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随想他大抵活不过今日了，他已经没了对外界的感知，自眼盲了后格外灵敏的听觉也渐渐丧失。
耳边一阵吵闹，可他却什么也听不清。
不对，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极轻不属于现场任何人的叹息。
这里还有其他人！？
‘是死前的幻觉吗？’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幻觉。
身上压得他喘不上气的重量突然消失了，紧接着便是三声惨叫，以及“扑通扑通扑通”的落水声。
有风拂过，带来极淡的海棠花香。
还有一道几乎尘封在他脑海深处的声音。
“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反抗没有用，逃不了……逃不了！’
江夜雪冷冷瞥了眼在温泉中扑腾的三人，手中随意掐了一道诀，温泉池当即水雾蒸腾，水温直线上升。
意外发生得极快，白楠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掀飞在了温泉里。
疼痛让他们纷纷意识回笼。
白楠在滚烫的温泉里挣扎，皮肤被烫得泛红，他费力仰头盯着出现在花径上的江夜雪，声音因疼痛和愤怒变得嘶哑：“哪里来的疯子！敢管老子的事，你知道我是谁吗？”
旁边一人呛着水嘶吼：“多管闲事的贱人！等老子爬上去，定要把你扒光了扔去喂狗！”
他们没认出来，这个人，正是十二年前云梦九歌时，把他们扔在水里的那个人。
江夜雪指尖诀印未散，温泉水温又升了几分，没半分理会他们的咒骂。
热水滚烫，三人惨叫连连，体内的灵力被压制，压根无法调动，身上穿的护体法衣也不起作用。
他们相互拉扯想爬上岸，可水底像是有什么东西，抓着他们的脚，不断往深处拉扯。
他们不敢骂了，纷纷变脸求饶。
“啊啊啊——救命！救我！！！”
“前辈饶命啊，前辈饶命！！！”
“我可是白氏大长老的嫡系子弟，你敢杀我，白氏不会放过你的——啊！”
“聒噪。”江夜雪温润的脸颊上闪过一抹厌恶，下一刻，温泉中扑腾的三人捂着脖子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左手传来一股拉力，江夜雪回头，只见“南流景”拉着他往这件事中的另一个主角而去。
看着在花径上痛苦蜷成一团，呕血不止的秦随，江夜雪蹙眉，两次正式见面，这个人还是那么狼狈。
似是知晓江夜雪要干正事，“南流景”很“懂事”地松开了一直牵着他的手。
对此，江夜雪怪异地看了其一眼，他真的觉得“南流景”这个傀儡不像个傀儡，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蹲下身，他直接给秦随塞了颗丹药，温和水灵力源源不断地向其输送，替其梳理紊乱的经脉。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意顺着喉间往下淌，秦随原本冰冷僵硬的身体竟渐渐有了知觉，呕血的动作也缓缓停下。
秦随感觉自己孱弱无力的身体逐渐有了力量，青白的指尖动了动，他艰难坐起身，抬手制止江夜雪为他输送灵力的动作。
艰难打着手语：“够了，丹田已毁，灵力于我无用。”
江夜雪收回手，见其身上残破的衣物，还有某些腥臭恶心的乳白色液体，他轻蹙的眉更紧了些。
施法给秦随清理了一番，而后自芥子袋中取出一袭白绒披风，他原本想直接递给秦随的，但看对方喘口气都困难的模样，还是亲自上手帮其披上了。
虽然知道面前之人没有恶意，但秦随身体还是应激地发抖。
“谢谢。”他打着手语。
秦随没得到江夜雪的回应，只是又听到了那声熟悉的极轻的叹息，已经麻木到没有任何情绪的心口，突然间有了一股名为羞耻的疼痛。
“嗬嗬嗬～”，他艰难咳嗽着，好似下一秒就喘不过气来。
耳边再次传来江夜雪的声音，可话中内容却让他怔愣住，甚至忘了呼吸。
江夜雪说：“想亲手杀了他们吗？”
想杀了这些欺你辱你的渣滓吗？
秦随当然想，死都想，可他动不了手，他……他杀不了、杀不了！
秦随沉默，没有回应，而江夜雪也没想得到他的回应，直接伸手将人拉了起来，同时手中凝出一柄水剑。
将水剑塞在秦随手中，江夜雪便将人拉到白楠三人挣扎的温泉岸边。
秦随手指刚触到水剑，刺骨的寒意便顺着指尖窜进四肢百骸，可这冷意竟压过了身体的剧痛，让他混沌的意识骤然清明。
他被江夜雪半扶着，脚尖堪堪抵在温泉边，滚烫的水汽扑在脸上，混着空气中弥散的腥气，激得他胃里一阵翻涌，却也燃起了一簇久熄的火苗。
温泉里，白楠三人还在水底之物的拉扯下徒劳挣扎，脖颈被无形之力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底满是濒死的惊恐。
见秦随被扶过来，白楠眼中竟还闪过一丝怨毒，嘴型费力地动着，像是在骂他这废物圣子还敢来逞能。
“握稳。”江夜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同时他握着他握剑的手丝毫不留情地往前挥动。
秦随的手不住颤抖，水剑的剑柄硌得掌心生疼。
他看不见，但能清晰听见三人挣扎的水声，能闻到他们身上因恐惧而渗出的恶臭，能想起他们踩在自己身上时的重量，能想起他们以德报怨，欺他眼盲没有修为而肆意辱他。
恨意像藤蔓般缠上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攥紧水剑，凭着气息找出白楠的位置，狠狠将剑刺了下去！
水剑刺入皮肉的闷响清晰可闻，紧接着是更剧烈的挣扎和短促的呜咽。
秦随感觉剑身在手中震动，滚烫的液体溅在他的手腕上，是血——是那些垃圾的血！
这温热的触感像一剂强心针，让他积压多年的屈辱与愤怒瞬间爆发。
白楠一剑没死，浑身肥肉救了他一命，吃痛下，他眼中充满恐惧，疯狂往别处逃。
秦随没有去追，而是举剑朝着另一人的方向刺去。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犹豫，水剑划破水面，精准地刺穿了那人的肩胛，将其从水底的拉扯中拽出半截，又狠狠往下一压，剑刃直接贯穿了对方的胸膛！
第三人见状，疯了般想往岸边爬，手指都快抓到秦随的裤脚。
秦随听见那慌乱的爬水声，反手握住水剑，用尽全力往后一扬，再狠狠劈下！
水剑带着凌厉的水汽，直接斩断了那人的手臂，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一片温泉水。
断臂在水中沉浮，那人的惨叫被扼在喉咙里，只剩汩汩的血泡声。
白楠是最后一个。
秦随的水剑第四次刺出时，精准地钉在了他胡乱登腾的大腿上。
白楠疼得浑身痉挛，眼神发狠，想将秦随拉下温泉，可还未行动就被江夜雪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
秦随俯下身，脸凑近水面，能清晰听见白楠牙齿打颤的声音。
脑海中涌现自己失势后，白楠无数次刁难欺辱的场景，身上数不清的疤痕在隐隐作痛。
他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握着水剑的手不住发抖，一只手握不住，便两只手。
水剑缓缓往上挑——剑刃划破皮肉，带着碎骨的脆响，一点点撕开白楠的大腿，再往上，划向他的小腹。
剑尖一挑，白楠裆前顿时少了二两腌臜物，他痛呼一声，身体剧烈抽搐，眼中的怨毒彻底被恐惧取代，泪水混着血水往下淌，喉咙里发出求饶的哀鸣。
江夜雪不知何时撤掉了禁言术。
“圣、圣子，我错了，我错了，您最是心善了，求求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心善……呵呵呵，心善——’
‘我心善，就是被你们欺辱的理由吗！’
他看不见，却凭着恨意找准了白楠丹田的位置，将水剑狠狠插了进去！
“噗——”鲜血猛地从白楠口中喷出，溅了秦随满脸。
白楠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水底的拉扯之力终于将他拖入深处，只剩水面不断上浮的血泡，渐渐平息。
秦随握着水剑，站在岸边剧烈喘息，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像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胸腔里的窒息感消失了，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更为极致的痛苦。
那些欺他、辱他、毁他的人，终于死在了他的手里，可他也再回去不了，那些不堪、痛苦也将永远伴随着他。
江夜雪静静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浑身浴血的模样，眼底没有波澜，只是在他几乎站不稳时，伸手扶了一把，并施法为其清理去那一身血腥。
温泉的水依旧蒸腾，蒸煮着水底三具无声的尸体。
这场迟来的复仇，终得落幕。
空洞洞的眼眶有暖流流过，覆目的白绫彻底被染成血色。
秦随握着水剑的手突然松了劲，剑“哐当”一声坠入温泉，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重重磕在岸边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胸腔里的剧痛再次翻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他张了张嘴想呼吸，却只能咳出带着碎肉的黑血。
染血的白绫下，空洞的眼眶还在不断渗出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沾满血污的手背上。
他想撑着地面站起来，指尖却只摸到一片湿滑的血渍，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江夜雪眼疾手快，上前一步稳稳托住他的后背，可秦随已经没了意识——
他的头无力地靠在江夜雪的臂弯里，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苍白的嘴唇还残留着血迹，原本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像断了线的木偶。
“南流景”走过来，目光落在秦随毫无生气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江夜雪抬手探了探秦随的脉搏，指尖只触到微弱得几乎要断绝的跳动。
他沉默片刻，弯腰将人打横抱起，秦随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染血的白绫垂落在江夜雪的手臂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江夜雪抱着人往竹屋而去，没有打算离开。
葬花茔是禁地，白楠三人定然是暗中来此，所以此地一时半会并不会有危险。
再者，以秦随现在这副身躯，压根经不起路途上的颠簸，先在此养伤才是最优解。
竹屋未到，江夜雪倒是先撞到一人。
是江浸月，但他现在的状态也不好，面无血色，眉头紧锁，唇角有着道淡淡的血痕，身上更是灵气紊乱，像是刚强行冲破了什么禁制般。
两人视线对上，谁也没先开口。
最后，是江浸月率先挪开了眼，视线落在江夜雪怀中的秦随身上，他抿唇却没说什么，只是往旁边退了两步让开了路。
对此，江夜雪省了一番解释，抱着人径直进了竹屋。
空气中弥漫着腥臭的血腥味，江浸月身形不稳，身体无意识地后退好几步，直到扶着一旁的海棠花树方才稳住。
无力再思考其他，他靠着海棠树盘坐在地，运功稳定体内紊乱的灵力。
他并不意外江岁新（江夜雪）会出现在这里，在魏今朔以血脉之力激发秘境传送阵到葬花茔时，他便有清楚这人在青丘。
甚至，他还有点庆幸这人能出现，否则现在的后果他不敢想。
原先的伤本就没有得到适当的治疗，方才又和魏今朔神魂相争，虽然争赢了，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没有走火入魔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意识混沌间，背后忽然传来一股温和至极的水灵力，灵力源源不断，寸寸修复着他体内的新伤旧伤，填补着枯竭的丹田。
指尖动了动，江浸月想睁眼，可眼皮沉得他无法挣扎。
意识沉睡的最后一刻，没有与大地来个亲密的接触，他能感觉自己靠在了一道宽阔的肩膀上，鼻尖传来清新的竹香以及一缕极淡的莲香。
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放松，积压的疲惫与疼痛瞬间将他淹没，他彻底沉进了深沉的睡梦里。
将江浸月放在竹屋中另一张榻上，江夜雪垂眼看着沉睡中仍旧紧蹙着眉的少年，略一犹豫，指尖一缕神魂之力便落入了其眉心。
他总感觉江浸月身上有些不对劲。
江浸月虽然修行无情道法，但又不真是冷血无情，还忘恩负义的人，秦随刚帮过他，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辱而见死不救的。
而今这番举动，实属怪异。
可神魂探过江浸月识海，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收回魂力，江夜雪蹙眉，深深看了眼江浸月后，便转身离开。
江夜雪不知道，在他离开之时，有双眼睛也正怀疑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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