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王妃如何了？”
主子难得没有与那烟花女子腻歪在一起，崔鄂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夏侯煦此刻的语气，比先前下的雪还要冷上万分。
“已……已经清醒，无有大碍，耀王殿下在亲自照料。”
“哼，照料。”夏侯煦冷笑一声，寥寥几字，似是生生挤出来的。
崔鄂怀疑，昨儿夜里停的雪，马上又要下了。
夏侯煦斜倚在铺着柔软狐皮的卧榻上，“都成那副样子了，还好意思说照料。”
冬日入夜早，榻边的灯还未点上，他的半张脸伏在黑暗中，神色模糊不清。
崔鄂内心的警铃没一刻停过，支支吾吾解释，“该，该是王妃不常出门赏雪，没太注意时辰，待得太久，所以……”
“没注意？身边人都是死的？”夏侯煦的手臂下意识往旁边一扫，他身侧没什么东西，只扫下来几根狐狸毛。
崔鄂却叫那狐狸毛吓一激灵，一边觉得冷，一边往外冒汗。
“倒确实死了。”夏侯煦径自道，“连个人都看不住，全是废物！”
没有指名道姓，但崔鄂知晓，那位殿下也涵盖在内。
这时候，他可不会再自找不快，赶忙绕开话题，“主子，除夕夜，咱们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话音掉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来回，夏侯煦才不紧不慢答，“不用。”
“这种好日子，自然得心无旁骛地好好吃饭。”
语落，又是一阵沉默。
屋里虽铺着地衣，久跪仍是受不住。
崔鄂正想告退，夏侯煦的声音幽幽响起，“有些可惜，今年拿不到小叔的压岁钱了。”
婢女适时点燃蜡烛，屋内亮堂起来，夏侯煦的神情却依旧笼在黑暗中。
崔鄂在他手下多年，到现在也捉摸不透他真正的想法。究竟是真的可惜，还是在暗示什么。
他认为，这可惜应有几分真。
聿王殿下，可以说是云姜皇室最为细腻周全之人。
他们这些人给出的压岁钱与普通人家天壤地别，然皇室子弟就是金银珠宝的化身，打小金山银海里头长大的，怎么会在意那几个子。
尽管如此，就算夏侯煦不在京都，夏侯朝这位大不了他多少的幺叔，也会早早备好压岁钱携礼品年货，一同送到萍州。
时间往往还踩得恰恰好。
夏侯煦未必总有表现，偶尔会悄声奉上一句，“多余。”
可每一次，他都会好生收着。
无论夏侯朝有何目的，到底是用了心的。
而夏侯煦，多少是在意的。
这不前几日他还瞧见，自家主子一动不动，光盯着一盘品香楼做的枣花酥愣神。
虽然最后没吃，赏给了他。
不过这点子在意，尚不足以动摇主子的野心。
……
天音阁。
窗台结了薄薄一层霜，摸上去冰冷且扎手。
挽月收回沾凉的左手，重新捂到手炉上，右手裹紧披风。
内室温暖，却也无趣。
以往从天音阁顶层俯瞰下去，人影虽说不上密密匝匝，但各色的人在街上横来穿去，长衣短打有时交错，男袍女裙偶而缠绕，极似正在调色的绚丽染缸。
挽月空时，最好搬张小凳坐着看。
近来染缸里的颜色少了许多，年岁将更，大家都赶回家去收拾屋头，拾掇自己，准备迎接新岁。
而她。
哪儿也去不了。
年复一年，挽月已经可以忍住叹息，不再因景伤情。
这略显寡淡的染缸看得人发困，她合上半扇窗，一转身便听闻敲门声。
“姑娘。”
“进。”
回到炭炉边烤火，翎姬推门走近，附在她耳旁道，“安阳侯府那位又来了。”
挽月哼笑，“如今还肯为夏侯朝流泪的，恐怕只有这位三公子了。”
皇帝侄子完全自顾不暇。
至于他那王妃，心思更是比最热闹时期染缸里的颜色还杂，说不准正偷着乐呢。
“可要交代素素？”
“不用。”
“夏侯朝一行人里头，数这百里寻真最不靠谱，谁想到头来就剩他一个。可见，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随他闹吧。”挽月搅动炭炉，火星子噼里啪啦应答，“为兄弟留几滴眼泪，也算他出了力。”
“赈灾银找出来了吗？”她蹙眉问。
“彭府并无消息。”翎姬摇头回。
“这位尚书大人，你说他蠢吧，欺上瞒下、暗度陈仓此些招数，他用起来得心应手。”
“可你若说他机灵，他又只机灵一半儿，倒嘴的鸭子还能放飞。”
挽月捏紧手中铜火箸，彭世昌此时若出现在她面前，恐这火箸已经甩到他头上。
“那彭府的另一位，我们要不要……”翎姬以手作刀，在自己脖子上虚抹一把，“有些日头了，她怕不是，故意用找赈灾银的下落做借口保命。”
“怪不得能睡到一张床上去。”
“放她过个除夕吧，看看，她能不能比那位彭尚书更机灵。”
“可她若是被发现，那我们……”
“她可有看清我们的人长相？”
“没有，平日联系不曾对面。而且行动的兄弟没在人前露过脸，没有明显的体貌特征，浑身包得又严实，老娘来了都认不出。”
挽月不屑，“那猴年马月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
另一房内。
温以素的月白裙角被人紧紧攥着。
她靠着圆桌，一手扣在桌边，一手搭在膝上。
烈酒将百里寻真的脸烧得烫红，眼泪又将烧红的脸浇湿。动不动哼哼唧唧的模样，看着很是可怜。
饶是醉得浑浑沌沌，他也只是捏着她的衣角，不曾用力拉拽。
这人在地上瘫磨半晌，连哼唧声也没了。
温以素试图从他手中抢回自己的裙子。
一手无果，双手，也只令他的身子晃了一晃。
无声叹出一口气，她朝门口投去几眼。没有任何动静，或者说，动静已然消失。
方才他那眼泪就酒，誓要哭崩天地的模样，引来不少阁中姐妹。
看热闹的，别有用心的，不明所以的，一窝蜂涌在门口，薄薄的门板险些支撑不住。
她低头摇摇裙摆，“外头应当没人了。”
少间，地上的人松开微红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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