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算命那些年

孟梦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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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伍当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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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宁正对着电脑核对出院清单,蒋楠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下班有空吗?新开的那家影院上了部医疗题材的纪录片,听说评价不错,要不要一起去看?”

方宁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回头看见他手里捏着两张电影票,指节微微泛白。窗外的夕阳刚好落在他白大褂的纽扣上,闪得人有点晃眼。

“医疗题材?”方宁挑眉,故意逗他,“不会是那种满屏手术刀特写,看得人头皮发麻的吧?”

蒋楠盛连忙摆手,耳根泛起薄红:“不是不是,是讲急诊科医生日常的,挺真实的,说是能看到咱们自己的影子。”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票我多买了一张,浪费了可惜……”

方宁看着他紧张得差点把票捏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行啊,正好考完试松口气,去看看别人上班是什么样的。”

蒋楠盛明显松了口气,嘴角绷不住地上扬:“那我六点在医院门口等你?”

“嗯。”方宁转回头,敲击键盘的手指却慢了半拍。屏幕上的文字突然变得模糊,她想起刚才慕容海信送化验单时,塞给她的那张演唱会门票——是她提过好几次的乐队,日期正是今晚。

下班铃响时,方宁看着抽屉里的两张票,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拿起手机给慕容海信发了条消息:“今晚的演唱会去不了了,票你找别人吧,祝听得开心。”

刚把消息发出去,蒋楠盛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准备好了吗?再不去要赶不上开场了。”

方宁抓起包站起来,笑着应道:“来了。”

走廊里,慕容海信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慢慢把手里的另一张演唱会门票塞进了白大褂口袋。他抬头时正好撞见方宁和蒋楠盛并肩走过,蒋楠盛正低头跟方宁说着什么,方宁笑得眉眼弯弯。慕容海信抬手摸了摸口袋里的票,忽然转身走向楼梯间——反正今晚的夜班轮到他,看不了演唱会,正好留在科室整理病历。

影院里的灯光暗下来,纪录片里的急诊室场景在屏幕上铺开。方宁看着画面里医生争分夺秒抢救病人的样子,忽然轻轻“唔”了一声。蒋楠盛立刻侧过头:“怎么了?”

“你看那个护士递器械的动作,”方宁指着屏幕,“跟咱们科小李一模一样,总爱把止血钳举得老高。”

蒋楠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笑了:“还真是。还有那个医生,写病历的时候总皱眉,像极了张主任。”

两人小声讨论着,屏幕上的光影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看到有个年轻医生因为抢救失败红了眼眶时,方宁忽然安静下来。蒋楠盛悄悄往她那边挪了挪,借着黑暗递过去一包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散场时,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蒋楠盛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方宁肩上:“刚才看你好像有点冷。”

方宁拢了拢外套,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混合着薄荷的味道,跟他身上的气息一样。“谢了,”她抬头看他,“电影确实不错,看得我都想回科室再加个班了。”

蒋楠盛被她逗笑:“别啊,好不容易休息。”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下次……下次有好片子,还能约你吗?”

方宁看着他眼里的星光,像极了科室走廊夜里亮着的感应灯,柔和又温暖。她点了点头:“嗯,下次还叫我。”

远处的医院大楼亮着灯火,像一座永远醒着的灯塔。方宁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觉得这个夜晚好像比平时更暖一点。

慕容海信捏着口袋里的演唱会门票,指尖把票角攥得发皱。走廊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又熄灭,映着他脸上那点茫然和委屈。

“婉拒……应该是吧。”他对着空荡的楼梯间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垮气,“刚还说喜欢那支乐队呢,转头就跟别人看纪录片去了……”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掏出手机翻出和方宁的聊天记录,手指在“祝听得开心”那行字上戳了又戳,像是想从屏幕里戳出个洞来。

“早知道就不买演唱会票了,”他扯了扯白大褂的领口,有点憋气,“还不如跟蒋楠盛抢电影票呢……”

旁边传来护士站的动静,他赶紧把手机塞回口袋,仰头盯着天花板,假装在数灯。可那点失落藏不住,连路过的小护士都看出了端倪:“慕容医生,你没事吧?脸怎么垮着?”

慕容海信猛地直起身,强装没事:“没事,夜班有点困而已。”说着就往值班室走,脚步却有点蔫,像被扎破的气球。

进了值班室,他把那张没送出去的演唱会票往抽屉深处一塞,躺到行军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是方宁说“那支乐队的贝斯手超酷”时亮晶晶的眼睛,一会儿是刚才走廊里她和蒋楠盛并肩的背影,心里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欲哭无泪”四个字,此刻正明明白白写在他脸上——早知道,就该直接拽着她去演唱会,管什么电影呢!

慕容海信正趴在值班室的桌子上唉声叹气,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眼眶还有点红,却梗着脖子反驳:“怎么就没意思了?那贝斯手solo的时候,全场都在喊,多热闹!她上次还跟我夸那主唱声音像揉碎了的星光呢……”

话没说完,就被进来送化验单的小护士打断了:“慕容医生,你是不知道吧?方宁姐刚才跟蒋医生说,她其实对摇滚过敏,上次说喜欢那乐队,是怕你失望才装的。”小护士憋着笑,指了指门外,“她跟蒋医生说,还是看电影舒服,安安静静的,能靠在一起说话。”

慕容海信愣住了,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一拍大腿,从椅子上弹起来:“我就说嘛!她听歌的时候总捂耳朵……”说着抓起外套就往外跑,边跑边嘟囔,“不行,我得去买明天的电影票,就买最后一排,能靠着说话的那种!”

跑到门口又停下,回头冲小护士喊:“对了,她刚才说喜欢哪个导演来着?我得赶紧记下来,别又买错了!”那急乎乎的样子,活像个刚拿到藏宝图的孩子,连脚步都带着风。

小护士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这追人的本事是差点,但这份上心劲儿,倒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套路实在多了。

慕容海信刚攥着两张电影票冲到护士站,就撞见蒋楠盛正笑着对方宁说:“那家新开的网红餐厅,听说甜品做得特别绝,下班一起去试试?”方宁眼睛亮了亮,点头应道:“好啊,正好我也想尝尝他们家的芒果糯米饭。”

两人说话时的笑意落在慕容海信眼里,像被泼了盆冷水,手里的电影票差点被捏皱。他愣在原地,看着方宁自然地接过蒋楠盛递来的奶茶,吸管碰在一起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那个……”慕容海信往前凑了半步,举了举手里的票,“我买了今晚的电影票,你之前说想看的那部……”

方宁转头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呀,忘了跟你说,刚才蒋医生说那家餐厅限时供应芒果糯米饭,去晚了就没了,电影要不下次?”

蒋楠盛也适时扬了扬手里的餐厅预约号:“不好意思啊,慕容医生,正好赶上活动,错过今天就排不上队了。”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慕容海信看着方宁手里的奶茶——是他上次提过的牌子,她当时说太甜,此刻却喝得眉眼弯弯。他喉结动了动,把到了嘴边的“可你说过更喜欢电影”咽了回去,扯出个不太自然的笑:“没事,那……票我留着,下次再约?”

“好呀!”方宁笑得更甜了,举了举奶茶,“谢啦慕容医生,回头给你带餐厅的小蛋糕!”

看着两人并肩离开的背影,慕容海信捏着电影票站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蒋楠盛侧头跟方宁说着什么,逗得她笑出了声,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分不出边界。

他低头看了看票面上的电影名,忽然觉得那几个字刺得眼睛疼。旁边的小护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灰心啊,下次记得先问准她的档期嘛。”

慕容海信扯了扯嘴角,把票塞进口袋,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票根——原来喜欢一个人,连“错过”都这么让人措手不及。

慕容海信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屏幕上的朋友圈照片刺得他眼睛发涩——方宁笑靥如花地靠在蒋楠盛肩头,面前的芒果糯米饭上插着小小的爱心旗子,配文是“终于尝到啦,谢谢蒋医生的投喂”,定位正是那家他查了三天才找到预约方式的网红餐厅。

他原本编辑好的预约信息还停留在输入框里,“这家餐厅的新品好像不错,要不要……”后面的字再也打不下去。指腹反复蹭过屏幕上两人交握在桌布上的手,蒋楠盛的拇指轻轻搭在方宁的手背上,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身后传来护士们的议论声:“方宁姐和蒋医生也太配了吧!”“我就说他们俩不对劲,上次蒋医生还给方宁姐带了亲手做的三明治呢!”“慕容医生……好像也挺喜欢方宁姐的?”

慕容海信迅速退出朋友圈,假装没听见,转身往楼梯间走。金属扶手被太阳晒得发烫,他靠在上面,掏出烟盒才想起医院禁烟,又烦躁地塞回去。口袋里的电影票硌着腿,像块小石子,不疼,却硌得人心里发慌。

手机又震了震,是科室群里蒋楠盛发的红包,附言“喜提饭搭子一枚”,下面一片“恭喜”“锁死”的刷屏。方宁也回了个害羞的表情,跟他平时看到的那个干练护士判若两人。

他忽然想起上周值夜班,方宁趴在桌上打盹,他悄悄给她披了件外套,第二天她笑着还回来,说“谢谢慕容医生,你外套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很安心”。当时他以为那是隐晦的亲近,现在才明白,或许只是同事间的礼貌。

楼梯间的窗户没关严,风灌进来掀起他白大褂的衣角,像在嘲笑他的后知后觉。他拿出手机,删掉了输入框里的字,点开和方宁的聊天界面,往上翻了翻,全是工作相关的对话,唯一一句私人的,还是他问“你上次说的那部电影,周末有空吗”,她回了个“可能要加班呢”的表情包。

原来所有的犹豫和试探,早就有了答案。慕容海信深吸一口气,点开红包,抢了个最小的,在群里回了个“恭喜”,然后把那张没送出去的电影票扔进了垃圾桶。

走廊尽头的阳光依旧明亮,只是落在他身上时,好像比刚才凉了几分。

(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被气哭了又强憋着)本来想着能好好处着让你多在意我些,结果倒是成了别人的背景板!这叫什么事啊……(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白大褂袖子里)早知道当初就不磨磨蹭蹭,直接把心意说清楚,也不至于现在看着别人热闹,自己躲在楼梯间接着风凉……(声音越来越闷,带着哭腔)这眼泪掉下来都没人看见,真是窝囊透了。

蒋楠盛推着玻璃门,侧身让方宁先进:“随便挑,喜欢哪个?”

金店里的灯光映得柜台金灿灿的,方宁看着琳琅满目的首饰,有点眼花缭乱:“买这个做什么呀?太贵重了。”

“奖励你的,”蒋楠盛笑得爽朗,“上次你帮我整理的病例报告,主任都夸条理清晰,该赏。”

方宁指尖轻轻点了点一个小巧的星星吊坠:“这个挺好看的。”

蒋楠盛立刻招呼店员:“拿这个看看。”

店员刚把吊坠取出来,方宁忽然指着旁边的银质手链:“其实这个也不错,戴着方便。”

“不行,”蒋楠盛把金吊坠往她手里塞,“要金的,保值。”

方宁哭笑不得:“我平时戴这个太扎眼了,还是银的吧,轻便。”

正推让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哟,这不是方宁吗?买金饰呢?”

回头一看,是慕容海信,手里还拿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显然也是来买礼物的。

“慕容先生也来买东西?”方宁笑着打招呼。

慕容海信晃了晃手里的盒子:“给我妹妹买的,她生日。”说着看向蒋楠盛,“蒋医生眼光不错,这家店的金饰工艺挺好。”

蒋楠盛挑眉:“那是,我选的地方能差?”

方宁拿起银手链试了试,转头问蒋楠盛:“你看这个怎么样?”

蒋楠盛看着她手腕上细细的银链,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点了点头:“好看,衬你。”

店员笑着打包:“这位小姐真有眼光,这款是新款,很受欢迎呢。”

方宁付账时,蒋楠盛非要抢着刷卡:“说了给你买的,哪能让你掏钱。”

方宁拗不过,只好笑着收下,心里暖烘烘的——原来被人宠着,是这种感觉啊。

慕容海信瘫在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那上面印着方宁笑起来的样子,眼角弯弯的,像藏了颗小月牙。刚才整理相册时翻到这张照片,是上次医院拍的,方宁举着,被风吹得眯起眼,阳光落在她发梢,金闪闪的。

他正对着照片傻笑,脑子里突然“叮”一声,蒋医生那张严肃的脸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上次方宁发烧,蒋医生拿着体温计,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一边念叨“让你穿少点”,一边却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方宁身上。还有抢救病人的时候,蒋医生手稳得像定海神针,方宁在旁边递器械,两人眼神一对,不用说话就知道对方要什么……

慕容海信猛地坐起来,抓过抱枕往头上砸了砸。明明想的是方宁递给他咖啡时,指尖相触的温热;是她讲错题时,吐吐舌头说“哎呀记错了”的俏皮。怎么就绕到蒋医生那里去了?

他烦躁地抓抓头发,点开和方宁的聊天框,输入又删除:“今天看到蒋医生给你带早餐了”——不行,太酸了。“蒋医生好像对你特别好”——更酸了。

最后盯着屏幕发呆,脑子里一半是方宁笑起来的梨涡,一半是蒋医生被方宁逗笑时,眼里那点难得的温柔。沙发垫被他揉得皱巴巴,活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

慕容海信把自己埋在抱枕里,闷声闷气地对着空气嘟囔:“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冲过去问她,我和蒋医生,她更喜欢谁吧?多傻啊……”

“可看着她和蒋医生站在一起讨论病例,那样子熟稔又默契,我这心就跟被猫抓似的……”他忽然坐起来,抓过手机翻到和方宁的聊天记录,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停在她昨天发来的那句“今天谢谢你送的润喉糖,嗓子舒服多了”上,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要不……我再主动点?”他摸着下巴琢磨,“明天她值夜班,我带点热粥过去?她胃不好,夜班容易空腹痛……对,就这么办!蒋医生再厉害,还能比我更懂她胃里的那点小毛病?”

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翻出冰箱里的糯米,开始淘米泡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等她喝到我亲手熬的粥,肯定知道谁才是真心疼她……”说着,又想起蒋医生那手不输食堂大厨的厨艺,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还是固执地往锅里多加了把红枣——方宁爱吃甜的,蒋医慕容海信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我们在一起啦”的官宣文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刚买的红枣包装袋。屏幕里,方宁和蒋医生的合照笑得刺眼,一个温柔浅笑,一个眼里带光,配文里的“往后余生”像根细针,轻轻一下就扎破了他攒了好久的勇气。

他慢慢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厨房里还飘着糯米的清香,是特意按方宁喜欢的软硬度煮的,现在闻着却有点发腻。刚才还在幻想她喝到粥时眼睛发亮的样子,现在只觉得自己像个没赶上开场的观众,手里攥着一张过期的票。

“也是……”他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点瓮声瓮气,“他们本来就该在一起的。”蒋医生懂她的专业术语,能在手术台边和她无缝配合,连递器械的时机都卡得刚刚好。而自己呢?只会熬点粥,记着她胃不好,连她最新的病例报告都看不懂。

他起身关掉灶火,看着锅里咕嘟冒泡的糯米粥,忽然觉得有点可笑。从冰箱里翻出保鲜盒,把粥一点点盛进去,盖子扣到一半,又猛地打开,抓了把红枣碎撒在上面——最后还是想让她尝到喜欢的甜味,哪怕这份心意最终只能放在科室的冰箱里,等着被某个加班的同事偶然发现。

“算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客厅笑了笑,声音轻得像叹息,“至少她身边有人照顾,总比一个人硬扛着强。”只是转身洗碗时,水流哗哗的声音里,他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慕容海信手里的锅铲“哐当”一声掉在灶台边,他直起身,看着窗外飘落的雨点,眉头拧成了疙瘩。金美娜……这个名字像根细针,轻轻一挑,就把他心里那层结了痂的疤给挑破了。

他还记得美娜总爱抢他碗里的排骨,说“男生要多吃青菜才壮实”;记得她总把感冒药熬成黑乎乎的汤,逼着他喝下去,说“苦口的才是良药”;记得他俩挤在二手电动车上,她说“等以后有钱了,就买辆能遮风挡雨的车,周末去郊外摘草莓”……

如今,郊外的草莓园扩建了,能遮风挡雨的车停在楼下,可那个说要一起摘草莓的人,却再也等不到了。

慕容海信抹了把脸,把锅里的菜盛出来,香味弥漫了整个厨房,却驱不散他眼底的潮意。他掏出手机,翻到美娜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扎着高马尾,正踮脚抢他手里的糖葫芦,笑得牙齿亮晶晶的。

“傻丫头,”他轻声说,“我现在有车了,你倒是回来,跟我去摘草莓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车窗,像是谁在轻轻哼着一首没唱完的歌。

慕容海信把入伍通知书平摊在桌上,指尖反复摩挲着“入伍批准”那几个红章,心里像揣了只蹦跳的兔子。昨天去武装部领通知时,干事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小子,到了部队好好练,比在这儿琢磨菜谱强”,他当时没忍住笑——可不是嘛,以前总琢磨给心上人做什么菜,现在倒好,往后得琢磨怎么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了。

收拾行李时,他妈在旁边絮絮叨叨:“多带两双厚袜子,部队的鞋磨脚……记得常给家里打电话,别学你爸,当年去当兵,三个月才寄回一封信,我以为他丢了呢……”

他笑着应着,把叠好的迷彩服放进背包,忽然摸到口袋里那枚小小的草莓徽章——那是去年和朋友去草莓园摘草莓时,美娜塞给他的,说“戴着这个,下次就能摘到最大最甜的”。他捏着徽章看了会儿,小心翼翼地别在背包内侧,心里暗暗想:到了部队,不管训练多苦,只要摸到这枚徽章,就当是她在跟自己说“加油”了。

出发那天,火车站人潮涌动,他穿着崭新的军装,胸前的大红花格外显眼。朋友笑着打趣:“海信,到了部队可别被老兵欺负啊!”

他挺直腰板,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放心,等我练出八块腹肌,回来揍得你们哭爹喊娘!”

火车开动时,他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忽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以前总困在小小的厨房和菜市场,现在眼前仿佛铺开了一条宽广大道,充满了未知和挑战——这样的人生,好像比每天琢磨菜谱,要带劲得多呢。

部队的日子确实单调,每天的训练、执勤、整理内务,循环往复,连风拂过操场的节奏都仿佛固定成了鼓点。直到通知说文工团要来慰问表演,整个营区的气氛才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演出那天,食堂临时改成了礼堂,长条凳摆成整齐的排,战士们提前半小时就坐好了,脊梁挺得笔直,眼神里却藏不住期待。幕布拉开时,柔和的灯光洒在舞台上,几个穿着军装裙的姑娘笑着走上台,乐器声一响,原本肃穆的空气瞬间轻快起来。

合唱《强军战歌》时,台下不由自主地跟着合唱,声浪震得屋顶都像在微微颤动;独奏的小提琴拉出《我和我的祖国》,旋律悠扬,不少老兵悄悄红了眼眶,想起了家乡的田埂和爹娘的白发;轮到小品《军营趣事》,演的是新兵叠被子总被班长批评,最后把被子塞到柜子里“藏猫猫”的故事,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笑声,有人拍着大腿喊“这不就是我刚入伍那会儿嘛!”

慕容海信坐在后排,看着台上一个扎着马尾的姑娘跳民族舞,旋转时裙摆像盛开的花。他忽然想起方宁,她总说自己肢体不协调,连广播体操都跳得同手同脚,可上次单位联欢,她硬着头皮跳了支舞,虽然动作磕磕绊绊,眼里的光却比台上的聚光灯还亮。

中场休息时,战士们涌到舞台边,有的要签名,有的请教动作要领。文工团的姑娘笑着说:“你们训练才辛苦呢,我们这点表演,算给大家加个餐!”

演出结束后,营区的灯光渐次熄灭,可战士们的谈笑声还在夜空里飘。慕容海信躺在床上,摸着枕头下那枚草莓徽章,嘴角忍不住上扬——原来再枯燥的日子,也会被这样的温暖瞬间点亮,就像荒漠里开出了小花,稀罕,又让人心里发软。

“嘟——嘟——嘟——”

凌晨四点,尖锐的集合哨像冰锥一样刺破营区的寂静。慕容海信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作训服,脑子里还残留着昨晚文工团姑娘旋转的裙摆残影。隔壁床的老兵踹了他一脚:“发什么愣!绝命班长的十公里,迟到一秒钟,加罚两圈!”

他这才回神,抓起武装带就往外冲。操场上,“绝命班长”已经背着三十斤的背囊站在队伍前,脸黑得像锅底:“昨晚看表演挺精神?现在让你们醒醒盹!十公里越野,负重二十斤,限时五十六分钟!掉队一个,全组陪跑!”

话音未落,队伍已经被推着往前冲。慕容海信感觉肺部瞬间被冷空气灌满,像塞了团棉花,昨晚的暖意早被冻成了冰碴。绝命班长就跟在队伍侧后方,手里拿着根树枝,谁脚步慢了就抽一下背包:“磨磨蹭蹭!文工团的姑娘能替你们跑?”

跑到三公里时,慕容海信的小腿开始抽筋,每迈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瞥见身边的新兵脸白得像纸,嘴唇发紫,却还咬着牙往前挪。忽然想起方宁说过:“你总说怕吃苦,可真到了份上,谁还顾得上怕啊。”

五公里处的补给点,他抓起水壶灌了两口,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冰得他一哆嗦,反而清醒了几分。绝命班长在旁边吼:“喝水都喘!昨晚的掌声白鼓了?”

最后两公里,队伍已经拉成了一条线。慕容海信感觉眼前发黑,背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可耳边全是粗重的呼吸声——没人掉队。他忽然笑了,笑得呛了口风,咳嗽着却跑得更猛了。

冲过终点线时,他瘫在地上,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胸口像要炸开。绝命班长走过来,踢了踢他的腿:“起来!拉伸!明天还有武装泅渡,这点强度就躺?”

他挣扎着坐起来,忽然明白——文工团的表演是糖,而这十公里拉练,才是军营里最实在的底色。甜要品,苦更得咽,这样才算没白来。

雯抱着手风琴站在操场边,军绿色的裙摆被风掀起一角。她是文工团新来的替补队员,今天是第一次跟着队伍出来。远远望见越野跑的队伍像条长龙般移动,尘土裹着脚步声扑面而来,她忽然有点发怯——那些穿着作训服的士兵,脸上的汗水和倔强,和她练琴时指尖的茧子,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印记。

“雯雯,愣着干嘛?该我们上场了。”队长拍了拍她的肩,递过乐谱。她们的任务是在补给点表演,给士兵们鼓鼓劲。手风琴的琴键冰凉,雯雯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时却意外地稳。

第一个音符飘出去时,正在补水的士兵们都顿了顿。不是激昂的军歌,而是段轻快的小调,像山涧的泉水,叮叮咚咚淌过疲惫的神经。慕容海信正好跑到补给点,听到琴声的瞬间,紧绷的小腿肌肉竟松了些。他抬头望去,夕阳把雯雯的影子拉得很长,手风琴的背带在她肩上勒出浅浅的红痕,可她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晚霞还亮。

“这曲子不错。”旁边的老兵咂咂嘴,“比广播里的带劲。”

雯雯越拉越放松,手指在琴键上跳起舞来。她忽然发现,这些刚才还在泥地里挣扎的士兵,此刻都仰着脸看她,眼里的疲惫被好奇取代。有个小个子士兵甚至跟着节奏轻轻点头,步伐都变得轻快了些。

一曲终了,慕容海信喊了声“谢了”,声音带着喘,却很真诚。雯雯脸颊发烫,连忙低下头调琴弦,没看到他转身时,悄悄把手里的水壶往她这边递了递,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的小调,成了很多士兵心里的“补给站”。就像她琴盒里那张被汗水浸过的纸条,上面是慕容海信笨拙的字迹:“下次能拉首《强军战歌》吗?我们跑起来,能踩着拍子。”

雯雯笑着把纸条夹进乐谱,她忽然懂了,文工团的琴音,从来不是多余的装饰。就像此刻风里的琴声,和远处的脚步声,早已悄悄合在了一起。

花痴妹:“你看那个男生好帅啊八块腹肌迷彩服!”

雯雯顺着同伴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训练场边有个正在做俯卧撑的士兵,迷彩服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臂,每一次撑起身体,后背的肌肉都随着动作绷紧、舒展,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砸在地面的沙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确实挺显眼的,”雯雯小声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琴带,“不过你看他后颈的伤,应该是上次演习蹭的吧?结的痂还没掉呢。”

同伴愣了愣,凑近了才看见那道浅浅的疤痕:“你怎么注意这个?”

“你没发现吗?”雯雯抬头,阳光落在她睫毛上,“他做俯卧撑的时候,左边胳膊总比右边用力轻一点,估计是旧伤没好利索。帅是帅,可这背后都是练出来的疼啊。”

正说着,那士兵做完一组,起身时正好往这边看了一眼,对上雯雯的目光,他愣了下,随即抬手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脸颊微微发红,转身跑开了。

雯雯的脸也热了起来,拉着同伴往排练室走:“别看了,再不去练琴,队长又要罚我们加时了。”

其实她没说,刚才那士兵敬礼时,左手手指明显蜷了下——和她练琴久了指尖发麻的样子,有点像。原来不管是握枪还是握琴,想做好一件事,总要受点疼的。

夜色渐深,文工团的宿舍里还亮着几盏灯。雯雯把叠好的演出服放进收纳袋,指尖划过绣在衣角的团徽,忽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口哨声——是白天那个士兵的调子,不成调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明天一早就走了?”同屋的晓曼一边往包里塞化妆品,一边念叨,“感觉刚过来就要走,这军营的硬板床还没睡习惯呢。”

雯雯走到窗边,看见训练场的沙地上,那个有八块腹肌的士兵正在打拳,动作不算标准,却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汗水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听到动静,他猛地回头,看见窗边的雯雯,拳头停在半空,耳尖瞬间红透。

“那个……”他挠了挠头,捡起地上的军用水壶递过来,“你们明天走得早,这个灌满了热水,路上喝。”水壶表面还留着他的体温,温温的。

雯雯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像触电似的缩了缩:“谢……谢谢。”

他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你们的歌很好听,尤其是那首《强军战歌》,我们连现在吃饭都在哼。”

“那你……”雯雯想问他后颈的伤,又觉得唐突,话到嘴边变成,“你训练别太拼,胳膊不方便就歇会儿。”

他愣了愣,随即挺直腰板,敬了个标准的礼:“收到!保证完成任务!”逗得雯雯忍不住笑了出来。

回到宿舍,晓曼凑过来:“聊什么呢?脸都红了。”

雯雯把水壶放进包里,壶身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手心,她轻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挺不容易的。”

第二天清晨,文工团的车缓缓驶出营区,雯雯打开车窗,看见那个士兵站在队伍里,正朝着车队敬礼,左手果然不自然地贴在身侧。她举起手里的水壶晃了晃,他眼睛一亮,用力回了个礼。

车窗外的景物渐渐后退,雯雯把水壶抱在怀里,忽然明白有些相遇虽然短暂,却像军营的阳光一样,明亮又实在。就像那首没唱完的歌,那记不太标准的礼,还有这个带着体温的水壶,都会留在记忆里,带着点甜,又有点暖。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把军营裹得严实。文工团的宿舍里,洗漱间的水龙头还在滴着水,雯雯拧干毛巾往脸上拍了拍,镜子里的自己带着点倦意,却难掩眼底的亮。

“收拾好了吗?明天六点的车,迟到要被扣绩效的。”晓曼抱着叠成豆腐块的被子走进来,语气里满是归心似的雀跃。

雯雯把毛巾挂好,转身看着床上摊开的行李箱,演出服、化妆品、还有那个士兵给的军用水壶,被她小心地放在最上层。“快了,就差把乐谱收起来。”

窗外传来集合哨声,短促而有力,是夜班岗换哨的信号。雯雯走到窗边,正好看见那个有八块腹肌的士兵从楼下跑过,迷彩服的裤脚沾着草屑,左手不自然地蜷着——果然和她猜的一样,旧伤没好利索。

他似乎察觉到楼上的目光,抬头时正好对上雯雯的视线,脚步顿了半秒,然后抬手敬了个礼。这次的动作标准了很多,只是指尖泛白,显然用了不少力。

雯雯笑着挥了挥手,他愣了愣,也抬起右手笨拙地挥了挥,转身跑向岗亭时,步伐都轻快了些。

“看什么呢?”晓曼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瞅,“哦——是那个‘八块腹肌’啊。怎么,舍不得了?”

雯雯脸颊发烫,把行李箱拉链拉上:“别胡说,我是在看岗哨换班。”话虽如此,心里却像被塞进了颗水果糖,甜甜的。

躺下时,床板硌得后背有点疼,可雯雯却没觉得不舒服。她摸出枕头下的乐谱,上面还留着白天被汗水打湿的痕迹——那是合唱时太投入,从额角滑下来的。忽然想起那个士兵打拳时绷紧的后颈,想起他递水壶时发红的耳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凌晨五点,窗外的天刚泛出鱼肚白,集合哨就刺破了寂静。雯雯拎着行李箱下楼时,看见那个士兵正站在车旁帮忙搬行李,左手戴着护腕,动作还是有点僵。

“这个给你。”雯雯把一个密封袋递过去,里面是她托队医拿的活血药膏,“上次看你左手不太方便,这个管用。”

他接过袋子,手指触到她的指尖,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声音有点闷:“谢谢。你们……路上小心。”

“你训练别太拼。”雯雯想起他打拳时用力过猛的样子,忍不住多叮嘱了句,“伤好利索再练也不迟。”

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淬了光:“是!保证完成任务!”那股认真劲儿,逗得旁边的司机师傅都笑了。

车开动时,雯雯从车窗探出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药膏袋,像攥着什么宝贝。晨雾里,他的身影渐渐变小,可那记标准的敬礼,却像刻在了车窗上。

雯雯摸出那个军用水壶,拧开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带着点淡淡的矿物质味。她忽然觉得,这次下基层演出,收获的不只是掌声,还有些更实在的东西——比如那道没愈合的伤疤,那个笨拙的挥手,还有此刻心里的暖意。

车驶出营区时,朝阳正好跃出地平线,把前路染成了金红色。雯雯靠在椅背上,看着乐谱上“强军战歌”的标题,忽然想,或许下次再来,该学一首更有力量的歌,唱给那些挥汗如雨的士兵听。而那个带着护腕的士兵,应该能把拳打得更稳了吧。

“哟,某人刚才敬礼敬得比标兵还标准啊,”慕容海信撞了撞身旁士兵的胳膊,眼底闪着促狭的光,“手都快举到天上去了,生怕车窗里的人看不见?”

那士兵脖子“腾”地红了,梗着脖子反驳:“胡说什么呢!那是……那是对文工团同志的尊重!”

“尊重?”慕容海信挑眉,故意扬高声音,“尊重需要盯着人家车窗看直到拐弯?尊重需要攥着个药膏袋傻站半小时?”

周围的战友们顿时哄笑起来,有人跟着起哄:“就是啊,小李,刚才谁在那儿偷偷练敬礼来着?胳膊都酸了吧?”

“我看啊,是文工团的小姑娘长得太俊,把咱们李同志的魂都勾走咯!”

小李急得脸通红,攥着药膏袋往慕容海信肩上怼了一下:“慕容哥你别瞎起哄!人家明天还得演出呢,别耽误事!”

慕容海信笑着躲开,语气却带了点认真:“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不过说真的,那姑娘递药膏的时候,你眼里的光,比探照灯还亮。”

小李没再反驳,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药膏袋,指尖轻轻摩挲着密封袋的边缘,嘴角悄悄翘了起来。远处的晨雾还没散,可他觉得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早就把雾气烘得干干净净了。

“都排好队,登记领手机,一小时后统一上交!”文书的声音在营房前响起,士兵们瞬间精神一振,排着队的身影都透着雀跃。

慕容海信站在队伍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上次和妹妹视频时,她还吵着要看军营的大白鹅,这次得记得拍段视频。旁边的战友正翻找着藏在枕头下的全家福,念叨着“得让媳妇看看我新练的腹肌”;后排的新兵紧张地攥着纸条,上面写着家里的电话号码,指节都捏白了。

领手机的手速比平时出操还快,拿到手机的瞬间,营区里炸开一片低低的欢笑声。有人对着屏幕理了理头发,有人飞快地点开微信,还有人像慕容海信这样,举着手机往湖边跑——那里的大白鹅正伸长脖子嘎嘎叫,最上镜。

“哥!你终于有手机了!”视频接通的瞬间,妹妹的大嗓门差点震破听筒,慕容海信忍不住笑了,把镜头对准扑腾翅膀的白鹅,“你看,上次说的大白鹅,肥了不少吧?”

不远处,刚和家里报完平安的战友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拍啥呢?给我看看你妹?上次视频里那小丫头,跟你一样瞪人都带着劲儿。”

慕容海信侧了侧身挡了挡镜头,嘴角却扬着藏不住的笑意。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有对着视频傻笑的,有低头打字眼眶发红的,还有举着手机给家人看营房外夕阳的——短短一小时,握着手机的掌心都浸出了汗,却没人舍得松手。

“还有半小时!”文书的提醒声传来,欢笑声里顿时多了几分急促。慕容海信赶紧切换镜头,对着自己敬了个标准军礼:“妹,我训练挺好的,别担心,挂了啊。”说完飞快挂断,转身往交手机的方向跑,怀里的手机还残留着掌心的温度。

队伍又排了起来,只是这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红晕,像是揣了颗糖在心里。交手机时,有人偷偷把全家福塞进手机壳,有人对着黑屏又看了两眼,仿佛这样就能把家人的模样刻得更牢些。

营房前很快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过白杨树叶的沙沙声。但每个人都知道,那一小时的温暖,足够撑到下次领手机的日子。

“嘟——嘟——嘟——”

尖锐的紧急集合哨声在凌晨四点刺破营区的寂静,比往常提前了整整两小时。慕容海信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作训服,鞋带都没系紧就抓过背包往外冲。楼道里撞撞碰碰全是人影,黑暗中只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和装备摩擦的哗啦声。

“快点!最后五个到操场的加罚三公里!”连长的吼声像鞭子抽在空气里。

等冲到操场,慕容海信才发现自己的作训帽戴反了,背包带松垮地耷拉着,旁边的战友更狼狈——水壶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正单脚跳着系另一只鞋带。月光下,黑压压的队伍歪歪扭扭,却没人敢出声抱怨,只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目标:后山鹰嘴峰!往返二十八公里!带足三天干粮和水,现在——出发!”

随着口令,队伍像条拧着的黑蛇钻进晨雾里。刚开始还能听见有人小声说笑,试图用玩笑驱散困意,可没走两公里,笑声就被喘息声取代。山路崎岖,碎石硌得脚底生疼,慕容海信感觉昨晚没恢复的肌肉在尖叫,膝盖像生了锈,每弯一下都咯吱作响。

“嘿,你那鞋……”旁边的战友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鞋带松了!”

慕容海信低头一看,果然,左脚的鞋带已经散开,被踩得乱七八糟。他想停下系,可身后的人流推着他根本停不下来,只能别扭地用脚尖勾着鞋跟走,没多久,脚踝就磨得火辣辣地疼。

太阳爬上山头时,队伍已经拉开了长长的距离。最前面的尖兵连像道闪电,早没了影子;中间的人咬着牙埋头赶路,谁也没空说话;落在最后的几个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每走一步都像要栽倒。慕容海信的喉咙干得冒烟,水壶里的水早就见了底,背包像块烙铁压在肩上,压得他脊椎都快弯了。

“把水壶给我!”前面的老兵忽然回头,不由分说夺过他的空水壶,拧开自己的递过来,“少喝点!后面还有陡坡!”

一口凉水滑过喉咙,慕容海信感觉自己像活过来了,刚想说谢谢,就听见老兵吼:“看前面!抬脚!那是个坑!”

他猛地收脚,才发现眼前竟是个半米深的土坑,冷汗“唰”地冒了出来。再抬头,老兵已经走远了,背影在阳光下晃得有些模糊,却透着股稳稳的劲儿。

中午在山腰休息时,大家瘫在地上连手指都不想动。慕容海信解开背包,才发现昨晚匆忙中塞进去的压缩饼干碎成了渣,混着备用袜子和急救包,乱得像团麻。他靠着树干啃饼干渣,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新兵正偷偷抹眼泪,手里攥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

“想家了?”他挪过去,把自己仅剩的半块巧克力递过去,“我第一次拉练,走了十五公里就哭了,被班长骂‘怂包’。”

新兵抬起通红的眼睛:“我……我怕跟不上……”

“怕个屁!”慕容海信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你看那山尖,咱们现在站的地方,比昨天的宿营地高了多少?每走一步,都是往天上爬呢!”

哨声再次响起时,没人抱怨,没人磨蹭。慕容海信系紧了鞋带,把背包往上提了提,跟上前面的背影。阳光穿过树叶洒在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可他忽然觉得,这拉练的路,好像也没那么难——就像小时候爬村口的老槐树,看着高,爬着爬着,也就够着最顶上的枝丫了。

队伍刚拐过一道山弯,走在最前面的新兵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猛地往后跳了两步,脸色煞白地指着路边的草丛。

慕容海信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只见枯黄的草叶间,一条手臂粗的银环蛇正昂着头,黑色的鳞片上镶着醒目的白环,信子“嘶嘶”地吞吐着,距离新兵刚才落脚的地方不过半尺。

“别动!”他低喝一声,迅速从背包里摸出工兵铲,缓缓蹲下身子。蛇的眼睛像两颗冰冷的墨珠,死死盯着他们,身体微微弓起,明显进入了攻击状态。

旁边的老兵也围了过来,有人小声提醒:“银环蛇有剧毒,别激怒它!”

慕容海信屏住呼吸,手心沁出冷汗,工兵铲的木柄被攥得发白。他慢慢调整姿势,视线紧锁住蛇头,脑子里飞快回忆着野外生存课上讲的要领——对付毒蛇不能直戳,得用铲面拍击七寸。

就在这时,蛇猛地往前一蹿,速度快得像道黑影!慕容海信几乎是本能地挥起工兵铲,“啪”的一声脆响,精准地拍在蛇的七寸位置。银环蛇的身体剧烈扭动了几下,很快就瘫软下去,信子无力地耷拉着。

新兵腿一软坐倒在地,半天说不出话。慕容海信扔掉工兵铲,喘了口气,才发现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没事了,”他拍了拍新兵的肩膀,声音还有点发颤,“记住了,在野外走路得看脚下,草深的地方先用棍子探探。”

老兵走过来,用树枝拨了拨蛇的身体,确认已经没了气息,才点头道:“反应够快的。这玩意儿咬一口,半小时内没血清就麻烦了。”

慕容海信没说话,只是把工兵铲在石头上蹭了蹭,重新别回背包。阳光穿过树枝照在刚才蛇待过的草丛,草叶上的露珠闪着光,可他总觉得那片阴影里,还藏着双冰冷的眼睛,让人后颈发凉。

“走了,”他扶起新兵,“跟紧点,别掉队。”

队伍继续前进,没人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刚才被吓住的新兵紧紧跟在慕容海信身后,小声说了句“谢谢”,他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路边的草丛——这山林里,藏着的危险,可比拉练的疲惫更让人胆寒。

(周围的空气似乎忽然安静下来,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那新兵愣在原地,脸颊“腾”地一下红透,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慕容海信。刚才被蛇惊吓的慌乱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眼里毫不掩饰的光亮,连手指都紧张得蜷缩起来。

“你、你刚才那一下……太厉害了。”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却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羞怯,“我、我以前在训练营,从来没见过这么利落的身手……”

慕容海信正低头擦拭工兵铲上的泥土,闻言抬了抬头,眉头微蹙:“训练时多练练,你也能做到。”

“才不是呢!”新兵急忙摆手,脸更红了,“那不一样的……就像、就像书上说的英雄一样……”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埋进胸口,却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慕容海信一眼,又慌忙低下头,耳尖红得能滴血。

旁边的老兵们看出了端倪,互相挤眉弄眼,却没人敢出声打趣——这新兵平时训练最刻苦,性子也最倔,谁能想到会被这一下“圈粉”得这么明显。

慕容海信似乎毫无察觉,擦完工具起身就走,留下那新兵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手指无意识地在衣角上打了个结。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傻笑,又猛地捂住脸,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把那点小心翼翼的爱慕照得透亮,像颗刚发芽的种子,悄悄在心底扎了根。)

自打那次“银环蛇事件”后,那新兵像揣了颗发烫的糖,每天琢磨的都是给慕容海信带点什么。

天刚蒙蒙亮,食堂的蒸笼刚冒热气,他就揣着两个肉包往训练场跑。慕容海信正在练刺杀,枪尖划破晨雾,他就捧着包子站在警戒线外,等一套动作结束,才颠颠地跑过去:“班长,刚出锅的,还热乎呢。”

慕容海信接过包子,指尖触到他的手,烫得那新兵猛地缩回手,在裤子上蹭了又蹭。“不用总带。”他咬了口包子,豆沙馅的,甜得恰到好处。

“没事没事,”新兵挠着头笑,“我起得早,顺手的事。”

顺手?谁不知道他为了抢刚出炉的糖包,每天比吹号还早半小时蹲食堂。

有回慕容海信练战术翻滚,胳膊肘蹭掉块皮,新兵愣是跑遍整个营区,找卫生员要了最好的药膏,又怕直接给太刻意,就夹在饭盒里。饭盒底层是糙米饭,中间卧着个荷包蛋,最上面摆着两瓣橘子,药膏就藏在橘子下面。

慕容海信发现药膏时,新兵正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像等待宣判的犯人。“谢谢。”他把药膏揣进兜里,吃饭时,特意把荷包蛋拨给了他,“你还在长身体。”

新兵捧着那半盒饭,吃得鼻尖冒汗,心里却甜得发慌。后来他变着花样带:今天是加了梅干菜的糙米饭,明天是撒了芝麻的葱油饼,后天又换成了小米粥配咸菜。每次都找借口:“我妈寄多了”“食堂今天搞活动”“炊事班大叔塞给我的”。

慕容海信不是傻子,却没点破。有次训练间隙,他看着新兵冻得通红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副手套递过去:“下次不用带太早,凉了对胃不好。”

新兵捏着那副还带着体温的手套,忽然觉得,每天起早贪黑跑食堂,值了。连站岗的老兵都打趣他:“小同志,你这饭带的,比情书还上心啊。”

他脸一红,却梗着脖子犟:“班长辛苦,我这是……关心战友!”话虽如此,转身时,脚步却轻快得像踩着云。阳光落在他背上,把那句没说出口的“我想对你好”,晒得暖洋洋的。

慕容海信刚把新兵递来的热粥接过来,就听见这话,喝粥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那满脸通红的小同志。晨光落在他睫毛上,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漾着暖意:“我知道。小同志,我可不是gay。”

新兵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装咸菜的小罐子,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戳破心事的孩子,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就是觉得班长训练辛苦……”

“粥不错。”慕容海信打断他,把粥碗递回去,“炊事班新熬的小米粥?比昨天的糙米饭软和。”

新兵赶紧点头,又慌忙摇头:“是、是我妈寄的小米,让我自己熬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哪会熬粥,明明是炊事班张叔看他冻得直跺脚,帮他煮的。

慕容海信没戳破,指了指操场:“去热身吧,等会儿要练匍匐前进,穿太厚会绊腿。”说着,把自己的护膝解下来递给他,“这个戴着,别蹭破膝盖。”

新兵接过护膝,指尖触到慕容海信的掌心,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抱着护膝就往训练场跑,跑出去老远,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晚上值岗,我跟你一组。”

他猛地回头,慕容海信正站在晨光里,军绿色的作训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一刻,新兵忽然觉得,“关心战友”这四个字,好像也没那么难开口了。

旁边的老兵凑过来拍慕容海信的肩膀:“这小同志,跟你年轻时一个样,轴得很。”

慕容海信望着新兵跑远的背影,嘴角噙着笑:“挺好,干净。”

傍晚的岗亭里,新兵抱着枪,时不时瞟向旁边的慕容海信。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之间,他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班长,我真不是……”

“我知道。”慕容海信打断他,目光落在远处的岗楼,“我年轻的时候,也总给老兵带吃的,比你这粥稠多了,能当武器砸人。”

新兵噗嗤笑出声,心里的疙瘩忽然就散了。原来有些关心,和喜欢无关,就像老兵带新兵,就像他总想着给班长带热乎饭——只是想对身边人好一点,而已。

夜风里,岗亭的灯光忽明忽暗,远处传来换岗的号声。新兵攥着护膝,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夜色渐深,营区的灯光次第熄灭,只剩下岗亭的探照灯在远处划出两道光柱。慕容海信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白天那碗小米粥的清香,混着被褥上阳光晒过的味道,格外让人安心。

旁边铺位的老兵打着轻微的鼾声,窗外的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像极了老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他翻了个身,把胳膊枕在脑后,脑子里没了白天训练的紧绷,也没了对新兵那点说不清的顾虑,只剩下一种难得的松弛。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刚入伍那年,班长也是这样,把自己的护膝塞给他,在值岗时跟他讲部队的老故事。那时候总觉得日子又苦又长,可现在回想起来,倒全是踏实的暖意。

“班长,你睡着了吗?”隔壁铺的新兵小声问,带着点没睡熟的迷糊。

慕容海信闭着眼应了声:“快睡,明天五点半集合。”

“哦……”新兵应着,没过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慕容海信嘴角弯了弯,也慢慢闭上眼。这一晚,没有紧急集合的哨声,没有突如其来的任务,只有安稳的夜和身边年轻的呼吸声。他睡得很沉,连梦都带着点甜,梦里又见到了那棵老槐树,树下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天快亮时,他被窗外的鸟鸣叫醒,睁开眼的瞬间,神清气爽,浑身的疲惫都散了。起身时看到新兵还蜷在被子里,嘴角挂着点没擦干净的口水,活像只没睡醒的小猫,他忍不住放轻了动作,先去洗漱间打了盆热水——等会儿这小子醒了,刚好能用上热乎水擦脸。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宿舍,落在两人的铺位上,一切都透着股安稳的劲儿。看来,有些担心确实是多余的,营区里的日子,本就该是这样,有训练的严苛,也有关心的温度,睡个好觉,才能攒足劲儿迎接新的挑战。

“咚”的一声闷响,新兵下楼梯时没踩稳,整个人踉跄着摔在台阶上,捂着脚踝疼得龇牙咧嘴。旁边的战友赶紧扶他起来,只见他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像揣了个紫青色的馒头。

“逞什么能啊,让你慢点跑。”慕容海信闻声过来,皱着眉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片肿胀,“骨头没事,但韧带肯定扭到了,得冰敷。”

他转身往医务室跑,回来时手里攥着个裹着毛巾的冰袋,小心地敷在新兵脚踝上:“忍着点,越肿越麻烦。”

新兵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还嘴硬:“没事班长,过会儿就好了……”

“少逞强。”慕容海信瞪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我去找卫生员拿红花油,你在这儿别动,等下我背你回宿舍。”

说着便往卫生员宿舍走,步伐比平时快了半拍。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新兵看着自己肿起来的脚踝,又看了看那道背影,忽然觉得脚踝好像没那么疼了,心里反倒有点发烫。

旁边的战友戳了戳他:“瞅啥呢?班长对你够意思吧,刚才还说他凶,现在知道好了?”

新兵低下头,小声嘟囔:“知道了……”脚踝的钝痛里,竟掺了点说不清的暖。

一年的时间,像指缝里的沙,悄无声息地就漏光了。

开春时,新兵脚踝上的肿胀早已消弭无踪,他成了连队里最利落的通信兵,背着手电筒爬电线杆比谁都快,腰间的工具包甩得呼呼响。慕容海信手把手教他接电缆的技巧,指尖划过线路接口时的专注,和当年教他冰敷消肿时如出一辙。

盛夏的训练场,两人并肩站在烈日下。新兵已经能独当一面,调试信号的动作行云流水,额角的汗珠滑进衣领,他抬手抹了把脸,转头看见慕容海信抱着一摞文件从办公楼出来,手里还拎着个冰镇西瓜,眼神撞在一起时,像两滴落入滚水里的蜜,瞬间漾开甜意。

深秋的落叶铺满营区小路,新兵踩着脆响的叶子去送文件,路过食堂时被慕容海信叫住,塞给他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刚出炉的,揣着暖手。”红薯的甜香混着松木的气息,在冷风中格外清透。

隆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他们在机房加班到深夜。新兵捧着保温杯,看着慕容海信在图纸上标注线路走向,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落雪声缠绕在一起。“这里接反了。”慕容海信的手指点在图纸的某一处,新兵凑近去看,肩膀不经意间碰到一起,两人都没说话,只有保温杯里的热气,在玻璃上呵出一层朦胧的雾。

跨年夜的钟声敲响时,整个营区都在欢呼。新兵举着烟花棒,看慕容海信站在台阶上对他笑,身后是漫天炸开的星火。“明年,我们争取把通信系统升级完。”慕容海信的声音裹在风里飘过来,带着烟火的味道,“到时候,让你当技术骨干。”

新兵用力点头,烟花的光在他眼里跳跃。这一年,他从跌跌撞撞的新手,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技术兵;而那份藏在心底的暖意,也像营区墙角的爬山虎,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四季。

【春】

“线头要拧成螺旋状,不然容易短路。”慕容海信蹲在电线杆旁,指尖捏着线头演示,新兵蹲在一旁,手里的钳子夹得歪歪扭扭。阳光穿过新发的柳树叶,在两人肩头投下斑驳的影。

【夏】

暴雨冲断了线路,两人披着雨衣在泥地里抢修。新兵的靴子陷进泥里,慕容海信伸手拉他,却被带得一起摔倒在水洼里,看着彼此满身泥浆的样子,忽然爆发出畅快的笑,雨声再大,也盖不住那份热闹。

【秋】

技术考核拿了第一,新兵把奖状偷偷塞给慕容海信看,对方接过时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尖发颤。“不错,没给我丢脸。”语气依旧硬朗,却把奖状抚平了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

【冬】

深夜巡逻,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脚印一前一后。“冷不冷?”慕容海信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不由分说绕在新兵脖子上,“年轻人火力旺也经不住这么冻。”围巾上还带着对方的体温,新兵低头看着雪地上交叠的脚印,忽然觉得,这一年的时光,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时光本身——扎实,温暖,且掷地有声。

秋末的风卷着落叶掠过营区的旗杆,慕容海信站在公告栏前,指尖悬在“退伍申请”和“留队晋升”两份表格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个曾被他塞过烤红薯的新兵,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的通信兵小周。“班长,还在琢磨呢?”小周手里拎着刚领的冬装,军靴踩过枯叶发出脆响,“昨天连长还问我,你要是留队,他就申请把通信班扩编成排,让你当排长。”

慕容海信没回头,目光落在表格右下角的签名栏上。五年了,刚入伍时的青稚被磨成了肩膀上的硬茧,掌心的茧子换了一层又一层,连梦里都是电缆接头的金属光泽。可老家的信里,母亲总说父亲的腰疾又犯了,地里的麦子该收了,字里行间的牵挂像细线,缠着他的心脏。

“小周,”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说,穿着这身军装,守着这营区,算不算是另一种‘家’?”

小周愣了愣,挠了挠头:“我觉得算。上次暴雨抢修,你把雨衣让给我,自己淋成落汤鸡,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儿比家里还暖。”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班长,你要是想家了,回去看看也没啥。毕竟……家是根嘛。”

慕容海信笑了,指尖终于落下,却不是按在任何一份表格上。他转身往宿舍走,军绿色的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走,帮我把那箱没拆的零件搬到库房去。留不留,先把今年的通信系统升级完再说。”

小周眼睛一亮,赶紧跟上:“哎!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那套新设备!”

风掀起慕容海信的衣角,他摸了摸口袋里母亲寄来的照片,照片上父亲正坐在麦垛旁抽烟,身后是金黄的田野。他忽然想起去年跨年夜,小周举着烟花棒的样子,想起暴雨里两人摔在泥地里的笑,想起慕容海信把围巾绕在他脖子上时的温度。

或许,有些选择不必急着做。就像营区的爬山虎,无论冬夏,总会牢牢攀在墙上,既守着这片土地,也望着远方的家。而他脚下的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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