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军终于交战的这一刻,群星也微微低眉。
在这里,凡人士兵的冲锋终于让天地为之驻足。
冲天的军煞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山呼海啸间将旷野席卷,凭空升起一阵大风。
双方阵灵光芒大放,兽之灵身上的白炎被削减,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红。
军煞披身,好似沐浴在血海之中。
吼!
口中利齿细密,一口咬在了对面巨灵的肩膀,撕扯下一大块“血肉”。
巨灵也不甘示弱,手中数百米长刀划过一道满月,狠狠从头顶切下。
这一刀割云断月,切下了兽灵的一只利爪。
看似战的激烈,可军煞一隐就全部恢复。
阵灵不受肉体的束缚,只要军煞不断,就生生不息。
但此时也终于能看到些区别,兽灵身上的煞气明显要更加精纯,暗红如血,升腾如狼烟。
夏为民也看到了这一点,终于皱起了眉头。
“看来传言是真的,你手下兵卒真的全是武者!”
这无疑打破了夏为民对军阵之道的一切理解,让他格外无法接受。
他对于这种超出常理的新事物有一种本能的抗拒。
“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虽然这么问了,但夏为民其实并不想知道答案。
如果全部由武者组成的军队成为现实,那黎国的国力将强盛到什么地步?
哪怕是在厮杀之中,这种可能性也让他浑身颤栗。
“定是你这天外妖魔的诡计!”
这话说的余元宝笑了起来。
“我是天外妖魔?何以见得。”
夏为民下意识道:
“不是天外的妖魔,如何能驱策煞气?不是妖魔,如何能使一城化作白地?”
他又是一刀狠狠劈下,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
“不是妖魔,如何能将我魏国逼至此等境地!”
“你一定是妖魔,是黎王策鬼,才使得我魏国国运不济!”
这最后一句话,夏为民是低吼出来的,完好的那只眼睛怒目圆睁,直视余元宝。
余元宝必须也只能是妖孽,不然无法解释魏国的倾颓。
不是国不富,不是兵不强,不是民无心。
一切都是因为有妖孽作祟!
这才是夏为民滔天杀意的来源。
余元宝举棍顶住朴刀,眼中带着怜悯,摇了摇头。
“你老了,夏为民。”
是的,面对这位当世最强者,余元宝眼中却只有怜悯。
夏为民瞠然,年轻的面容一瞬间怔住了。
星光划过他的脸颊,年轻的容颜上,是如坠梦境的神情。
像是被一语点破了戏法的窍门,夏为民下意识紧张的反驳道:
“我…老了?你说什么胡话!”
余元宝大笑起来,推开夏为民一棒挥下。
棍刀相击,两张同样年轻的脸凑在一起,瞳孔之中的彼此却泾渭分明。
“你老了,所以承认不了错误。”
“你老了,所以不愿接受现实。”
“你老了,所以连你手下的军心都不再能看见!”
余元宝表情莫名。
“就和你的国家一样。”
“你发了疯想要证明的不就是这一点吗,你和你的国家还没有腐朽。”
这一棒将夏为民打的震了震,但更让他震动的还是那三个字。
“我老了?”
李衡也说过这句话,但他嗤之以鼻,因为在李衡这个年纪时,他的功绩远胜于李衡。
十日摧雄城,纵横东西南北,军旗所至,鲜有败绩。
面对李衡,他有骄傲的资本。
但当余元宝说出这句话后,夏为民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眼前的人是如此的年轻,如此有活力。
独属于少年人的朝气好像初生的太阳,刺的他双眼生疼。
面容也许可以回春,但他的心却无法回到从前。
他真的老了。
所以害怕世界变化,所以害怕时间不够,所以害怕一辈子的荣耀与功名做了尘土。
他总是下意识的忘记了这一点,以至于用兵越来越激烈,用计越来越毒辣。
夏为民甚至不敢看向身后的兵卒,他比谁都清楚赤楔军的士气有多么低迷。
他们几乎是被强行绑在了一起,再次随夏为民踏上了战场。
夏为民明白这件事情有多么致命。
只是寄希望于自己,希望能速杀余元宝,于是魏国还有机会。
如此简单的陈述,却成了再合适不过的攻心之语,夏为民那铁打的将心,竟然动摇了一瞬。
“住嘴!”
余元宝当然不会停下。
“你说我是天外的妖魔,那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我让一城化作白地,那夏为民我问你,因你而死的人又有几何?”
“你虚不虚伪!”
“你说妖孽纵横才有魏国大乱,就当是这样吧。”
余元宝吐出一口血气,语气莫名。
“最大的那个妖孽就坐在金銮殿,就坐在天底下最高的椅子上!那就是祸国殃民的妖孽!”
也许煞神们也在从中作梗,但余元宝相信那绝对不是主要力量。
如果煞神有这个能耐,天底下早就乱的不成样子了,还等得到魏国两百年天下?
是魏王暴政,才有煞气趁虚而入!
常言道,主辱则臣死。
夏为民闻言柳眉倒竖,喝骂道:
“我说住嘴!”
一边骂,他一边攻了过来,手下章法散乱,状如疯魔。
余元宝一边大笑一边挡下了所有攻击。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如今见面,当然要全都说出来。
“哈哈哈哈,你的王就是最大的妖孽,那为他四处征战的你是什么?镇压百姓,纵容王恶的你又是什么?”
他戟指骂道:
“你自诩王臣,跳不出功名利禄,自觉坦荡,走不出一个‘忠’字划的圆圈。”
“你不是妖孽,你不配!”
“你是贼,你是一介有德之贼!”
“你的恶,更甚他人百倍千倍!”
这话远远的传出去,几乎要在赤楔军中引起骚乱。
夏为民最喜欢的攻心,终于灵验在了他自己身上。
话音落下,夏为民反而停下了步伐。
他深吸一口气,额头上青筋凸显,太阳穴高高鼓起。
终于,他呼出了这口气说道:
“这是你我的战场,还是不要让其他人踏足了吧。”
随着夏为民的话语,岁星光芒席卷,竟然围绕二人的周身形成了一片帏帐。
夏为民用星光隔绝内外,拒绝其他任何打扰,这方圆不过数百米的空地像一个斗兽场,征杀在方寸之间。
“没想到你还是个伶牙俐齿的,我这么大年纪了,险些被你说出了真怒。”
星光回卷,放开了漫天白煞,余元宝的眼神闪了一闪。
“我无意再去反驳,那没这么意义。”
夏为民头上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右眼中的淤血也逐渐开始消散。
夏为民的眼神冰冷,表情再一次恢复了平静,滔天的杀意再一次藏进心底。
到底是夏为民,只一瞬就收敛了情绪。
“是非对错,皆由人心,留于史书撰写。”
他微微低眉,看向手中朴刀。
思绪飘忽,竟然一瞬间回到了从前。
他这一生,经历了四任魏王。
魏宣帝,魏历帝,仅半年的先帝以及今上。
早在魏宣帝时,他就已经是一军正将,真正的股肱之臣。
那时的他二十有八,已经摘下自己的星辰。朝气蓬勃,胸中有无限豪情。
金銮殿上,宣帝阶下,他在百官面前睥睨,星光所眷,天资纵横。
“我大魏江山万年不倒,只要有臣在,必使王上无忧!”
宣帝大喜,直言“我无忧矣”。
遂赐宝刀,以军务托之。
豪情满腔,不坠云霄,恍惚竟如昨日一般。
夏为民目光如流水,认真划过手中朴刀的每一寸刀身,像是回顾他六十八年的人生。
然后终于定格到现在。
“你我只要分个生死就好。”
他轻声说道。
………………………………
“杀!”
杀声只一瞬就戛然而止,因为在最前列的骑士两两相撞,顷刻间就有十数人被撞下马来,还未起身就被后面的军马踏过,再没了声息。
而后才是你来我往的混战!
一身黑甲的虎威军与一身赤甲的赤楔军杀成一团,两军的军煞终于在这个瞬间交融,彼此的信念化作最直观的力量纠缠在一起。
“杀!”
喊杀声又起,柳蛮一马当先冲入人群,只一刀就将一士兵斩落马下。
视线有些发白,皮肤有些瘙痒。
没有关系,为了胜利,他甘愿奉献出一切。
正如他之前说过的,他要让这条命,有被拯救的价值。
原先在死囚营中的老人已经不多了,柳蛮愕然回首,发觉身边都是新的面孔。
但没有关系。
如今就是证明自身价值的时刻!
柳蛮用尽全力呐喊道:
“谁与我决死!”
手中大刀带着全身力气斩下,当即将一匹军马的头颅斩成了两半。
血浆与脑浆喷洒在他身上,让他苍白的身体多了一点红晕。
如此的高调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当即有一人从后方出阵。
星光沸腾,将魂脱颖而出。
“找死!”
魏方的将领!
没有二话,攻击顷刻便到,只一剑就穿透了柳蛮的肩胛,透体而出。
尽管被层层强化,但二者的差距还是太大了。
别说柳蛮,就是陈陆来了也远远不是升将强者的对手。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那将领手腕一拧就要将柳蛮斩杀,可下一秒却脸色大变,张口吐出一团白灰。
随着这一口白灰吐出,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槁而僵硬。
身后璀璨的将魂也披上白霜,一瞬间萎靡了起来。
“这是……何物?”
再看柳蛮,他的皮肤肌肉一瞬间仿佛更加枯瘦,整个人都没有了血色。
他一把抓住刺进肩膀的剑锋,咧嘴露出了一个可怖的笑容。
随着他得动作,灰白的烟气从伤口中涌出,顺着剑锋缓缓蠕动,就这么缠上了对方的身体。
“我也不知道……”
柳蛮如此说道:
“但能用来杀你,就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第一个被白煞完全侵蚀的虎威军兵卒出现了。
而后接二连三,不断有白烟升腾,在星空下张牙舞爪,昭示着自身的存在。
柳蛮大吼一声,生生将剑锋拔出,而后惨白的烟气便从伤口爬上了他的全身。
在这一刻,柳蛮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该如何驱策煞气。
明明不通军阵,明明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却明白了这庞大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一刀砍出,罡风四起,竟生生将对面的将领击退,柳蛮扭头看向身后。
在交战的最前线,在士兵们拼杀的地方,有一片诡异的空地。
所有人都默契的绕开了那里,就连目光都不敢落下。
那里是两军大将拼杀的地方!
“将军!”
翠绿星光如雾,好像一片帷帐,将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人知道里面正爆发着怎样的大战,只知道此战必以生死分!
“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柳蛮喃喃道。
“来几个人,速杀此獠!”
于是便有几个同样身披白煞的身影赶来,刀枪剑戟,一起攻向那将领。
其中柳蛮冲的最凶,几乎是在以命换命。
虽然不知道这力量是什么,但他在其中清晰感觉到了余元宝的意志。
“这是将军分润给我们的力量…”
可夏为民就在面前,如何能再授之以柄!
柳蛮几乎有血泪要涌出,他明白余元宝将自己置于险境,将获胜的希望压在了他们的身上。
都怪自己无能,怪自己没有天赋,只能用一条烂命来拼!
而后爆发的是更疯狂的杀意。
“这是将军的信任,相信我们能以最快速度击溃他们。”
如此才能支援到余元宝。
柳蛮怒目圆睁。
“就让夏为民看看,我虎威军因何而扬名!”
“再来一队人,切进去!”
“杀!”
白煞如洪流,侵蚀着敌人,加持着自己。
所谓升将之人,在这滚滚白煞面前也是一样的脆弱。
没有星光庇佑,白煞如入无人之境,疯狂侵蚀着一切。
很快,整整一百多人,将那将领团团围住,仿佛正在捕猎的狼群,一点点撕开敌人的血肉。
那将领怒而还击,一剑将柳蛮劈的倒飞出去,又一剑将侧身的兵卒枭首。
可也就仅此而已了。
渐渐的,在一连斩杀了五十六人,重伤五十多人后,那将领终于被再次赶来的柳蛮一刀捅进了后心。
一人换掉上百人,这就是他的极限了。
将魂在煞气中哀鸣,那将领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竟然被一群连武者都不是的人杀死了。
“死!”
手腕一扭,心脏破碎。
柳蛮将大好人头割下,高高举起示众。
“汝等副将已死!”
“速速投降!”
一边是原本的当世最强军,虽然士气低迷但数量优势。
一边是黎国最特殊的一支队伍,人数只有一千五百但个个战意昂扬。
现在就连引以为倚仗的将领都被击溃,再没有什么悬念了。
这二者相击,虎威军在第一时间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身体素质被一次次加强,人人堪比武者,士气与信心被定格在顶峰。
每个人的肩头都披着白煞组成的披风,带来源源不断的体力。
是,他们都是疲兵。没错,他们人人都带着伤口。
可那又如何。
这才是跨越时代的力量,是被系统描述【无敌于世界】的军队!
虎威军如尖刀般刺进赤楔军中,势如破竹。
尽管陷入了赤楔军层层包围之中,但没有一人想着后退。
也不需要后退了,柳蛮看到了军队中央的帅旗。
“凿穿他们!破了军阵!”
…………………
星光帷帐之中,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夏为民的攻击越来越烈,余元宝身上的伤势也越来越多。
而他却眉头微皱,问道:
“你为何不动用那煞力?”
为了与余元宝争斗,他已经聚集了全部的星光。
用来恢复伤口,用来隔绝内外。
如此便放开了滔天的白煞。
这也是夏为民疑惑的地方,他已经做好了换场地再战的打算,做好了和漫天煞气纠缠的准备。
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让他有了一脚踏空的感觉。
“你在谋划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进攻,又是一刀挥出,砍在垣河棍上,巨大的力量让阿布的四足震了震。
多亏了垣河棍坚挺,反倒是夏为民不敢太过用力,担心手中武器碎裂。
余元宝死死咬牙,胸腔不断起伏,发出沉重无比的喘息之声。
但他还是勉强笑道:
“你猜!”
夏为民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停滞的再一次杀到。
“还是不要再说废话了为好。”
于是手下更快了三分。
终于,在纠缠了足足快半个时辰之后,阿布吐出口血来,昏迷了过去。
而余元宝则踉跄着翻身,落到地上。
此时的他一身血污,盔甲几乎被拆成了废铁,身上再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生命值。
“还有127点……”
阿布的技能早已经结束,为他提供的加成与生命值恢复也就此消散。
他已经近乎山穷水尽了。
反观夏为民,他的伤势已经恢复如初,整个人又回到了那风神俊秀的样貌。
甚至于更加年轻了。
虽然没有了军马,但夏为民却更加的灵活,腾挪之间总有收获。
而余元宝骑着阿布虽然速度更快,却难有战果,几乎成了靶子一般任由攻击,于是便成了如今的样子。
“无论是什么,再不出力你可就要死了。”
夏为民淡淡说道。
余元宝并不回话,而是一棍扫出。
“山鬼!”
上一座小山消散,新的山影出现在肩头。
“我不是说了没用吗。”
夏为民没有犹豫,迅速用庞大的星光将其包裹。
可那山影又在星光到来之前消散,让他扑了个空。
“真是烦人的能力……”
夏为民皱了皱眉头,尽管只是一瞬之间,但那无序的重力还是影响到了他。
这就是余元宝想出的办法,只要一次次出招又取消,那就总有一瞬间可以影响到夏为民。
并由此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终于,魔眼再闪,又是一次沸血被触发。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夏为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力量,根本无法防御,每一次都会让他的伤势变重,却又完全无法用星力来抵抗。
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遇见。
突然,他脸色大变,猛的看向星光帐外。
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军煞在飞快削减,不可思议的问道:
“兵卒!”
“怎么可能?”
军阵给予的支持越来越微弱,磅礴的大河变成了涓滴溪水,并且还在不断的减弱。
这意味着什么,夏为民比任何人都清楚。
溃散!
而且是成百上千人的溃散。
可外面有整整一万赤楔大军,其中还有数名将领,这才多久,如何能这么快就败了?
夏为民瞳孔震了震。
“你把力量分给了兵卒?”
“荒谬!”
不把所有力量汇聚于自身,竟然将胜负手放在他人身上,夏为民始终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惊愕。
这不是连最年轻的队正都不会犯的错误吗?
武者之路,步步向前,虽然不曾明说,但普通人在他们面前真的和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军煞的出现打破了这一点,但各国对于军阵的运用也都都是服务于将领。
汇聚千百人力量于一身,而后再拼杀,普通士兵死多少其实都没那么心疼。
因为他们无法左右局势。
而此时,他竟然惊愕的发现,面前的人竟然反其道而行。
夏为民无法理解这一点,以至于他的刀都慢了一分。
“为将者,怎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这是你我的战场,外面的兵卒再多又能有什么用处!”
“你竟然敢在我面前留手……”
“但凡出一点差错,你就将落入万劫不复,你竟然敢赌!”
另一边,余元宝掏出仅剩的伤药,一口气全部吃下。
“所以我说,你已经老了。”
他看向夏为民,表情认真。
“而且我要纠正你一点,我从来没有赌。”
余元宝笑了起来。
“我毫无保留得相信他们,正如他们也相信我。”
“夏为民,你站的太高,太久了。”
“士兵被你视做耗材,百姓被你视做可以被抛弃的资源。”
“你错的离谱!”
夏为民嘴唇翁动,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滋味。
“你是天降的魔星,这话还能轮到你说?”
余元宝哑然失笑。
“我是魔星,你比我又强到哪去?”
夏为民无话可说。
他们一个将邺城沦为炼狱,一个将东线数城全部放弃。
论恶,他们还真是半斤八两。
突然,他心神如遭重击,眼神涣散了一下,吐出口血来。
“阵灵…被破了!”
而余元宝则积蓄起最后的力量,高高跃了起来。
军煞滔滔,穿过星光,终于在他身后汇聚出洪流。
“夏为民!”
他再一次大喊道:
“你老了!”
而余元宝的脸上则尽显狂态。
“你老了,所以忘不了魏国。你老了,所以不愿意放手。你老了,所以连你手下的士兵都不能看清!”
“你真该问问他们,还有多少人愿意替你打仗,替你出生入死!”
一而再,再而三,抛弃东边却迎来大败,甚至于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出征,用人命往壶谷去填。
夏为民所行,可称凶戾。
魏国士兵早就积怨已久了!
“吼!”
一只巨大的骨爪猛的撕裂漫天星光,兽灵那巨大狰狞的头颅就这么伸了进来。
而在更外围,夏为民看到了断裂的旗帜,还有不断溃散的士兵。
虎威军如一把热刀,切碎了赤楔军庞大臃肿的身体,使得军队无法成阵,军煞变为了无根之水,挣扎着消散在天际间。
夏为民一眼扫过去,只看到了不到两千人的尸体。
“不过损失了这么点人,如何能就这么溃散?”
“这还是赤楔军吗?”
他握着刀的手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
如此轻易就被肢解,将领呢,督军呢?
不会有人回答他了,甚至于没有人看过来。
而在远处,一队骑士正策马奔来,好像一道白风,所过之处一片衰朽。
“星光散了!”
他们看到了夏为民,并第一时间杀了过来。
“可笑……可笑至极……”
夏为民知道,自己只需要一瞬就可以将他们斩落马下,可心却沉到了谷底。
抬头看去,阵灵的双翼遮蔽住天空,在其身下的余元宝璀璨如星。
二人对视,余元宝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
“你没有机会了!”
而后一棍砸下。
“伏魔棍·搬山!”
话音落下,一座庞然的山峰从虚无之中显现。
山林翠绿,百兽齐鸣,另有潺潺山溪蜿蜒而落,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吼!”
一股白风吹过,兽灵不知何时已经站上了山头。
此时的他甚至比这座山更加庞大,以至于整个身体都蜷曲了起来。
只见兽灵张开大嘴,漫天白煞被尽数吸入,而后军煞混合着白煞,红白两色纠缠的煞气就这么喷吐在山间。
一半白骨森森,树木衰朽,一半张牙舞爪,草木皆兵。
野兽呼嚎着在山间奔袭,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甚至于有些过于真实了………
兽灵坐镇山巅,煞气随潺潺山溪流过,蜿蜒如长舌,所过之处,原本虚幻而模糊的种种异象被浸染在其中,愈发的凝实。
山影横空,此时骤然落下,如洞天缺,在世间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夏为民!”
余元宝的手臂青筋暴起,庞大的力量冲破血管喷涌而出,让他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
剩余的血量飞快减少,余元宝表情狰狞,双目血红,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来分生死!”
星空下,在这庞然巨物面前,夏为民渺小如沙。
兵卒溃散,阵灵破碎,他只身站在星光之下,孤立无援。
夏为民握紧了自己的刀。
“真好啊…”
他的眉眼渐渐松开了,发丝披散在脑后,冽冽生风。
“真是年轻,真是刺眼。”
在这样的时刻,夏为民心中所想的,却是这样的感慨。
夜空之中,岁星微微暗淡,最后的星光汇聚在夏为民的身上。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老,发丝从根部开始变白,终于雪白一片。
钟声敲响,戏法终于被揭穿。
做不到的始终是做不到的。
思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不断飘飞,定格在一个个闪烁的画面上。
金銮殿前,岁星光下。红绣球前,高堂座下。万军阵前,敌城门下。
这些种种,都离他远去了。
星光汇聚在身前,夏为民一刀卷起千层浪!
“花有重开日……”
星光汇聚,如横浮陆,这完全不逊色于阵灵庞大身形的一刀终于从上而下,狠狠迎了上来。
今以此刀迎天缺!
星光与煞气相击,消弭于无声。
朴刀与长棍相击,刺耳的金属碰撞之声响彻天际。
二人再一次对视,余元宝表情狰狞,而夏为民则只有平静。
“就这样吧…”
手段尽出,他们都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那便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星光终于被消散一空,那山影压了下来。
叮!
手中朴刀断成数截。
嘣!
身上的盔甲层层碎裂。
轰隆隆!
夏为民就这么被一棒打到了地上,比来时更快,好像天边的流星。
而后山影横压,终于狠狠落地,掀起尘暴一般的狂岚。
土石四散,竟如地龙反身,大地激烈的颤抖,惊倒了远处的马匹。
一击之后,山影消散,兽灵萎靡,化作一道红光融入余元宝的腰间,再没有力量了。
所有白煞几乎全部耗尽,余元宝的生命值只剩下了可怜的60点。
烟尘散去,他跌坐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坑洞。
手脚已经失去了知觉,余元宝低头看去,夏为民就躺在里面,气若游丝。
浑身的血污混合着破碎的骨骼,已然不成人形了。
在那大坑之中,随身的宝刀此时只剩下刀柄,依然握在他手中。
过了好一会,夏为民将双眼睁开一条缝隙,在缝隙中看到了漫天的星辰。
没有星光为他而落了。
渐渐的,随着最后一丝星光从他的唇齿间飞出,夜空中庞大的岁星终于隐去了身形,而夏为民的眼睛也黯淡了下来。
“无论如何,无关对错,我这一生,不曾…负国…”
“吾王……”
最后一丝气息从他身上溜走,那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伟岸身姿终于在一瞬间垮塌了下去。
岁星隐去,群星震动,各种色彩的星光在夜空中激烈的碰撞,在这一瞬间几乎将夜空化作白昼。
主星隐,群星乱,昼夜颠倒。
有星眷者死去了。
【狩猎任务已完成】
【你获得蓝色盲盒一个,蓝色技能卡一张,属性糖果7颗,7000S币】
【夏为民已死,判定魏国已无继续战争的能力】
【战争已经结束】
【主线任务三已完成】
【此战,黎国胜】
【主线任务已全部完成】
【结算中】
【主线任务二练兵,最终进度为93%】
【你有练兵进度突破20%,50%,70%,90%,总计四次奖励等待结算】
【由于你选择于任务结束后一起结算,最终结果将获得正向的50%程度的增幅】
【具体奖励判定中】
【四十八小时内,随时可以回归】
【超过四十八小时将强制回归】
【结算奖励将于回归后领取】
世界任务结束了。
那一连串的判定并没有让余元宝的心掀起什么波澜。
奖励也好,结算也罢,都不如那一句【战争结束了】。
“真漫长啊……”
余元宝闭上了眼睛。
马蹄声稀稀拉拉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到处都是溃兵,还活着的虎威军兵卒渐渐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警戒着可能的敌人。
余元宝依然坐在原地。
终于,有人凑了上来。
“将军,接下来怎么办?”
余元宝如梦初醒。
“扶我回山谷中休整。”
那士兵应了下来,小心翼翼的上来搀扶。
突然,余元宝想起了什么。
“还剩多少人?”
士兵停顿了一下,面有苦涩。
“大概七百来人吧…”
两千人出征,就剩下七百多人了,其中应该也有重伤者,还不一定能撑过今晚。
余元宝又问。
“柳蛮呢?”
他问道。
士兵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语塞片刻后轻声说道:
“柳蛮副统死了,斩旗后力竭,被团团包围,死于乱军之中……”
余元宝眼睛睁了睁,沉默良久,最后终于回应道:
“他是好样的,从此不用有愧了……”
至此,原本的死囚营近五百人,除了陈陆外全部殒命于战场。
他们也许是小偷,也许是强盗。也许杀人如麻,也许罪责难逃。
但最终,没有人在死亡面前低头。
人死如灯灭,荣誉也好,罪责也罢,终于一笔勾销,再不会有人提及了。
在这一点上,或许夏为民也没什么不同。
众人回到山谷之中,还有力气的出去确认尸体里还有没有伤员,没有力气的各自疗伤。
这一夜,还会有很多人死去。
直到朝阳刺破夜空,红霞映照着一地的尸骸,一夜过去,再没有敌人冲来,风平浪静。
余元宝坐在山头,迎着朝阳,目之所及满地的尸体。
谈不上胜利的喜悦,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和空落落的虚无。
斥候传回消息,魏军大部队收拢了残兵,全部撤退往雁关,连夏为民的尸体都没有来收殓。
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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