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过去,太阳又升了起来。
与此同时,正有人三次加急,带队策马狂奔。
朝阳下,她的面色沉阴沉如冰,身后的孟观平与陈陆噤若寒蝉,只是一个劲的埋头加速。
尤其是陈陆,脑袋低垂着,神色复杂。
而在他们身后,七百虎威军杀气腾腾,沉默不语。
“驾,驾!”
“快点,再快点!”
终于,那山谷出现在视线的尽头,远远看去,一半枯黄一半郁郁葱葱。
李惜阙的心沉到了谷底。
时间回到一天前。
那时李惜阙刚刚结束了一批补给的押运,回到了醒辰关。
余元宝一直闭门不出,这让她心中不安,一路上少有停留,比预想的要早两天。
“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刚刚接近营地,李惜阙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少了很多人。
去找父亲,却只在营帐中看到了重伤的韩礼,李衡不知去向。
一问再问,韩礼却只是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最后只道:
“去找陈陆吧,做好你该做的事情。”
而后她飞奔往虎威军营地,看到陈陆正呆立在将军帐前。
“怎么只有你一个!”
李惜阙只觉得心跳的极快,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陈陆低着头,迟疑了好一会,终于在李惜阙准备动手之前说道:
“将军让我一定要拦下你!”
李惜阙有些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营地的,只记得她再一次赶去了将军帐。
“韩公公,这是何意,我父亲去了哪里,虎威军又在哪里!”
在军营之中说出“父亲”这两个字,毫无疑问是在威胁。
李惜阙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家族摆了出来。
但这一招对韩礼无用。
他拿着军报,摇了摇头。
“你果然回来了。”
“我也不该奢望你能识大体,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骇人。”
但他还是回答了,毫不犹豫。
韩礼注视着李惜阙的眼睛,神色冰冷。
“是我干的。”
李惜阙愣了一愣,似乎是没想到韩礼如此轻易的承认了。
韩礼接着说道:
“虎威军和余将军被李衡调去了壶谷镇守,这本是送他一大功,毕竟李衡对你们二人有所偏爱。”
“胜而不骄,去镇守要地,传回去自然是好大的名声。”
李惜阙强忍着心中的燥怒,低声问道:
“然后呢?”
韩礼的身上缠着绷带,神情萎靡。
但当他回首的时候,依然能看到属于宗师的磅礴威严,仿佛从天空俯瞰了下来。
“然后,前日于合文都统秘密来找我,说意外撞破了夏为民的异动,我连夜出去探查,发现果然如此。”
“他害怕余将军找他的后帐,我也觉得是个机会。”
“我说过,我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对王上不利的人,而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突破了底线。”
“他太危险了……在看到虎威军的时候,我更加深刻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于是,我谎称夏为民去了另一处,李衡便引兵过去了。”
“只要余元宝能将夏为民拖住两日,那么魏军必然会被彻底肢解,再无翻身的可能。”
“余将军天资纵横,想必可以做到。”
韩礼是见过邺城惨象的,从那一刻起,杀意便根植于他的心底。
这潜藏的恶意终于在于合文提供的线索下爆发,不动则已,一动便要彻底的置余元宝于死地。
毕竟他想象不出夏为民会败的可能。
说着,他看了下来,狭长的眉眼中寒光四溢。
“我这可是送了好大功劳给你们李家。”
帐下,李惜阙只觉得手脚发麻,心中一片冰冷,涩声道:
“父亲他…就这么去了?”
韩礼收回了目光,淡声说道:
“他可是大将军,当然有所怀疑。但军机稍纵即逝,再加上我的话也还管点用处,犹豫再三还是过去了。”
“现在还没有回来,自然是已经明白过来。”
“可惜时间上来不及回援,他也只能将错就错,先把魏军击穿再说。”
“他可是大将军。”
这话终于让李惜阙脑袋一阵发晕,跌撞着后退了两步。
“所以,你们把壶谷,还有虎威军近两千人,全都抛弃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闻言,韩礼终于停顿了下来。
“我知道。”
他转过身去,语气中有了一丝疲惫。
“谎传军情,致使一军沦陷,自然是通天的大罪。”
“我把这条命赔给他就是了。”
此战过后,黎国也需要休养生息,想来用不到他了。
这话落在地上,竟有铿锵之声。
他算得很明白,他一死,黎国便有了高端战力的空缺,此时李惜阙如果再突破,就真的有了在黎国长青的可能。
更何况,虎威军还有七百人,足够把李惜阙拉住,让她留在黎国。
甚至于哪怕直白的告诉李衡,韩礼料想他也不会拒绝。
但他还是设计将李衡调走了,给了他一个旁观的理由,不至于父女反复。
这才是韩礼给予李家的尊重。
这对所有人都是很好的选择,冰冷而现实,不会有任何人反对。
除了李惜阙和虎威军的兵卒。
唯一让韩礼觉得意外的,反而是余元宝。
听陈陆所言,他好像在所有人之前意识到了什么,而后义无反顾的出征。
这是韩礼唯一摸不透的地方。
“本来我以为他就是一个愣头青,毫无城府可言。”
韩礼摇了摇头。
“现在想来,那真是绝妙的伪装,把我也骗了过去。”
“真是英雄…想来我也会遗臭万年了。”
但这些韩礼都不在乎。
“于家不过跳梁小丑,但确实递过来了一把好刀。”
“于合文当然知道自己也难逃一死,但罪责止他一人,他的父母,子女不会再受到牵连。”
“我也一样,死则死矣,好在无牵无挂。等到了地府,如果能见到余将军,我再和他陪个不是吧。”
话还没有说完,李惜阙已经冲了出去。
她本可以放几句狠话,或者喝骂几声,但那太过浪费时间。
韩礼情愿以命换命,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坚持。
李惜阙只是恨,恨自己没有更进一步的实力,不能立刻赶往壶谷。
她根本没有尝试调兵,李衡不在,福王冷眼旁观,韩礼就是最高统帅,想也知道不会同意。
已经两天多了,余元宝已经在夏为民面前,将壶谷守了这么久。
这是旷世的功绩。
但还能撑多久呢?
眼前的景象飞快划向身后,李惜阙惊慌的奔跑着。
这位横压一代人的天才,此时心中竟然泛起一些无助。
聪颖如李惜阙,此时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也终于意识到,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会来帮她。
世界是一片巨大的旷野,永远只能一个人面对。
“孟观平,备马!”
好在李惜阙终究不是一个人,她是虎威军的都统。
而这七百人,是会抛下一切去救援余元宝的。
“还有七百人,能有大用处!”
“还赶得上!”
赶的上吗?
那最绝望的可能性让她整个人仿佛坠入深潭,怎么折腾都使不出力来。
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的阿弟。
李明威神色复杂,在城门前将李惜阙拦了下来。
他回来的早一些,韩礼同样告知了他。
意思也很明白,让他权衡利弊,将李惜阙拦下。
“阿姐……”
他欲言又止,可眼中的意思分外明确。
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如果此时夏为民已经攻克了壶谷,迎面而来的可是数万大军!
李明威想要阻止姐姐,但实在无法说出这句话。
如果连他都开这个口,那对于李惜阙未免太过于残忍了。
于是只能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
在这样的眼神面前,李惜阙停了下来。
犹豫了片刻,她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摸了摸李明威的头。
她已经有近十年没有这么做过。
“你也长这么大了,比我还要高这么多。”
“阿姐……”
李惜阙打断了他的话语,轻抿嘴唇。
“我一定要去。”
李惜阙从没有如此的肯定一件事情,手指划过脖颈上浅浅的疤痕,她轻声说道:
“如果不去,我情愿现在就死在这里。”
说完这些,她越过李明威,继续向前奔走。
“替我跟娘亲道歉。”
这简短的四句话,就是李惜阙对于家人最后的回应。
她依然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东西,对于李惜阙来说,在数月之前为止,她心中沉着一口气。
这口气让她坚持到现在,不至于被世界击垮。
李惜阙曾以为自己到死都会沉着这口气。
直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如闪电般出现,就这么占据了她的心房。
既然如此,她也愿意守着这个男人,直至死亡的降临……
“至少不至于让他孤军奋战。”
来到关外,不用李惜阙提醒,所有人已经骑上了马匹。
是陈陆赶来了。
他双眼通红,站在最前列。
将军的命令,恕他无法完成。
而在他的身旁,一贯平和的孟观平横眉倒竖,眼中有滔天的怒火。
“那只疯狗,他怎么敢?”
“如果将军出事,我必杀之!”
不用再有什么命令,所有人都准备好了。
李惜阙翻身上马,一刻不停的开始驾马。
风沙迷了眼睛,军马累倒了一批,一个个补给点好像沙漠中的土包,渐渐远去了。
李惜阙麻木的狂奔,只觉得前路无比遥远。
明明恨不得一瞬间飞去壶谷,可真的走在路上,她反而害怕接受现实。
日夜兼程,休整与睡眠的时间只有两三个时辰。终于,在第二天的凌晨,他们赶到了壶谷的外围。
陈陆与孟观平带着士兵做最后的休整,迎接最后的战斗。
“等我命令!”
留下这句话后,李惜阙一个人奔向了壶谷侦查。
想象之中的大量敌军并不存在。
或者说,根本没有人,只有尸体。
有尸体,战斗已然开始。
没有敌人,说明已经结束了。
李惜阙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一下。
“结束了?”
“可…夏为民呢?”
更多的尸体出现在草丛之中,区区一天一夜的时间,尸体还没有开始腐烂,状如生前。
有赤楔军的尸体,杂兵的尸体,以及最重要的,虎威军的尸体。
每当有玄黑色盔甲进入视野,李惜阙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一张张脸她都记得,名字,身世,家庭。
如今都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都统!”
李惜阙惊了一惊,这才发现远处竟然有一小队人马靠了过来。
“什么人?”
李惜阙下意识提枪,却看到了他们腰间的虎头。
这是在壶谷外巡逻,顺便收检尸体的队伍。
“夏为民呢?”
李惜阙握紧了缰绳。
来者沉默了一会,终于笑了起来。
“死了,被将军斩于马下!”
“那是昨天的事情了。”
李惜阙愣住了,视线微微有些晕眩。
夏为民,被余元宝斩了?
哪怕最乐观的人也不会想到这样的结果。
咚咚咚,李惜阙感觉心跳的好快。
“那,元宝呢?”
“将军他……他……”
巡逻的斥候对视了一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这让李惜阙的脸色骤然苍白了。
“到底如何你快说啊!”
难道说……
紧接着,他们又笑了起来,说道:
“将军在壶谷中修养呢,我这就带您过去!”
很难形容李惜阙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日夜的时间,竟让她有恍如隔世之感。
没等李惜阙升起怒火,巡逻的斥候已经分开,一队人去接应陈陆他们,剩下的则为李惜阙引路。
一路上,李惜阙恨不得立刻知道所有细节,但斥候却什么也没说。
他的面容大半都藏在头盔之中,语气复杂。
“还是让将军跟你说吧……”
看着越来越近的壶谷,李惜阙踌躇了起来。
明明说要一起共度风雨,却没能做到。
终于,在越过一道狭窄的谷道后,她看到了正在劈柴的余元宝。
视野豁然开朗,仅存的草木竟然依旧翠绿,数十军帐坐落其中,而在不远处,有一颗颗坟包。
余元宝浑身被绷带缠成了粽子,但精神头还是很好。
“都加把劲啊,今天晚上吃马肉,想吃多少吃多少!”
“去找找看这破地方有没有野菜,还有不少面饼,掰碎了咱做个大烩菜。”
“每个人吃不够两斤不能睡觉,听到没有!”
有这样的声音传进耳中。
脑海中一片空白,双脚自己动了起来。
在李惜阙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双臂已经死死抱住了余元宝。
阳光撒在谷中,视线好像隔着一层薄纱,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啊!”
余元宝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两行清泪从李惜阙眼眶中流下,眼前的人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晰。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李惜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反复确认着手中的触感。
泪水渗透进纱布,余元宝感觉到了轻微的刺痛。
“是啊…”
在停顿了片刻后,他将李惜阙揽入怀中。
“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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