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我平淡无奇的生活。
“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做了什么。”
我的手指僵在半空,办公室的空调冷风正对着我的后颈吹。窗外,城市的黄昏降临,高楼间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橘红色。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突然涌起的不安。这一定是发错了,我告诉自己。去年夏天?我不过是像每个暑假一样,回老家陪母亲住了两周,然后按时返回这座城市,继续我朝九晚五的生活。
“田颖,还不下班?”同事李姐拎着包从隔间探出头来。
“马上就走。”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手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迅速删除了那条短信。
当我走出办公楼,七月的热浪扑面而来,却没能驱散我骨子里的寒意。这种匿名短信通常只出现在电视剧里,不是吗?我,田颖,三十五岁,一家中型企业的普通管理人员,生活规律得可以用Excel表格来规划,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地铁上,我盯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黑暗,偶尔被广告牌的亮光打断。那张短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圈不安的涟漪。我回忆起去年夏天,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天。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表妹林小菲第二次离婚后回到了老家。
记忆中的林小菲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眼珠乱转的小丫头,比我小六岁,总是跟在我身后“颖姐颖姐”地叫。但去年再见时,她已完全变了样——烫着大波浪,手指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眼神里有一种我陌生的世故。
“颖姐,还是你好啊,安安稳稳的城里白领。”她吐着烟圈说,那时我正在老家院子里帮母亲摘豆角。
“就是混口饭吃。”我实话实说,心里却因为她语气中的一丝讥诮而不太舒服。
林小菲的两段婚姻在我们那个小村庄里早已是公开的谈资。第一段婚姻维持了不到一年,据说是因为男方家暴;第二段更短,只有七个月,离婚原因她从不细说,只是抹着眼泪暗示对方“不是男人”。
“小菲以后可怎么办啊。”母亲总是叹气,“离了两次婚的女人,在农村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那时的我万万不会想到,这条突如其来的短信,会与我这个表妹有什么关联。
三天后的傍晚,当我终于快要忘记那条诡异短信时,手机再次响起。同样的陌生号码,这次的内容更加具体:
“十万块,封口费。不然全村都会知道林小菲和王大勇的事。”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林小菲和王大勇?这怎么可能?
王大勇是我老家的邻居,一个老实巴交的光棍汉,比我大两岁,从小一起长大。他性格内向,年轻时因为家境贫寒,相亲屡屡受挫,如今年近四十仍孑然一身,守着那间小小的杂货铺度日。去年夏天我回老家时,还常去他店里买饮料,他总会憨厚地笑着多塞给我一包瓜子。
林小菲和王大勇?这两个人在我的认知里毫无交集。小菲回老家那段时间,确实常往镇上跑,说是要做点小生意,但每次问她具体做什么,她都含糊其辞。难道……
我冲进卧室,反锁了门,拨通了林小菲的电话。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似乎有麻将碰撞的声音。
“颖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林小菲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外,还有不易察觉的紧张。
“小菲,你认不认识王大勇?”我直截了当地问,手心因为紧张而出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响起一声轻笑:“王大勇?就村口那开小卖部的?算认识吧,怎么了?”
“刚才有人发短信给我,说要十万封口费,不然就把你和王大勇的事捅出去。”我一口气说完,感觉胸口憋得生疼。
林小菲的笑声更加响亮,却有些不自然:“开什么玩笑!我和他能有什么事?肯定是诈骗短信,你别理它。”
“可是对方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我的号码……”
“现在信息泄露多严重啊。”她打断我,语气突然急切起来,“姐,你千万别上当,直接拉黑那个号码就行了。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啊。”
没等我再开口,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忙音。
我握着发烫的手机,心中的疑虑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林小菲的反应太过激烈,太过急于撇清关系。而且,如果这真是诈骗,为什么对方会精准地找到我,而不是直接找林小菲或者王大勇?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凌晨三点,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回老家一趟。
请好年假,我坐上了最早一班回老家的长途汽车。夏日的田野在车窗外交替更迭,绿得刺眼。我望着那些熟悉的风景,心里却充满了陌生的不安。
母亲对我突然回家感到惊讶,但更多的是高兴。她张罗着一桌好菜,不停地问东问西。我强打精神应付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村口的杂货铺。
午饭后,我借口买酱油,走向了王大勇的店铺。
几年过去,那间杂货铺似乎更加破旧了。货架上的商品蒙着一层薄灰,王大勇正趴在玻璃柜台后打盹,听到门铃声响才抬起头。
“小颖?你回来了?”他看到我,昏昏欲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慌忙站起身,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搪瓷茶杯。
“回来看看我妈。”我努力让语气轻松,拿起一瓶酱油走到柜台前,“生意怎么样?”
“老样子,饿不死也发不了财。”他憨厚地笑着,眼角堆起深深的鱼尾纹。结账时,我注意到他手上有一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指甲划伤的。
“大勇哥,你手怎么了?”我装作不经意地问。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没什么,昨天搬货时被纸箱划了一下。”
我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但心里的疑云更重了。那分明是指甲的划痕,绝非纸箱所致。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王大勇突然叫住我:“小颖,你……你最近见过小菲吗?”
我转过身,看到他脸上有一种奇怪的期待和不安交织的表情。
“前几天通过电话,怎么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就问问。她是个能干人,说要开服装店,跟我借了点钱,也不知道开起来没有。”
“借了多少?”我下意识追问。
王大勇的眼神闪烁起来:“没、没多少,就千把块钱。”他的不自然更加深了我的怀疑。
走出杂货铺,夏日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乡间小路上,我却感到一阵寒意。林小菲和王大勇之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而这条短信,绝非空穴来风。
回家路上,我遇见了村里的长舌妇李婶,她正坐在槐树下乘凉,一见我就热情地招手。
“小颖回来了?哎呦,你听说了吗?村西头老林家那闺女,就是小菲,前阵子可风光了,说是要开个大店铺,还请人吃饭呢!”李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就上个月,有人看见她跟王大勇在镇上的咖啡馆说话,你说奇怪不奇怪?王大勇那老实巴交的,还能跟小菲扯上关系?”
我心里一紧,表面却不动声色:“可能碰巧遇上了吧。”
“我看不像。”李婶撇撇嘴,“小菲那丫头,精着呢。两次婚离得,捞了不少好处,现在眼睛怕是盯上更肥的了。”
我敷衍两句,匆匆告别李婶。心中的不安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当晚,我辗转反侧,终于拨通了另一个表妹,林小菲的亲妹妹林小雨的电话。小雨和小菲性格截然不同,踏实稳重,在县城小学当老师。
“小雨,我是颖姐,想跟你打听个事。”我压低声音,“小菲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小雨叹了口气:“姐,你也听说了?我正愁没人商量呢。小菲上个月找我借了三万,说是进货急需,下个月就还,可现在都快两个月了,一提还钱她就急。”
“她欠你这么多?”我震惊不已。
“这还不算多呢。”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听妈说,她前前后后从家里拿了不下十万,都是从各个亲戚那儿借的,名目五花八门——开店、生病、投资机会……可现在谁也不知道钱到底花哪儿去了。”
挂掉电话后,我坐在床边,浑身发冷。林小菲欠了一屁股债,而这时有人发短信向我勒索十万,威胁要曝光她与王大勇的关系。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第二天清晨,我被母亲的惊呼声吵醒。冲出房间,只见母亲面色苍白地举着手机:“小颖,这、这是怎么回事?”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群发短信,收件人列表里几乎包括了全村人:
“通知:林小菲与王大勇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借婚姻骗取钱财,详情敬请期待。”
我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威胁者不是开玩笑的,他们已经采取了行动。
“妈,你别急,这肯定是有人恶作剧。”我安抚着母亲,心里却乱成一团。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又是一个陌生号码,但这次是来电而非短信。
我走到院子里,按下接听键。
“田颖女士吗?”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关于你表妹林小菲的诈骗行为,我们希望能和你谈谈。”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我努力保持镇定。
“我们是一家民间维权组织,受王大勇先生委托,调查林小菲的诈骗行为。”对方语气专业得令人不安,“据我们了解,林小菲以结婚为诱饵,骗取王大勇十一万三千元后拒绝履行承诺。王先生精神受到严重打击,目前正在接受心理治疗。”
我靠在墙上,感觉双腿发软。十一万三千元?这远远超出了王大勇告诉我的“千把块钱”。如果这是真的,那已经构成了严重的诈骗。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我挣扎着问。
“我们可以提供银行转账记录作为证据。”对方平静地说,“同时,王先生愿意当面与你对质。今天下午两点,镇上的‘闲来’咖啡馆,希望你能到场。”
挂断电话后,我的大脑一片混乱。王大勇委托的维权组织?这听起来太正式,太不真实。但如果是真的,林小菲就涉嫌违法犯罪了。
下午两点,我如约来到了那家咖啡馆。角落里,一个穿着朴素的男士站起身,向我示意。是王大勇,他比前几天见我时更加憔悴,眼下的黑眼圈像是几天没睡好。
“小颖,对不起,以这种方式把你牵扯进来。”他声音沙哑,双手不安地搓动着。
我坐下后,直直地看着他:“大勇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大勇痛苦地低下头,许久,才缓缓开口:“去年夏天,小菲回老家后常来我店里买东西。开始就是闲聊,后来她约我出去吃饭,说心疼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他苦笑着,“我这么大岁数,从来没女人对我这么好过。”
他继续叙述,声音时而激动,时而哽咽:“第九天,她跟我说,想和我结婚,但有个条件,要我帮她还十万外债,就当是彩礼。我高兴坏了,想都没想就把积蓄都取出来给了她。”
“后来她又以各种理由让我转钱,装修费、保险费、甚至说是你急需用钱……”说到这里,他愧疚地看了我一眼,“我前前后后转了十一万三,可我一提结婚,她就翻脸,最后干脆说我们没可能。”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林小菲不仅骗钱,还以我的名义骗钱!
“那这个维权组织是怎么回事?”我问。
王大勇茫然地看着我:“什么维权组织?不是小颖你看到群发短信后,主动约我在这里见面的吗?”
我的心沉到谷底。我们都被人设计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起,是林小菲。我和王大勇对视一眼,按下了免提键。
“颖姐,你看到那条该死的群发短信了吗?”林小菲的声音气急败坏,“肯定是王大勇那个疯子干的!我早就该知道他是个变态!”
王大勇的脸色瞬间惨白。
“小菲,你到底有没有骗大勇哥的钱?”我直接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林小菲的语气变得尖锐:“骗?那是他自愿给我的!他说爱我,转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可你承诺了要和他结婚!”我忍不住提高声音。
“结婚?”林小菲冷笑一声,“姐,你也不想想,我能看上他?一个乡下土老帽,要不是他有点积蓄,我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王大勇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小菲,你这是在犯罪!”我痛心疾首。
“犯罪?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犯什么罪?”林小菲不屑地说,“倒是你,姐,我劝你少管闲事。别忘了,去年夏天你回来时,是不是开走了我爸的车?那天晚上撞了李老四家的牲口棚,偷偷溜走的事,我可都记得呢。”
我如坠冰窟。去年夏天,我确实借过小菲父亲的车去县城,晚上回来时因为太累,不小心刮倒了李老四家的篱笆,我以为没人看见,悄悄把车还了回去,没想到......
“你威胁我?”我声音颤抖。
“只是提醒你,咱们是姐妹,应该互相帮助。”林小菲轻飘飘地说,“王大勇的事你别再插手,我自然也会为你保守秘密。”
电话被挂断了。我呆坐在原地,浑身冰冷。原来,最初那条“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做了什么”的短信,很可能就来自林小菲本人!她早就埋下了这个伏笔,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要挟我。
王大勇抬起头,眼中满是绝望:“小颖,对不起,我把你也连累了。”
看着这个老实人痛苦的模样,一股怒火从我心中升起。林小菲不仅利用感情诈骗,还要利用亲情包庇她的罪行。我不能让她得逞。
“大勇哥,我们报警吧。”我坚定地说。
王大勇惊慌地摇头:“不行!报警的话,全村人都会看我笑话!我一个四十岁的大男人,被女人骗得团团转,我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
“没有可是!”他突然激动起来,“钱我不要了,就当买个教训。这事到此为止,你别再管了!”
说完,他站起身,踉跄着离开了咖啡馆。
我独自坐在那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受害者不愿追究,罪犯逍遥法外,而我,则成了她阴谋中的一环。
回到城里后,我度过了几个不眠之夜。每当闭上眼睛,就会看到王大勇绝望的眼神和林小菲得意的笑容。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一周后,我再次拨通了林小菲的电话。
“小菲,我们得谈谈。”我努力使声音平静。
“有什么好谈的?你想通了?”她语气轻松,背景音是商场里的嘈杂。
“大勇哥的十一万三千元,我帮他还。”我说,“我这里有八万存款,剩下的分期还你。只要你写个认错书,承认那些钱是借款。”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颖姐,你疯了吧?替他还钱?你什么时候这么伟大了?”
“我不是伟大,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犯罪!”我压抑着怒火,“小菲,收手吧,你还年轻,不能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少来教训我!”她的声音骤然变冷,“我需要钱,很多钱,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受够了农村人的指指点点,受够了穷日子!两次婚姻让我明白,感情靠不住,只有钱最实在!”
“那你也不能骗......”
“骗?”她打断我,“这个世界谁不在骗?男人骗女人的感情,女人骗男人的钱,有什么区别?王大勇自愿给我转钱,法律上这叫赠与,不是诈骗!”
我意识到,林小菲已经彻底迷失了。挂断电话后,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即使王大勇不愿意,我也要报警。
然而,就在我准备拨打110的前一刻,手机收到了一条新闻推送:“女子因感情诈骗被判有期徒刑七年”。
我的手僵住了。七年徒刑?林小菲虽然可恨,但毕竟是我的表妹,是姑姑唯一的希望。如果她入狱,整个家庭就毁了。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母亲打来了电话,声音带着哭腔:“小颖,不好了,你姑姑住院了!说是突发心脏病,正在抢救!”
我连夜赶回老家医院。重症监护室外,姑姑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林小菲蹲在走廊角落,整个人缩成一团。
“医生说是因为长期焦虑和压力导致的。”小雨红着眼睛告诉我,“小菲欠债的事在村里传开了,债主天天上门,妈受不了这个刺激。”
我看着玻璃窗内奄奄一息的姑姑,又看了看角落里前所未有的脆弱的林小菲,报警的念头动摇了。
凌晨三点,姑姑脱离了生命危险。林小菲来到我面前,眼睛肿得像核桃。
“姐,我错了。”她哽咽着说,“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她真诚的眼泪。她告诉我,她愿意归还所有骗来的钱,包括王大勇的和其它亲戚的。但她需要时间。
“我会去南方打工,慢慢还清每一分钱。”她发誓道。
我心软了,答应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然而,我低估了林小菲的演技。一个月后,当我发现她不仅没有去南方打工,反而在城里租了高档公寓,开上了名牌跑车时,我才明白,我又一次被骗了。
更糟糕的是,王大勇从村里消失了。留下了一封信,信中只有短短几行字:
“小颖,我走了,不要找我。这辈子太苦,但愿来生能遇到真心人。”
读着那封信,在人来人往的都市街头,我蹲下身,失声痛哭。如果我当初果断报警,如果我没有被亲情蒙蔽双眼,如果我能够更强硬一些,结局是否会不同?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王大勇,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而林小菲,在挥霍完所有骗来的钱后,又一次消失了,据说去了更远的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王大勇憨厚的笑容,想起林小菲天真的童年模样。一段本可以美好的感情,最终以欺骗和悲剧收场,而作为知情者的我,余生都将活在自责中。
人性之复杂,远超我的想象。而有些错误,一旦铸成,就再也无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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