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炙骁最初那种“必须立刻解决问题”的警觉感，在这片永恒无序又奇迹频现的空间中，竟然神奇地慢慢钝化了。
这段时间，她时常和赛瑞恩一起出门。去了几次剧场。
——毕竟只有赛瑞恩在这个时候还在玩。
无事可做，她们看了太多剧目。
严谨的、幻梦的、王朝的、政治的、纠缠的……仿佛所有文明的剧本都能在这里找到对应版本。
炙骁始终没太搞懂这群人为什么对“演戏”这么狂热。
每一幕都太“设计过”，太过铺陈、太像虚构，她更喜欢实实在在的行动和证据——而不是坐着看一个神游八荒的化身在镜中的呓语和幻象，即使它很像那么回事。
有时炙骁昏昏欲睡。等到刚闭上眼，下一刻再睁眼的时候，时间已经跳转到三个昼夜之后，赛瑞恩早就激动地在记录板上刷满了笔记。
“你居然睡过去了？”她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最后一幕主角把自己献祭给天道法则时……你居然睡过去了？”
炙骁：“……她不是早就死过一次了吗？”
“那不一样，这次是她主动的！”赛瑞恩真情实感。
散场的人群并未立刻离开，反倒在露天广场围坐下来，展开激烈辩论。
月桂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广场四周是环形石阶，缀光侍从们盘旋其中，自觉为人形存有们担任光源。
“她根本不该救那个凡人！就因为那一念之仁，九重天全部塌了！”
“你想强行批判主角，但这个剧本的逻辑是循环宇宙，她这一牺牲其实才是真正的‘出路’。”
“我只想问，那角色后来有起什么作用吗？没有吧？救他干嘛？”
“我说句实话，我只是来看打戏的。”
“……你没救了。”
有时候还会有剧评记录者，挨个在观众间问感想，然后创造出新的记录石片，说是为了“下次上演版本调整参考”。
到处都是讨论剧目的人，炙骁窝在安瑟洛波斯那座半开放式的石砌浴场，身边热雾缭绕、人声鼎沸，简直像是个吵闹的聊天室。
而那位情绪丰富的“欲望支架”正神情庄重地比划人物关系图谱。
“我喜欢今天的。”她感慨，“你有没有发现？虽然这个世界看起来全是背叛和毁灭，但爱从头到尾都没有断过。”
“我没发现。”炙骁懒得睁眼，只回了句，“我只注意到全员都没好下场。”
“那才是命运的美啊。”赛瑞恩长叹一声，仿佛她也和剧本里的主角一起死了。
她在水雾中靠近一点，声音轻快起来：“那你喜欢哪种剧？”
炙骁动了动肩膀，慢悠悠睁开眼，盯着水珠凝聚又滑落。
“喜欢那种——”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过，仿佛那里还会有残留的超凡能力痕迹。
“——主角不甘设定，掀开天花板，找到编剧，一言不合就把剧场炸了的。”
“那你该去看mixis的剧本。”赛瑞恩挑眉，“decad的第二位化身，人如其名，专写角色觉醒的反剧本。”
“如果有剧本让我像这样翻来覆去地死三次。”炙骁撑着水沿坐起身，“我会把以太图书馆里的所有剧本一起烧了。”
“你这么一烧，我们以后就得靠讲评书过日子了。”
“那不是更好？没剧本，没人能安排我的命运。”
“嗯。”赛瑞恩严肃地点头，“我预订你这场剧的首演票了，叫《愤怒的副智慧使》。”
炙骁懒得搭理她，只闭上眼，把自己更深地浸入水中。
在普累若麻时间的流动太不真实了。
剧场里，时间的“进度条”被当作舞台道具一样随意拖拽，跳到过去、演一段未来、插播平行版本，甚至来一场“未曾发生”的重演也都不奇怪。
炙骁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毕竟她们肩上还有任务。但慢慢地，她竟放松下来。
就好像这不是在等待创作，而是一场无限延期、永不结束的轻松度假。
每天泡浴场、看剧、和赛瑞恩辩论剧本走向……她甚至开始思考，如果能借助这里的镜子回到更早的时间，能不能提前干掉那些幕后主谋，把所有威胁一锅端。
但紧跟着问题也来了：
“回去之后，要怎么解释这一切呢？”
“‘你好，我是未来穿越回来提前抓人的。’……听起来也太像剧本台词了吧。”
她懒得再想。
不管了，反正只要等星榆再次启用镜子，一切都会开始推进。
她只需要——再等等。
只是这一“等”，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了许久。
具体是多少天？没人知道。
这里没有时钟，没有日历，甚至连炙骁自己也逐渐放弃了对吃饭、睡觉的执念，以及对时间的计算。
直到艾蕾克特终于放弃“等待召唤”的优雅姿态，主动起床、敲门、催促三连，涅鲁艾把剧场史从第一场念到了外传特别篇，赛瑞恩信誓旦旦说自己要“去做一件正经事”却下一刻又在剧场门口排队——
而那扇镜室的门，始终紧闭。
星榆，依旧没有踏出过那扇门。
……
镜室内安静得过分，甚至可以说有点死气沉沉。
房间空荡荡的，像是刚刚被创造出来，还来不及被赋予个性。
但星榆坐在那里，没有装饰，也没有尝试改变任何一处结构。
以她如今的能力，只需一个念头，窗可以开在天空，墙可以变成海。
但她并无心情。
她在看镜子，已经很久了。
从最初的好奇、试探、观察，到后来的沉溺、执念、无法移目。
比起那一片赤红，她有更多在意的事。
特异管理理事会或许仍将这场异象归咎于一个教团疯子的狂妄妄想，但星榆知道，远不止如此。
这里面掺杂了太多线索，太多未被看见的动因。
这一切终将与她的命运正面相撞。她别无选择，必须一层一层，亲手拆解。
所以在某一刻，她主动将镜中剧场调转到了另一个时间点。
银白的迷雾吞噬穹顶，光线断裂、崩塌，最终永恒地滑入地平线，那是另一种命运，另一个结局。
毕竟终末，从来不只有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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