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县令居所外,气氛剑拔弩张。皇甫长水带来的云州亲兵虽未明火执仗,但个个眼神锐利,手按刀柄,将居所前后门把守得水泄不通,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引得远处街巷的百姓纷纷侧目,不敢靠近。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皇甫家私兵服饰、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虎子,大步走到站在院中、面沉如水的皇甫长水面前,抱拳躬身,声如洪钟:“侯爷!张贼的师爷,在门外求见!”
皇甫长水眉头一拧,斥道:“什么张贼?!那是我女婿!混账东西,会不会说话!” 他虽然愤怒,但基本的翁婿名分和体面还是要维持。
虎子连忙低头:“属下该死!是……是姑爷的师爷元亮求见。侯爷,您要见吗?听闻此人巧舌如簧,是个辩才无碍的名家!”
皇甫长水冷哼一声,目光如电扫向门口方向:“见!为何不见?我倒要看看,在这等局面下,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能说出什么花儿来!能把我女儿受的委屈,怎么给辩没了!”
很快,元亮一袭青衫,从容不迫地走入院内。他面色平静,仿佛周遭森然的兵戈之气不存在一般,对着皇甫长水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学生元亮,拜见云州侯爷!侯爷金安!”皇甫长水负手而立,并未让他起身,只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声音冷硬:“你就是那个元亮?怎么,是来当说客,劝本侯撤了这些兵,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元亮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语气不卑不亢:“侯爷言重了。皇甫家与张家本是姻亲,乃一家人。侯爷前来探望抱恙的千金,乃是人之常情,何来‘退兵’一说?学生此来,只是恳请侯爷暂息雷霆之怒,莫要将家务事闹得如此……剑拔弩张,让外人看了,传出翁婿不合的闲话,于侯爷、于我家大人,乃至于皇甫小姐的颜面,都非好事。”
“翁婿?”皇甫长水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刺骨的凉意,“这翁婿还能不能做得成,还不好说呢!得看你们张家的诚意!”
元亮直起身,目光坦然地对上皇甫长水锐利的视线:“侯爷,此事关乎内帷私密,可否借一步说话?学生有些肺腑之言……”
皇甫长水大手一挥,断然拒绝:“不必!若是堂堂正正的好话,何须避人耳目?就在这里说!让大家都听听!”
元亮见状,知道无法回避,便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既然如此,学生便直言了。此事,确实是我家大人做得不妥,有负皇甫小姐信任,此乃第一错。” 他先承认错误,姿态做得十足。
皇甫长水脸色稍缓,但依旧冰冷。
然而,元亮话锋随即一转:“然,此事亦不能全怪我家大人!敢问侯爷,可曾听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家大人并非贪恋美色之徒,实乃是念及张家香火传承,忧惧身后无人供奉祖宗,此乃人子之大孝!或许正是这份孝心感动上天,才赐下了窦雅姑娘腹中这段机缘,使得张家血脉得以延续。此乃天意,非全然人力可为啊!”
他这番话,巧妙地将张经纬的行为拔高到了“孝道”和“天意”的层面。
内室中,隐约传来皇甫灵更加委屈压抑的哭泣声。
“放肆!”虎子勃然大怒,呛啷一声拔出半截腰刀,寒光闪闪,指着元亮喝道,“你这酸儒,再敢巧言令色,替那张经纬开脱,污我家小姐清听,老子现在就把你剁成肉馅喂狗!”
元亮面对近在咫尺的刀锋,面色不变,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是平静地看着皇甫长水:“侯爷,元亮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死便死了。只是,今日侯爷兴师动众,所要的无非是一个‘说法’,无非是愤懑于张府上下联手欺瞒了令千金。但侯爷可曾细想?”
他目光转向内院偏房的方向,语气带着引导:“那窦雅,乃是为国捐躯的窦将军唯一遗孤!侯爷您当年收养她,是念及袍泽之情,视若己出,绝非要她为奴为婢!数月前,您来高阳时,不还曾当着众人的面,口口声声说将她当作义女看待吗?怎么如今她有了归宿,有了延续窦家与张家血脉的可能,侯爷反而要如此发难,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一般?这……岂非前后矛盾,寒了逝去忠臣与生者之心?”
皇甫长水被问得一滞,脸色变幻,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他确实一直将豆芽视作晚辈,也曾有过让她有个好归宿的念头。
元亮趁热打铁,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侯爷,学生此刻争辩的并非是非曲直之理,而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之意!天意如此,这孩子注定要降临人世。侯爷您,注定要当这个孩子的外公。皇甫家与张家,无论是通过灵儿小姐,还是通过窦雅姑娘腹中的血脉,这份姻亲之缘,早已是盘根错节,割舍不断了!此乃天意难违啊!”
皇甫长水的怒火似乎被这番“天意”论说动了一丝,但他毕竟是沙场老将,立刻抓住了问题的核心,他指着守在偏院门口,怀中紧紧抱着一块漆黑牌位,上面赫然刻着“先考张公讳廉之灵位”、 如同一尊门神般的张六,以及那些虽然未动兵刃,却眼神警惕、隐隐结成阵势的张家护卫和暗卫,怒道:“孩子的事暂且不提!可你看看!看看你们张家的态度!那张六,抱着我大哥的牌位堵在门口,那些护卫,一个个持刀欲抗!这就是张经纬对我皇甫家的态度?这就是他给我的交代?!”
元亮立刻躬身,语气诚恳至极:“侯爷明鉴!这绝非张家人对皇甫家的态度!六叔怀中抱着的,是我先主之灵位!他此刻,是以一个张家老仆的身份,拼死也要护住张家眼下唯一的血脉传承!此乃老仆对旧主、对家族最深沉、最悲壮的忠诚! 侯爷您也是带兵之人,当知部下护主之心、忠臣守节之志,何其赤诚!若您将此理解为张家的敌意,那才是真正的误会,令人扼腕!若您换位思考,将其视为忠仆护主、扞卫家族香火的悲壮之举,心中是否会觉得……稍稍释然一些?”
皇甫长水沉默了片刻,元亮的话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触动了他。张六抱着张廉的牌位,这举动蕴含的意义完全不同了,那是一个家族内部最沉重、最不容亵渎的守护。但他看着内室方向,想到女儿苍白的脸和委屈的泪水,心肠又硬了起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个父亲的痛心:“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皇甫长水是个粗人,不懂那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我的宝贝女儿,在你们张家受了大委屈!她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更是气得吐血昏厥!这笔账,怎么算?!”
元亮立刻表态,语气斩钉截铁:“侯爷!学生对天起誓,此事无论如何处置,皇甫小姐,永远是我家张大人的正妻,是张府无可撼动的当家主母!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我家大人也绝不会有此念!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一旁的虎子忍不住啐了一口:“呸!你一个师爷,起誓顶个屁用!”
元亮不理会虎子的粗鲁,目光紧紧盯着皇甫长水,抛出了最后的利害关系:“侯爷,学生人微言轻。但请侯爷想一想,我家大人此刻尚在归途。若侯爷的兵马一直围困此处直到天明,此事必将传遍全城,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这……难道真是侯爷您想看到的结果吗?让令千金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让皇甫家与张家的家务事,沦为全高阳的笑柄?侯爷,三思啊!”
皇甫长水脸色阴沉,权衡利弊。元亮的话句句戳在他的软肋上。他固然愤怒,但更要顾及女儿的名声和家族的颜面。良久,他猛地一挥手,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元亮,你确实有几分胆色和口才!撤兵……可以!但我有条件!”
元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面上依旧恭敬:“侯爷请讲,学生洗耳恭听。”
皇甫长水目光锐利,一字一句道:“窦丫头,不能再留在你们张家!我要立刻带她回云州侯府!你放心,看在窦将军的份上,我会将她安置在侯府,好生将养,绝不会亏待她半分,定让她平安生产。”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也带着一丝为女儿争取最后尊严的倔强:“但是,她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以后必须姓窦!继承窦家香火!与你们张家,再无瓜葛!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元亮闻言,几乎没有犹豫,立刻躬身应道:“侯爷深明大义,顾念旧部,学生感佩!此事关乎窦将军血脉传承,意义重大。学生这就去与六叔分说,定竭力促成此事!”
皇甫长水对身旁的虎子下令:“虎子!你跟着他一起去!务必确保窦丫头平安上车,返回云州!”
虎子抱拳,声如洪钟:“属下遵命!”
元亮再次对皇甫长水一揖,转身便与虎子一同,朝着那牌位的张六和众多护卫重重“保护”起来的偏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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