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的光也被一同抽走了。办公室里恒温空调吹出的冷风,像细密的冰针,扎在我裸露的胳膊上,激起一阵战栗。刚才,电话那头,李哲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背景音是我们家那只布偶猫慵懒的叫声,一切都寻常得如同过去的几百个夜晚。
他说:“小颖,加班别太晚,我给你炖了冰糖雪梨,温在锅里。”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系着我买的那条格子围裙,在厨房暖光灯下忙碌的样子。心口一暖,正想撒个娇,抱怨一下桌上这摞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月度报表。
就是那一瞬间。
非常清晰,绝不是我幻听。一个短促、低沉的男性咳嗽声,透过听筒,撞进了我的耳膜。不是电视里的声音,不是楼上传来的,它就贴得很近,近得……仿佛就在我家客厅,就在李哲身边。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血液好像瞬间涌到了头顶,又猛地退潮,留下冰凉的恐慌。“李哲,”我的声音有点发紧,自己都能听出那丝不自然的颤抖,“你那边……什么声音?”
电话那头有半秒钟的死寂,连猫咪的叫声都消失了。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仿佛能听到空气凝固的声响。
然后,李哲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没变,甚至更温柔了些:“声音?哦,可能是楼上王叔家装修,钻墙呢,响一天了。乖,你肯定是太累了,赶紧忙完回来,雪梨水快凉了。”
不对。完全不对。那声咳嗽,清晰、短促,带着某种刻意压低的沉闷,绝不是电钻的噪音能掩盖的,也绝不是从楼上隔着天花板能传来的质感。那是一个活生生的、近在咫尺的男人发出的声音。
我的心跳得像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喘不过气。“李哲,你跟我说实话,家里是不是有别人?”我的语气已经带上了质问,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田颖!”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能有什么别人?我看你是工作压力太大,出现幻听了!不可理喻!”
“我幻听?那明明……”
“嘟——嘟——嘟——”
我的话被一串冰冷的忙音硬生生切断。他挂了。他甚至没有给我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就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终结了这场刚刚揭开诡异一角的对话。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不死心地再次拨打过去。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不是占线的忙音,是那种被拉黑后特有的、礼貌而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他挂断电话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拉黑了我。
办公室里只剩下电脑主机运行的微弱嗡鸣,和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我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张因为惊愕和恐惧而扭曲的、属于一个三十岁普通企业女管理人员的脸。田颖,你一直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那个体贴的未婚夫、那个贷款三十年买下的、被我们称为“家”的小小空间、那份按部就班即将步入婚姻的安稳——就在这几十秒内,被一声陌生的咳嗽和一句“不可理喻”的指责,砸得粉碎。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我是做管理工作的,平时最讲究逻辑和证据。我对自己说,田颖,也许……也许真的是你听错了?也许真是楼上的动静?也许李哲只是嫌你烦,一时冲动?
可拉黑这个动作,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捅穿了我所有自欺欺人的假设。正常的情侣吵架,会立刻拉黑吗?这分明是……切断联系,是心虚,是拒绝沟通,是某种更可怕的、我暂时不敢去深想的意图。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不行,我得回去。现在,立刻,马上。我要亲眼看看,那个号称只有冰糖雪梨和猫咪的家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能让一个半小时前还温情脉脉的未婚夫,瞬间变成陌路。
抓起包,我甚至没跟还在加班的同事打声招呼,就冲进了电梯。电梯镜面里,我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
我和李哲是相亲认识的。在我们这个小城市,像我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的女人,早就成了亲戚邻里眼中的“老大难”。我妈,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每次电话里都唉声叹气:“小颖啊,村里跟你同岁的彩云,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张婶家的二妞,去年也嫁了,你说你……”她的话像紧箍咒,一圈圈勒着我的神经。
李哲的出现,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他是我舅妈介绍的,在事业单位工作,稳定,长相周正,性格看起来温和踏实。第一次见面,他话不多,但举止得体,会细心给我拉开椅子,点我爱吃的菜。谈不上多么心动,但至少不讨厌。我太累了,累于没完没了的相亲,累于父母担忧的眼神,累于一个人在这城市打拼的孤独。我想,或许就是这样了吧,找个差不多的人,过差不多的日子。
交往一年,他求婚,我答应了。我们拿出所有积蓄,加上双方父母凑的钱,付了首付,买了现在这套两居室。房子不大,但装修的时候,我们一起跑建材市场,为了一个地砖的颜色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又笑着和好。他记得我生理期会痛,会提前给我备好红糖姜茶;我加班晚,他总会亮着客厅那盏温暖的壁灯等我。那些细节,那些日常的温暖,难道都是假的吗?
那个咳嗽的男人是谁?亲戚?朋友?可为什么不能直说?为什么要用谎言掩盖,甚至不惜拉黑我?
电梯到达一楼,我冲进夜色。初冬的风带着湿冷,刮在脸上像刀子。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那个曾经让我感到无比安心的地址。车子驶过流光溢彩的街道,窗外的繁华与我内心的荒芜形成残酷对比。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希望它能突然亮起,显示李哲的来电,然后告诉我,刚才只是个愚蠢的误会,是他手机出了问题,或者……任何能说得通的理由。
屏幕始终黑暗。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我几乎是跌撞着冲下车。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拉长了我慌乱的身影。站在家门口,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用钥匙开门——门从里面反锁了。
这更不正常。除非是晚上睡觉,否则我们从不反锁大门。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我按响了门铃,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里面传来脚步声,有些迟疑,然后是李哲警惕的声音:“谁?”
“我。”我的声音干涩。
门内安静了几秒,然后是锁舌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李哲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的表情很复杂,有来不及褪去的惊慌,有强装出来的镇定,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他没有让我进去的意思,反而用身体堵着门缝。
“小颖?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为什么回来,你不清楚吗?”我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为什么不接电话?还拉黑我?”
“我……我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了吧。什么拉黑?我不知道啊。”他避重就轻,语气敷衍。
“让开,我要进去。”我伸手去推门。
他却用力抵着门:“小颖,你别闹了!都说了是你听错了!我正洗澡呢,你突然回来……”
洗澡?我清晰地记得,电话里还有猫咪的叫声,如果他是在洗澡,怎么可能接到我的电话?而且,他身上穿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是干的。谎言,一个接一个的谎言。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屋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像是玻璃杯碰倒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和我高度紧张的神经下,却清晰可闻。
李哲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得惨白。他猛地想将门关上。
一股巨大的力量支撑着我,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用肩膀狠狠撞向门板。李哲没料到我会这么强硬,被撞得一个趔趄,门开了。
我冲了进去。
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光线昏暗。沙发上,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很年轻,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宽松的t恤和家居裤,头发微湿,像是刚洗过澡。他手里拿着一个玻璃杯,水洒了一些在茶几上,显然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弄出来的。他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一种我无法形容的局促。
而最让我瞳孔骤缩的是,他身上穿的那条家居裤,是我上个月刚给李哲买的,同一个牌子,同一个款式,只是颜色不同。李哲的是灰色,这条是深蓝色。
那只布偶猫,正温顺地蜷缩在年轻男人的脚边,蹭着他的拖鞋。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看看那个陌生男孩,又看看面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的李哲。客厅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气,不是冰糖雪梨的味道,是某种陌生的、带着点甜腻的沐浴露的气息。我曾经放在客卫的、李哲从来不用的那款沐浴露。
所有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被这一瞬间的景象串了起来。那声近在咫尺的咳嗽,仓促的挂断,毫不犹豫的拉黑,反锁的房门,漏洞百出的谎言,男孩身上的家居裤,猫咪对他的亲昵……
一个我从未设想,甚至无法理解的真相,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重重地砸在我面前。
他不是出轨了。至少,不是我理解的那种,和另一个女人的出轨。
李哲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他张了张嘴,声音干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小颖……你……你听我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这个男孩是谁?解释他们为什么在这个被我视为港湾的家里,穿着同款的家居裤,弥漫着陌生的香气?解释我这两年自以为是的安稳和幸福,到底建立在怎样一个荒谬的基础上?
我站在原地,没有哭,也没有闹。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我看着这个我准备托付一生的男人,感觉前所未有的陌生。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只剩下那个坐在沙发上、惊慌失措的年轻男孩,和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甜腻香气。
原来,那声陌生的咳嗽,敲响的不是一场寻常情感纠纷的序曲,而是我整个看似稳固的世界,彻底瓦解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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