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萨斯的军车，往往以实用性为第一要务。
源石发动机的轰鸣声，让谢尔盖的思绪从逐渐模糊的财务报表上转向了眼前的另一个人。
“组长，我们这次要去哪？”
“——。”
模糊的回应，但这只是让谢尔盖点了点头。
谢尔盖·弗里德里希·尤文，乌萨斯帝国科西切领税务局第七小组税官。
一个月能领到1金切尔文（按国际金价计算，1金切尔文=5869软妹币，此处沿用汇率），这个月薪已经够一家三口好好地活下去一阵子了。
但他还只是一个刚刚从帝国财经大学毕业的应届毕业生，刚刚被包分配到这里，当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税官。
这是24岁的他刚刚踏上第一次外勤税收任务。
虽然这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税收任务，但这也是他的重要人生转折点之一。
车上，除开两名税官和司机，剩下的感染者纠察队的队员无一不在划拳打牌。
乌萨斯北方冻原的乡下土路在永久冻土的影响下相对比较坚硬，也因此路途上的颠簸也少了许多。
耳边时不时地传来一句句模糊的乌萨斯粗口和卢布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谢尔盖向来是瞧不起这些感染者纠察队的人的。
他们只不过是贵族老爷们手下的一群走狗，论战斗力比不上正儿八经的乌萨斯集团军——甚至不如仪仗队，但论起来欺负人，他们可是实打实的一把好手。
“我们到了，谢尔盖。”
谢尔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跟着组长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民房。
在冰原上常见的民房，除开小木屋就是毡毛包。
不过后者显然十分昂贵，更加常见于达官贵族之间。
帝国给农民定的税是雷打不动的二十抽一，而且荒年还会放粮接济农民。
当然，要是没有了农民，就相当于没有了粮食；没有了粮食，那还怎么打仗？
以战养战本来就是个伪命题，这一点不管是新皇还是老皇帝都明白。
对外掠夺总会导致经济发展畸形，这不利于帝国的延续。
虽然说两位皇帝都懂得恩威并施，但下面的人执行与否那就不关他事了。
并且新皇费奥多尔·伊凡诺维奇·乌萨斯立足不稳，经验不足——
远在南方富饶土地的圣骏堡上的皇帝大人，是不可能看得见这遥远且贫瘠的北方冻土上所发生的一切苦难的。
受限于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局限性，乌萨斯帝国的腐败早已深入它的骨髓，早就成了这个巨人身上足以致命的顽疾。
巧立名目、剥削压迫、强取豪夺，在这片大地上屡见不鲜。
冻原上只有分割鲜明的两个季节：夏季和冬季。
而在冬季，北方的人们甚至能够看见双月和太阳同时悬挂在天上。
谢尔盖看了一眼灰色的太阳，就接着往前走去。
刚劲的风夹杂着冰块砸在他的脸上，谢尔盖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子，然后就走向了眼前的毡房。
而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组长就伸出了一只手，让他停止前进。
随着他走进毡房，谢尔盖耳边的声音只剩下了对话声。
“图索老爷。”
“货呢？”
“在我这。”
重物落地的声音突然响起，随即响起的是赔笑声。
组长走了出来。
当他看到了仍然站在门口且面色奇怪的谢尔盖时，面色明显慌张了一瞬，然后便阴沉了下来。
“你的工作完成了吗？”
“完成了，组长。这是.........”
“那么好，返程吧。”
“是。”
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主驾驶从之前的感染者纠察队司机变成了一个棕色头发的乌萨斯女人。
乌萨斯军服的细节已然模糊不清，但她胸前的集体二等功、个人二等功、乌萨斯二级战斗英雄的荣誉却依然那么闪闪发光。
“.........姐？”
“——，——！”
模糊不清的声音再次响起。
虽然眼前之人的脸异常模糊不清，但她嘴边的笑意和话语之中的语气不难看出，她现在很高兴。
然后，突如其来的火光和爆炸，瞬间淹没了这一切。
.............
1086年10月2日 5:25a.m.
乌萨斯 东北冻原
楚维科村 集体宿舍
“不要，不要..........！”
随着谢尔盖在这里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瞬间惊醒过来。
打一个激灵，浑身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谢尔盖下意识地掀开被子。
周围还没完全亮起来，而半夜接敌的战斗也让他疲惫无比。
身上黏糊糊的，但这股不适感迅速地被刚刚从噩梦中解脱的后怕所掩盖。
短短一场梦，是谢尔盖的两次人生大变迁。
而现在，则是他的又一场大变迁。
看向窗外，他早已完美地错过了日出。
而双月和太阳依旧挂在天上。
“..........天晴了。”
是的，天晴了。
谢尔盖想道。
雪原之上，自从那场暴风雪开始，就从未有一个晴天。
泰拉之中，自从那场天灾开始，就从未有过真正的公平。
大半个太阳跨过地平线，而双月依旧挂在天上，只不过轮廓淡了许多。
谢尔盖是个闲不住的主，蹑手蹑脚地收拾完自己的床铺后，裹着自己那破损的差不多的大衣，走出了大门。
雪地的反光刺了一下谢尔盖的眼睛。
他将帽子的耳包放下，手自然而然地揣在袖子里，然后拉了拉帽檐。
勉强重新睁开眼睛，适应了下周围的环境后，他随手拿起一把斧子，走向了通往北方针叶林的小道。
楚维科村的猎人们也忙活了一晚上，现在都躲在家里睡大觉呢。
房檐上，挂满了新鲜的裂兽肉和裂兽皮。
血水滴在雪地上，陷阱也被人们重新回收，但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却做不得假。
重启新的生活，无疑是一场新的救赎。
而从头开始，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新房子，更需要洗心革面。
无论是思想上，还是身体上。
——该洗澡了。
.............
1086年10月2日 9:22a.m.
塔露拉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
过度使用源石技艺和急性矿石病所造成的病痛拼命地撕扯着她的身体，彻入骨髓的病痛让她痛不欲生。
但她在那一刻还是选择站了起来。
身为一名领袖，她需要为整合运动争取尽量多的话语权和筹码。
也正因如此，她往往是最冲锋在前、挺身而出的那个。
不过，在路上陆续留下的身体上和心灵上的创伤，无不向她展露锋芒，试图将这名真正意义上的感染者斗士撕碎在病痛之前。
但阿丽娜的身边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魔力”——
只要靠近她，塔露拉就感觉身上的病痛就会消退许多，精神也会变得清明。
一直在耳边叨逼叨的黑蛇也能直接闭麦，这多是一件美事啊。
虽然心里明白这种所谓的“魔力”极有可能是感染者无法控制自己的源石技艺造成的一种类似于“泄露”的问题，但塔露拉还是感到心里宁静。
这种感觉，自从她在龙门真正意义上地“流离失所”后，就再也没有体会过一次。
但当她将自己那对沉的像是灌了铅的双眼勉强睁开的时候，却猛然发现身边的小鹿已经不见了。
“！！！”
塔露拉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怔怔地看了看身边的空位，然后疯狂地脱掉身上的睡衣换上自己的军官服，顾不上打理自己的头发就提着长剑冲了出去，甚至扣子都系歪一粒。
当她冲出小木屋的时候，除开一脸诧异的路过的整合运动成员和正在哼着小曲处理裂兽的猎户，映入眼帘的，是装了一大篮子靰鞡草和白萝卜的菜篮子，和它的主人阿丽娜。
“啊，塔露拉……”
塔露拉二话不说直接抱了上去。
阿丽娜直接小鹿震惊。
虽然这是在冰天雪地之中，但她的体温也不可抑制地上涨了几个度。
隔着一层棉衣，阿丽娜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衣服夹层中的空气火热得不成样子。
“阿丽娜！我，我..........”
“有什么事，我们先进去说，好不好？”
阿丽娜的柔声细语再一次抚平了塔露拉心底的焦急和忧虑。
“.........好。”
随着近乎嘤咛的应答声响起，阿丽娜笑了笑，悄悄地在身后挥了挥手，就领着塔露拉进了屋。
这一刻，仿佛塔露拉才是那个埃拉菲亚。
..............
一进屋，失而复得的感觉让塔露拉像个树袋熊一样紧紧地缠在阿丽娜的身上，久久不愿分开。
阿丽娜却也只是叹息一声，走到床沿，放下手中的篮子。
身为村里的一名感染者，她也从未受到过对她来说如此近乎干柴烈火的待遇，平时更多的是受到别人的冷眼。
但一场天灾过后，地里的田耕不动了，房子也塌了两三个，人也死了七八个之后，大家就共同把关于感染者的秘密压在心底，心照不宣。
事情倒也好办，感染者纠察队那群蝗虫一向行事随心，拿点钱粮也就打发过去了。
不过，整合运动的到来，终究让这些身处底层苦苦挣扎的人们切切实实地看到了新的希望。
而在这希望之下，阿丽娜却也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潜藏着的危机。
塔露拉冲锋在队伍最前方的英姿固然飒爽，但这也代表着她承受了太多本不应该由她承担的伤痛。
塔露拉可能看不出来，但她却能一下就能发觉，究其原因，还是自己手臂上的那块源石。
人前风风光光的领袖，人后也是一个苦命人啊..........
阿丽娜兀自摇了摇头，拍了拍塔露拉的后背，然后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塔露拉.........”
阿丽娜盯着塔露拉那因昨晚的事情而导致更加病态白的脸，心疼地摸了摸她手上本不应该出现的冻疮和老茧，一只手从手臂上攀上，捧住了她那略微有些冰凉的脸蛋，盯着她那琥珀色的瞳孔。
而塔露拉，也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
小小的、甚至显得有些逼仄的小木屋，一时间让她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美好生活中。
那时，她不谙世事，每天在龙门的家里和妹妹一起欢快的玩耍...........
回不去了。
自从1067年的那个雨夜之后，就回不去了。
科西切是把她当做一个接班人来培养的，而非一枚单纯的棋子。
这一点，科西切心里明白，她的心里更加明白。
她必须去摆脱身上的天真与幼稚，去直面这个世界的黑暗面，甚至独自与整个世界为敌。
她开始厌恶“亲情”，她又在心底无限期待着那份应得的亲情。
她内心矛盾，但外表必须刚强。
她就像是一个高压锅，里面是努力想要藏住的感情和人性，以及爱与被爱的矛盾；而她的外面，是整个整合运动，是感染者解放斗争的第一步，是科西切强加给她的那份“期望”。
但阿丽娜给她的感觉，却是直击心灵的——
也正因如此，她再一次产生了早已褪去的依赖感。
她盯着阿丽娜的灰色眸子，其中映出自己的泪光。
二人再一次紧紧相拥，良久无言。
两个孤独的灵魂，建立起了不可扭曲的联系。
许久，阿丽娜才主动放开了塔露拉。
“塔，你冲在队伍前面太久太久了，是时候该歇歇了。人不是机器，不能一直动下去，就算是机器也要维护，人更是如此！是不是？”
“...........嗯。”
“瞧瞧你，手上这茧子，脚上这冻疮...........你那个鞋子不保暖，我给你扎个靰鞡草鞋垫，顺便用白萝卜敷一敷，过个两三天的再说。”
“...........嗯！”
阿丽娜往后坐了坐，将塔露拉的大腿抬起，小腿和脚放在自己的腿上。
然后，她眼中的哀伤更加浓郁——
从这条腿那花白色的皮肤和藏在衣服下的部分的细腻程度来看，不难看出主人以前的生活很不错，至少是个中产——
但其上暗紫色的不规则冻疮，暗红色的疮疤、源石技艺轰击留下的疤痕和矿石病留下的印记和凸出的源石结晶让人触目惊心。
难以想象这位感染者组织领袖在反抗过程中的遭遇，但这些疮疤无声地诉说着一切。
特别是足弓处的冻伤，阿丽娜以前只在自己的父亲身上见过。
瓦伊凡的
“...........你这个，必须得治。”
阿丽娜眼中的哀伤迅速地转化成严肃，结果一抬头就看到害羞得脸不知道往哪偏的塔露拉。
“...........”
*乌萨斯粗口*的你*粗口*的害羞个鬼啊！
虽然心里疯狂呐喊着，但阿丽娜还是一点一点地僵硬地将自己的头偏了回去。
..........
阿丽娜几乎是逃进厨房又逃回来的。
先在床头柜里拿出来一个小软膏，将它涂在这些疤痕和伤痕上，然后将刚刚切好的白萝卜敷在冻疮上。
塔露拉感受着创口处的清凉，整个人安心了许多，这才满脸红晕地把头摆回去。
然后，就看见红晕未消，但却认认真真地处理着伤口的阿丽娜。
红龙本不应该遭受到如此伤害，甚至连冻疮都难以产生。
但她一直走在队伍前面，一直尝试着用自己的力量来为队伍撕开一个大口子。
真正的德拉克，在万年前的神民战争中，仅仅是一个深呼吸就能秒杀提卡兹的一大片工业城市。
而她在身上留下的冻疮和昨晚的脱力，无不证明着这条小德拉克早已进入了一个极限。
幸好，她在最需要人的时候遇到了最需要的人。
塔露拉还是笑了笑。
然后，下一刻，她的脸瞬间变得比太阳还热——
“塔露拉，你肯定受了不少伤，来，把衣服脱一脱，让我看看。”
“这..........这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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