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刺得我眼睛发疼——银行卡余额327.86元。已经五个月没有收到工资了,公司每次例会都在画饼,说资金周转过来就一次性补发。可房贷不会等,孩子的学费不会等,医院的催款单更不会等。
昨天晚上,我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才凑出一万一千元现金。那本是藏着应急的最后一笔钱,皱巴巴的钞票散发着霉运的味道。我坐在地板上,看着那堆钱,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榨干的柠檬。
“又给你弟媳凑钱?”丈夫站在门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四弟妹确诊了白血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抬头,继续清点着那些钞票。
“我知道,可我们也快揭不开锅了。”他走过来,递给我一张银行卡,“我刚从你哥那儿拿了两万,他说不急。”
我愣住了。向我哥借钱这件事,我犹豫了整整一周都没敢开口。我知道嫂子刚生了二胎,他们也不容易。
“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接过卡片,指尖发烫。
“下午请假去的。”丈夫简短地说,“救人要紧。”
我眼眶发热,慌忙掩饰着低头继续数钱。三万一千元,厚厚一沓。我抽出一千元塞回丈夫手里,“这个留着,万一孩子需要交什么费用。”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我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过像样的交流了,生活的重压把所有的温情都挤压成了简短的对话和务实的行动。
电话接通时,四弟妹的声音虚弱但依然带着那种我熟悉的笑意:“二嫂,这么晚还没睡?”
“明天给你送钱去,凑了三万。”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省人民医院住院部7楼23床是吧?”
“嗯,谢谢二嫂,又让你们操心。”她咳嗽了几声,“等强子工程款下来就还你们。”
“先治病要紧。”我挂断电话,不敢告诉她这可能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后一笔钱了。
丈夫已经回了房间。我把钱装进一个信封,仔细地在封面写上金额和“祝早日康复”。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可我们这些在夹缝中生存的人,却越来越难以呼吸。
第二天清晨,我把女儿送到学校后,直接去了医院。省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高耸入云,我抱着装满钱的包,感觉自己渺小得像只蚂蚁。
7楼血液科,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走廊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护士站传来轻微的键盘敲击声。我数着病房号,20、21、22——然后停住了脚步。
23床是空的。床单整洁得没有一丝褶皱,显然已经收拾过。
“请问23床的病人呢?”我拦住一个经过的护士。
“23床?姓王吗?今天一早就出院了。”护士翻着手里的记录本,“说是凑够手术费了,转去协和医院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出院了?可昨天我还和她通过电话。”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您可以问问主治医生张主任。”
我茫然地站在空荡荡的病床前,一种说不清的预感在心头蔓延。掏出手机,拨通四弟妹的电话,却只听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可能只是手机没电了,我安慰自己。或许只是转院匆忙,没来得及通知。我走到窗前,给我四弟强子打电话,同样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
“您是王丽芳的家属吗?”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
“我是她二嫂,来送医药费的。”我急忙转身,“医生说她已经转院了。”
“转院?”张主任皱起眉头,“不可能,她的手术定在后天,怎么会转院?”
我跟在医生身后,脚步有些虚浮。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几个护士窃窃私语,看到我进来立刻噤声。
“您是说,病人不见了?”张主任直接问道。
护士长点点头:“今早查房时就不在,个人物品都带走了。我们还以为是您接她出去散心了。”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会不会是病情恶化,转去了IcU?”
“不可能,转科都会有记录。”张主任斩钉截铁,“而且她的情况虽然严重,但还没到危险程度。”
我颤抖着再次拨打电话,依然是关机。家族群里,我发了一条消息:“有人知道四弟妹去哪了吗?我来医院送钱,她不在病房。”
几分钟后,大嫂打来电话:“颖颖,你说丽芳不见了?”
“病房都清空了,医生说她不辞而别。”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强子昨天也联系不上了,我以为是手机问题。”
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我打开手机银行,查看昨天哥哥转账的记录,然后找出强子上个月发在家族群里的银行卡号——两个账号的末尾四位一模一样。
“大嫂,强子上次是不是跟你借过钱?”我声音发紧。
“借了五万,说是工程周转,下周就还。怎么了?”
我腿一软,靠在墙上。家族群里开始陆续有人回应,都说强子最近借了钱,理由各不相同:工程款周转、孩子上学、老人看病。最少的三万,最多的六万。
“他是不是跑路了?”三弟妹在群里直接问出了我不敢想的话。
群里顿时炸开了锅。这个说借了两万,那个说担保了五万。我粗略一算,至少三十万。
丈夫的电话打了进来:“找到人了吗?我这边会开完了,要不要我去医院接你?”
“强子和丽芳不见了。”我声音哽咽,“他们可能骗了我们。”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先回家吧,钱的事再说。”
回家路上,我紧紧抱着那装有三万元的信封,仿佛它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车窗外的城市一如既往地忙碌,没有人注意到我内心的崩塌。
强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四兄弟中他最小,也最得宠。父亲去世得早,大哥很早就扛起了家计,而我和丈夫则供强子读完了大专。他结婚时,彩礼、酒席的钱大部分是我们几个兄姐凑的。
丽芳是个活泼的女人,虽然有时爱慕虚荣,但对强子一心一意。半年前,她确诊白血病时,强子哭得像个孩子,说无论如何都要救她。我们怎么可能不信?
回到家,丈夫已经在了,罕见地提前下班。他给我倒了杯水,面色凝重。
“妈住院了。”他一开口就是重磅炸弹,“早上的事,怕你担心没告诉你。强子昨天去过医院,说丽芳病情恶化,需要钱手术。”
我眼前一黑:“你给了多少?”
“存折上最后五万。”他苦笑,“妈听到丽芳病重,直接把养老金都取出来了。”
我瘫在沙发上,浑身无力。婆婆一向最疼强子这个小儿子,如今把她也牵扯进来,强子还是人吗?
“报警吧。”我哑着声音说。
丈夫摇头:“再等等,万一是误会...”
“误会?什么样的误会需要骗光所有人的钱?”我猛地站起来,声音尖锐得吓人,“你总是这样,永远护着你家的人!”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丈夫脸色一白,转身去了阳台。这是我们结婚十五年来第一次提到这个禁忌——强子是丈夫的亲弟弟,而我始终是个“外人”。
我追到阳台,从背后抱住他:“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轻轻挣脱:“我回老家看看妈,你冷静一下。”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接下来的三天,我像个侦探一样搜集着强子留下的一切线索。他发给我的病历照片有pS痕迹;所谓的医院地址根本不存在;甚至连丽芳“化疗”后戴假发的照片,现在看来也像是在演戏。
最让我心寒的是,一个月前,强子曾来我家,神秘兮兮地说有个投资项目,回报率高达20%。当时我因为没钱婉拒了,现在想来,那可能是一次试探。
第四天,一个陌生号码打到我手机上:“是田颖女士吗?我是王强房东,他欠了三个月房租,您是他紧急联系人,能联系上他吗?”
按照房东提供的地址,我找到了那栋位于城市另一端的老旧公寓。房东说,强子一家是半年前租下的,平时很安静,前天突然搬走了,留下不少东西。
房间凌乱不堪,像是匆忙撤离的现场。在抽屉深处,我找到了一张撕碎的纸片,上面隐约能看到“赌场”二字。还有一张当铺票据,日期是两个月前,典当物是一块手表,正是去年丽芳生日时强子送她的礼物。
所有的线索指向一个我不敢相信的真相:强子染上了赌博。
回到家时,丈夫已经回来了,面色比走时更加憔悴。婆婆的病情稳定了,但需要长期服药。更糟糕的是,强子曾以婆婆的名义申请了贷款,如今催债电话打到了老家。
“妈都知道了。”丈夫声音沙哑,“她气得差点又犯病。”
我默默把当票和碎纸片放在桌上。丈夫只看了一眼,就双手捂住了脸。宽阔的肩膀颤抖着,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
“为什么?”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命运。
我走过去,抱住他。这一次,他没有挣脱。
我们决定报警。做笔录时,警察告诉我们,最近类似案件频发,都是赌博欠债后诈骗亲人。做完笔录,我感觉自己像被抽空了力气。
回家路上,经过一家彩票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嫂的丈夫正专注地盯着开奖号码牌。平时稳重务实的大哥,眼里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狂热光芒。
我悄悄退后,没有打扰他。心中却警铃大作:这场骗局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家庭秘密?
第二天,我以探望婆婆为由去了大哥家。大嫂眼圈红肿,显然哭过。闲聊中,我故意提到最近公司有个同事因为赌博欠债跑路了。
“赌博害人啊。”我感叹道,“听说一开始都是小打小闹,后来就收不住手了。”
大嫂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
“怎么了?”我关切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她慌忙擦拭,眼神躲闪。
回家后,我越想越不对劲,让学计算机的侄女帮我查了一下强子最近的网络活动。结果令人震惊:他加入了好几个网络赌博群,而其中一个群主,竟然是我大哥的小舅子。
真相像一张网,慢慢展开却更加扑朔迷离。难道大哥也参与了这场骗局?还是说,他同样是受害者?
一周后的深夜,电话铃声惊醒了我。听筒里传来强子的哭声:“二嫂,救我,我被人扣住了!”
背景音嘈杂,有人在高声叫骂。强子声音颤抖,说欠了高利贷,不还钱就断他一条腿。
“丽芳呢?她真的生病了吗?”我冷静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一个女人的抽泣声:“二嫂,对不起,我们骗了大家...”
是丽芳。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健康,根本不像病人。
原来,半年前强子被大哥的小舅子带去赌场,一开始小赢了几把,后来越陷越深。为了还债,他们编造了丽芳生病的谎言。本以为能赢回本钱就收手,结果血本无归。
“我们没想骗这么多人,可是债主逼得太紧...”强子抢过电话,“二嫂,就这一次,再帮我一次,我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
我看着身旁熟睡的丈夫,他眉头紧锁,连睡梦中都不得安宁。电话那端的哭求声和我心中的警铃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们在哪?”我轻声问。
强子报了一个地址,在邻市的一个偏僻小镇。
“等我。”我说完挂了电话。
丈夫醒了,看着我穿衣服:“出什么事了?”
“强子来电话,被人扣住了。”我如实相告。
他立刻坐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我按住他:“不,你留下。如果我两小时后没消息,你就报警。”
丈夫紧紧抓住我的手:“太危险了,万一那些人是亡命之徒...”
“正是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去。”我平静地说,“但你不能去,孩子不能同时失去父母。”
丈夫还想说什么,但我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清晰的决心——我要终结这场闹剧,为了这个家,也为了那些被辜负的信任。
开车前往邻市的路上,夜色浓重如墨。我并非要去救强子,而是要亲眼见证他的下场。三万块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这个家庭从谎言的泥潭中挣脱出来。
两个小时后,我站在那间破旧旅馆房间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报警电话。然后,我才敲响了房门。
门开了一条缝,强子惊恐的脸出现在门后。房间里除了他,只有丽芳和一个收音机——里面播放着嘈杂的人声模拟。
根本没有高利贷追债,这又是一场戏。
“就你一个人?”强子失望地问。
“就我一个。”我走进房间,直视他的眼睛,“钱我没有带,但带来了一个选择:要么跟我回去自首,要么我让警察进来带你走。”
强子颓然坐在地上,丽芳则痛哭失声。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住店的钱都是借的网贷。
“为什么一次次骗我们?”我问出了心中最痛的问题。
强子不敢看我的眼睛:“一开始没想骗人,后来收不了场...就像赌博,总想着最后一把就能翻本,就能还清所有人的钱...”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替的光透过窗户,在墙上投下虚幻的影。我看着这个我曾经当作亲弟弟疼爱的人,如今陌生得让我心惊。
警察带走强子时,他没有反抗,只是回头对我说了一句:“二嫂,对不起,告诉妈...告诉我哥...”
话没说完,他已泣不成声。
我站在原地,没有回应。对不起太轻,而伤害太重。亲情这面镜子,一旦破碎,即使用尽全力拼接,裂痕也会永远存在。
回家的路上,天已蒙蒙亮。丈夫和女儿应该还在睡梦中,不知道这个夜晚发生了什么。我摇下车窗,让清晨的风灌进来,吹散一夜的疲惫与阴霾。
手机响了,是公司群里的消息:工资到账了,分批次发放,我是第一批。
我看着银行发来的入账短信,数字准确无误。五个月的欠薪,一分不少。这本该是值得庆祝的事,此刻却感觉如此虚幻。
生活总是这样,在你最绝望时不给希望,在你做出抉择后又施舍一点甜头。我把车停在路边,看着朝阳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前方的道路。
强子将面临法律的审判,而我们的家庭将面临更漫长的修复过程。但至少,我们不必再活在谎言之中。
我启动车子,向着家的方向驶去。今天,我要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和丈夫好好谈一谈,然后去学校接女儿放学。平凡的生活,才是最难能可贵的真实。
而那个装有三万元的信封,此刻还躺在我的包里,仿佛在提醒我:有些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回不去了。但生活还要继续,带着伤痕,也带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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