后不久,他就告退离去了。
太皇太后又作假寐状,斜眉入鬓,锐利而优雅,只是眉宇间不出一盏茶时辰便难以自控地痛色渐涌。
她不由放下扶额手、指尖慰以丝缕灵光划过身上几处,苍容越白了三分;后沉沉睁眸,“奏章…今摄政王已归,皆送过去罢。”
“影者之属,亦是归矣。”
下一瞬,“诺。”无人有现、仅闻恭声。
伺候的人又进来了,依旧是同之前那般,低眉顺眼、悄无声息的。
太皇太后亦是不声不响中,沉寂得如同雕像。
不多时,空中气流微动、灵光小幻,一儒冠长袍的女官进报,“启禀太皇,大典星、宗正和灵台侍三卿已至三大殿外。”
“嗯,壹政殿,宣。”太皇太后缓缓抬眸,手微前倾抬起、那女官便已来到她坐榻侧俯身为接。
复又灵光幻过。
她们人已至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主座龙台,三阶而下,左右各奏案数位相对排开。
太皇太后高坐殿中主位,那率先得了宣召的女官员冠袍玉璜,甫一觐见、却是径直掀袍而跪,“微臣参见太皇。”
“爱卿平身、赐座。”太皇太后心下微讶,起身走下,“今日爱卿前来面见朕议、是何故?”
下方殿堂中双鬓斑白的女卿、也即大典星,人却并未起身,而是继续跪道,“臣恳请太皇恕罪,今日臣等如常恪守、典观会圣神碑时,却忽觉一变,会圣神碑再次陡生异象。”
“嗯…”太皇太后眼眸微动,后不动声色,“爱卿大可详说。”
“诺,碑分九域,其中三域霆、苍岚、壅,昏中南朱于霆于苍岚,前者轸水蚓,为四末也、星明闪烁;后者星日马四宿七星彰目,骤亮无比。朝觌东青于壅,却反而千年一显氐土貉三宿四星…为根为本;尚有五宿心月狐三星赤。”
也即四象有异,一则衰相,一则急变,一则龙心,一则大慧。
大典星谷夙越说叩首依旧,形容不免初初心生悲切,“…此等从未有之、臣无从可解。”
后又肃容定声,“今者变象,恐远不止于此,则可为运作之地,比之大有。”
太皇太后听闻谷夙全论、却是无声低笑下。雍容妇人好姿色定然不再,但那一双漆黑蕴明的眼眸,并不曾随时光岁月老去。
原来是…壅洲么…
自古壅洲长岐列侯、钟灵毓秀,至于今者…岽为其首。
太皇太后眼睑轻掀,“爱卿不必自责,朕晓得了。”
说到这里,谷夙便告退了。
而殿中又来两人,“卿等皆起赐座罢。”
“诺。”两人拱手行礼后便端坐于下座奏案前。
太皇太后再问,“两位爱卿,今日觐见所为何故?”
冠玉素服的灵台侍先接上回话,“禀太皇,因记太皇曾于国寺有谈白鹤芋;臣此番即为国寺白鹤芋而来,其今已佛焰苞大、穗花乳黄。然眼下已肇秋,其却不依、约莫灵归。”
“是故,臣灵匣以装呈之。”说话间,他人形神皆是淡然,只是这话中深意…
花语喻人意,白鹤芋者,生也;而今可归者,当是王上将归。
此番一出,太皇太后面上不显,心下倒是有些触动了。
自王上陷于千机梦以来,两月有余,思及社稷必不可走漏风声,遂以亲信影者顶之。
复思及摄政王…
罢了,她的嫡长孙,就将重新醒来了。
“嗯、爱卿有心了。”话落,她微侧首,径直以示另一人。
那世家郎之姿者宗正便恭敬进言,“太皇,臣此行在于摄政王姻亲之事。摄政王近日遣人有报于臣,礼聘古沂淓商女郎九璃淓为摄政王妃。恕臣斗胆,此事…”
太皇太后却是不待宗正说完就笑笑打断了他,亦是不由分说的,“嗯,倒是朕与王上疏忽了,明日御旨即下,卿可尽去。”
宗正历策微愣。
他早已蓄起胡,人虽一派气宇轩昂,可内里是有些酸儒在的。实在是历朝历代士农工商,这、这怎可就由一商人之女来担摄政王妃之位…
但太皇太后话已明摆着了,那也只得这般了,“诺太皇,臣遵旨。”
“臣等告退。”
待人都走后,太皇太后唤过人去影者那传话,末了,于此上首坐榻扶额半垂思忖。
古沂淓商女郎。
她其实亦是想传召见见这位女郎再作定夺的,哪怕她与她长子羿…已这般了,她仍想自己亲自相看长媳,定当是要个好的。
却不曾,谷夙有观“星日马四宿七星彰目,骤亮无比”…紧急生变,这是缘于这位女郎、抑或是在于摄政王?
想到这里,高座上的雍容老者,颇有些疲倦地阖上双目,再度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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