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应该没有什么烦恼吧？”
马宏森用深邃的眼睛看着我，从那淡漠的有些发黑的脸上，有一种深藏不露的笑意。
“不瞒你说，在我功成名就之前，还不是这种状态。”
“因为你现在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所以变得没有目标，没有目标的人最容易空虚，人一旦陷入空虚，就会胡思乱想。”
我喝了一杯温水，盯着墙上一幅巨大的错觉图，那是一张由密密麻麻的黑色环状线条缠绕组成的图形，在我眼前似乎正在缓慢的旋转，就像一个自转的深渊。
“其实我一旦静下心来，从前遗留下来的一些问题就会冒出来。”
“譬如？”他捏了捏下巴的胡须，忍不住问道。
“有关世界的真实性问题，这与我一段反常的经历有关。”
他突然笑了起来，像是明白了什么问题一样。
“你指的该不会是你的小说吧，我看过，说实话，我也一度思考过，有没有一些故事是真实的！”
一有人提到我的小说，或者说到“真实”二字时，我就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头痛又如海潮般侵蚀而来。
我痛苦地抱住头，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也许是见到了我的异常反应，他便停止了追问。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你何必执着于此呢，真实也好，虚假也罢，不过是一种妄念。”
“如果...如果我不知道真相的话...我和瞎子有什么分别，难道真的要稀里糊涂地活着吗？”
“大智若愚，大巧似拙，你为何不珍惜眼前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非要知根究底呢？”
从他的语气中，我察觉到一丝危险的信号，我艰难地抬起头，看到那一幅图的旋转速度不自觉加快了。
我忍不住站起身来，抓起他的衣领，大声质问道：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你说啊！”
“宇大作家，你的疑心病太重了，我只是劝你不要执着，这个世界并没有绝对的真实或者绝对的虚假，互联网上的各种信息也是如此，你能严格区分出来吗？”
“不，请你不要再说那些中庸废话了，我是一个悬疑作家，真相就是我的生命！”
我的情绪显然无法控制了，气得身体都在颤抖，但马宏森似乎不受影响，脸色依旧淡然。
“我看这都是你空虚导致的焦虑，这样吧，我给你开一些抗焦虑的药物，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僵持了许久，还是没有从他口中套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我拒绝了他开的药，一怒之下冲出诊所。
在我推开大门的时候，听到他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这样执着，只会害了自己！”
这句话在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种暗示，但我已经没力气继续问下去了。
走出建筑楼，下午的天空格外的晴朗，开阔的视野让我头痛得到了大大的缓解，此刻也没有出现任何的幻觉。
就在我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头顶突然落下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物质，那一望无垠的纯蓝色天幕，顿时出现了许多肉眼可见的黑点。
我接住了一捧黑色的物质，那竟然是一块块小拇指头般大小的黑色立方体，十分轻盈，就像用纸做的，仔细查看一番，发现每个立方体的八个面都是黑色的，唯独只有一面是蓝色的。
那些奇怪的立方体像雪花一样飘落，在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我捡起来很多立方体，都是八面黑色，一面浅色，或蓝色，或白，或浅灰。
这黑色的方块究竟是什么玩意，为什么天空密布纯黑的斑点，难道这些黑色方块都是从天空上脱落的？
看到此种景象，我只能将一切归结为幻觉，但这个幻觉持续时间竟如此之长，仍没有醒来的迹象。
有行人经过，我立即去问是否有人看到黑色的立方体，或者天空有什么异常，此时我才发现这些人也变得极为不正常，他们的神情木然，行为呆板，保持着相同的步调，手势，肢体动作，而且脸上呈现出一种极为不真实的观感，就像3d动漫人物...
难道我陷入到某个游戏中了？
看着像破了窟窿的天空，巨大而死气沉沉的城市，纵横贯通的街道，密集来往的行人，一切好像被撕掉了一层润滑膜，失去了光泽和生机...
原来，原来不是我身心出了问题，而是整个世界出了问题。
如果这是一场漫长曲折的梦，如果梦醒了就能回到常态，就算变成当初那个一无所有，整天生活在幻想中的穷小子，我也愿意...
如果是梦，那快醒来吧！
如果是梦，那快醒来吧！
我从某些电影里看到，梦境越深，就越真实，细节越丰富，想要从梦中逃脱，必须产生剧烈的撞击。
我反复揉搓着眼睛，发现还有疼痛，感知，但这该死的幻境始终都没有消失。
我终于下定决心，我必须醒来，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哪怕是死，我也不愿意活在这虚伪残破的梦境中。
在一条主干道上，车辆仍旧有序地行驶着，似乎周围出现的一切异常景象都没有影响到城市的正常运转，它们仍像机器一样照常运作。
等到绿灯落下，红灯升起，车辆从新流动，我毫不犹豫冲进斑马线中央。
只听见一阵巨大的鸣笛，一辆大卡车正快速逼近，巨大的恐慌感让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唯一的念头：
快醒来吧！
许久，我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被撞到，而是被什么推了一把，我摔在路旁的景观带里，全身钻心一般的疼，抬头望去，发现路口交通已经瘫痪，不少车辆接连追尾。
而在我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你怎么来了？”
她神色冷峻地望着我，缓缓问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想要自杀？”
我望着不再晴朗的天空，仍然有黑色的方块落下来，落在我身上，也落到她的衣服里。
我还没从全身的震颤中缓过神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看见那漆黑的方块在路面似乎慢慢融化，变得透明，而天空的黑色窟窿也正在被修补。
周遭的一切又恢复到那种真实感中，似乎从来没出现任何异常。
“我最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不太真实，这太奇怪了，我想要醒来！”
她拽住我的手，严肃认真地问道，那脸色让我感到有些陌生：
“所以你就想通过这种愚蠢的方式醒来，你认为这个世界都是假的，甚至包括我？”
她的神情十分冰冷，就像我在海边见到她时的那样。
听见她咄咄逼人的问话，我没有心软，转而问道：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可从来没有想过你是假的！”
听见我强硬的语气，她露出心软之色，从背后抱住我，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
“慎，我们别纠结这些好吗，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听见她的安慰，我没有丝毫心安，反而生出了更多的疑问，她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为何此时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就算我冲进车流，也未必一定是自杀吧。
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过去经历的种种，第一次见面，她也是从急速的车流中救下我，不仅如此，在之后数次的冒险中，她也一次又一次鼎力相救，甚至在完全想不到的情况下。
突然我的内心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会不会只要我遭受性命之忧，她都会及时救下我？
我尽力不去想这些，或许刚才也是幻觉，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共患难这么久，我不能这么怀疑她。
我转过身，看见她隐隐有些泪花的眼睛说道：
“晓晓，没事了，可能最近是我太敏感了，咱们回家吧！”
她紧紧箍住我的手臂，面色有些凄恍，一副很害怕我走丢的样子。
我勉强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
“别这样，我发誓，我不会跑的！”
“嗯嗯，我真的很害怕你会离开我！”
回到家时，已经傍晚，巨大的落地窗透进城市的夕阳，我有些不敢看天空，看远处浮在橙红天幕中的火烧云，害怕又出现黑色的窟窿，降下那黑色的立方体。
打开卧室，她便迫不及待解开自己的衣服，光着身体站在我面前，那白洁无瑕的肌肤一览无余，她抓住我的手，在她全身上下抚摸，脸上浮现出娇羞的潮红，她喘息着说道：
“慎，去感受吧，我们都是真实存在的，请不要怀疑！”
我仔细感受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柔软，温暖，充满弹性，甚至能触摸到毛细血管中血流的走向，能听到那真实的心跳和脉搏。
我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怀疑眼前这个心爱的女孩，我也无比恐惧她会是假的这个想法。
她将我扑倒在床上，用手触摸我的身体，我浑身止不住颤抖，身体的反应一切都是源自无比真实的情感。
五感是真实的，情感也是真实的，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我真的不愿再思考下去，便彻底沉沦在这缠绵的时光中。
直到一切都结束，就像从一场美梦中醒来，一种巨大的充实感暂时填满空虚。
只感觉到胸膛的一阵温热，原来是两滴滚烫的热泪，看着眼前人，我突然想放弃寻找真相，我的内心产生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想法：
如果真的是梦，别醒来！
如果真的是梦，别醒来！
就算整个世界是假的，我也不想失去你！
我亲吻着她的额头，温柔地说道：
“不管怎样，我都不想失去你！”
她将我搂得更紧，半边脸颊枕在我的锁骨上，声音重重地应道：
“嗯，一生一世！”
夜幕将整间屋子包裹，直到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我才感到一丝安全。
我们依偎在床上，不想将彼此分开，我的思绪逐渐放松，一种倦意袭来，我又沉入梦境。
这次再也没有做那可怕的噩梦，我梦见我与苏晓晓幸福地生活着，我们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享受着婚后甜蜜幸福的日子，两年过后，我们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比方崖夫妇的孩子小幸还要可爱，与此同时，我继续着我的梦想，开启了新的写作之旅...
这一切变得更加完美，梦中的世界没有任何缺憾，也没有任何异常。
我终于舒服地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处透进来。
而怀中的人依然保持着白天的姿势，她的头仍旧枕在我的锁骨上，我的身体有些僵硬，想要活动一下。
却突然感到怀中的身体一阵冰凉，皮肤不再柔软，有些坚硬，我伸手查探，感受不到她的心跳、脉搏和呼吸。
一种极为糟糕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不会已经...
我立即耸了耸她的肩膀，慌张地呼唤她的名字。
没想到她突然睁开眼，打了一个哈欠，面带微笑地看着我问道：
“怎么了，这么早醒了？”
我失神的看着她掀开被子，露出全身大片发灰的肌肤，还有脖子上，脑门上，四肢各处均匀分布的圆弧线条，她的全身僵硬且绷直，显得极不自然。
我满是惊恐地问道：
“你，你究竟是谁？”
见我恐慌的表情，她依旧面带微笑地回道：
“我是苏晓晓啊，慎，你不认识我啦？”
“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问此时，她走到一旁的落地镜前欣赏着自己的胴体。
“你怎么啦？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呀！”
“不，不，你不是苏晓晓！”
说完这句，她微笑的面容很快变得冰冷，冰冷得让我有些害怕。
此刻的我真希望这只是一个噩梦，可眼前的一切无比的真实。
她的动作突然变得迟缓而机械，一点点朝我靠近，我害怕得连连后退。
我下意识地打开房门，冲进客厅，透过落地窗，我看到此生最诡异的景象：
整个城市的天空由红色、绿色和蓝色的条块组成，就像电视机花屏时的样子，一轮方形的太阳由几个像素块堆叠而成，散发着耀眼的黄光。
而城市在这片诡异天空的笼罩下，完全变成像素风格，一切只剩模糊不清的轮廓，此时的感觉就像置身于游戏「我的世界」中。
苏晓晓推开房门，逐渐朝我靠近。
我接连后退，突然一种无比强烈的头痛如火山迸发，我控制不住身体倒在地上疯狂抽搐...
我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崩塌了，窗外的天空似乎崩塌了，城市崩塌了，地面崩塌了...
一个由「现实」组成的楼宇也正在慢慢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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