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回教室的时候第三节课预备铃响，她去了个厕所洗手，顺便清理下校服上的脏污。
洗手池上安了个小镜子，水龙头的水沁凉，哗哗流水声中她抬起了头，镜中的自己眼底一抹红，她用沾了水的手拨开短发。
李甜还真的下死手，右脸不仅有巴掌印还有指甲划痕，嘴角也破了。
真是不体面，顾初想。
其实在杂物室她完全可以示弱，这个年纪本身处于极度虚荣和自尊心作怪的情况下，怎么能不被她的话刺激到。
但顾初就是不想在李甜眼下装可怜柔顺，她就是想把那些话说出来，受苦又怎么样，她要告诉李甜，她不欠她的。
不远处有脚步声，顾初用头发遮住半张脸，擦着老师进教室前一秒坐回了位置上。
后排好几个人投去异样的眼光，这节课是物理课，大家也不敢太过明显开小差，瞟了好几眼，注意力就都放在了讲台上。
程砾翘着椅子腿往后靠，微微侧脸问：“顾学霸你怎么回来了？阿易呢？”
许昕也挪了挪椅子，边注意讲台上的老师边听后边的动静。
“万主任去抓人了，同桌也跟着去了，我没什么事就回来上课了。劳碌命，脑子不能歇。”顾初说话张嘴不能太大动作，扯着嘴角连着脸，“嘶”地一声。
程砾不得不感慨，学霸的心理素质与求学能力就是强，不是他等凡夫俗子能够企及的。
转而又想，沈易跟万老狗去抓人了！
程砾心觉不妙，他总觉得他家阿易克制下去的暴躁会被激发出来，说不定能当着万主任的面揍那些畜生。
“你说那群畜生有女生？”程砾问旁边的许昕。
许昕回来上课时就和他说了事情发展后续。
许昕点头：“就是李甜那几个。成绩成绩不行，样貌样貌不出挑，偏生爱结党建派，欺负弱小。早知道我就和顾初一起去了，老娘不揍死他们，瘪三。”
她忍不住爆粗口，俩人低着脑袋躲在书堆后边嘀嘀咕咕，全然没感觉到课堂的安静，唐老鸭撅了根粉笔成两段，精准无比射击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干嘛呢！还当我存不存在了，我在台上讲，你们在台下唱反调！到底我讲还是你们讲，来，你俩一人上来给我把这题解出来，解不出来给我站后边去！”
程砾和许昕苦着脸站起来，他俩都不知道台上在讲什么。
顾初戳了戳许昕，把物理卷子偷偷塞到她垂着的手里，轻声提示：“讲的昨晚发的卷子，刚开始呢。”
程砾和许昕感激涕零，逃过一劫后，安安分分听起了课。
下课铃响，朱涛急哄哄跑过来：“石乐，班长呢，班长三节课没来了！”
自打上午下课后，后边这一团消失得无踪无影，直到上课程砾才回来，再是许昕和顾初回来了，还差个沈易。
科任老师竟然也没问消失的人，作为小喇叭的敏感，他感觉发生了什么事。
程砾没心情和他玩闹，摆手敷衍回答：“不知道。”
朱涛吁了声，目光放在顾初脸上。
尽管她遮得严实，朱涛还是发现了一丝不对劲，比如脸色苍白无力，神态有几丝空洞。
“顾姐……”
“顾初，你来一下。”万主任毫无预兆出现在教室后门，有那么几分钟，后排所有人僵住了，不受控制回头看万主任和顾初。
“操！”不知道谁细骂了声，接着又是金属碰撞“咚”地一声。
顾初面不改色走出去，许昕和程砾想跟在后边被万主任眼一瞪，顿时萎缩在座位上，眼巴巴看着他们。
“你们这群小崽子，别以为我没看见，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再来收拾你们！”万主任对教室里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虎着脸喝了句，就背着手带顾初在众多疑惑的目光中离开高二教学楼。
“我说你这个小姑娘也很能忍，被威胁了不找老师，老师要早知道就能预防嘛！”路上，万主任放轻语气，总是吼人的嗓音粗犷，平缓下来如海滩上的沙砾滚过被太阳晒干的柏油路。
顾初静静垂头听着，不发一言，纯纯乖小孩的形象。
万主任对皮猴子还能有应对策略，对女孩子反倒别扭起来，也不敢把话说重了。
“我说的意思也不是责怪你，就是，这不你受到伤害了也没办法补救么？想着要能早点预防，会不会好些。”
上课铃倏然响起，附近的喧嚣也逐渐远去，教室里窸窸窣窣学生拿书本的声音。
下午的天气阴沉，大雨将倾的趋势。
顾初裹紧了身上的校服外套，不知道沈易冷不冷，明明没见多久，她硬生生感觉光阴跟翻页似的过去。
万主任咂巴了下嘴，继续唠叨：“你们这个年纪正是青春好动，很正常，想当年我们读书那会也有男生为了女生出头，那叫一个意气用事。”
顾初听得没头没尾，他手改抱胸，想到沈易就皱眉，眉眼间满是不赞同：“我看你还好，那个沈易啊，我给他一根羽毛他都能飞起来，给他根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今儿下午硬是守着我抓人，现在还搁办公室和那堆人对峙，我把你们林老师安插在那，就怕稍不注意他就给人打废。你说说，哪个普通同桌能做到这个地步？不是老师不信任你们，美好友情我们很鼓励，超过那条界可不行了。你们年纪小，遇到的事不够全面，现在热情上头说什么一辈子三生三世，海誓山盟的。这些固然好听，但真因为这些旁的落了学习，那才是一辈子的事，到最后争吵不断，指着对方说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么？你看，相看生厌，一拍两散，结果都不怎么好。反倒是那些一门心思学习，大学或者毕业了谈个恋爱，恩恩爱爱走到最后。”
万主任语重心长总结：“所以啊，你们现在认真学习才是重中之重，要是真缘分就不会散，假缘分错过也不可惜。”
说了半天，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顾初听明白了，估计万主任以为她和沈易谈恋爱呢。
她想解释，可不知因天气冷了还是身体不舒服，她又不想说话。
万主任见点到了重中，大手一挥，指着一栋楼说：“看见了么，新实验室，宏远地产出资建的，那老总是以前我们学校的学生，比我小两届。读书那会很卖力，现在人家公司如日中天，虽说不是每个人都能用知识换钱，但多读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说是不是？”
他自言自语讲不过瘾，还带与听众互动的。
顾初脚尖踢着石子，有点不想听万主任说话了，心不在焉嗯了声。
终于到了综合楼，教务处在三楼，之前顾初领校服时来过。
这栋楼常年安静，学生都不太愿意来这。
万主任拧开办公室门把，率先踏了进去。
顾初紧随其后，顺带关上了门。
转身后才看清办公室的景象，宽阔的空间，站了九个人，人还挺多。
就是这气氛嘛，针尖对麦芒的，好几个人脸红脖子粗，见万主任来了才住嘴。
顾初随意抬眸就看见了沈易眉眼间结的寒霜淡化，向她投来关切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以示回应，才把视线转到站着的四女二男的身上。
李甜自打她一进来就盯着她，眼里没有悔改只有恨意。
“来，说说吧，你们几人到底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校规怎么说的，同学之间要友爱，什么叫友爱知道吗？”林博沏了杯茶给万主任，他接过，坐在工位上，恨不得用口水淹死这群作乱分子。
“主任，我不明白我们犯了什么事。”李甜铿锵有力说道。
万主任闻言更是瞪大了双眼，一只手“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怒气值上升几个w：“不明白，还装是吧！来，顾初，你说！”
李甜咬着牙看向顾初，视线交缠，火光炸裂。
顾初盯着她挺着脊背，如松柏矗立，不卑不亢：“今天上午我们班体育课，到一半了，有人在篮球场找到我，就是这位短发女同学。短发女同学说万主任找我有事，把我引到高一楼附近的小道上，那条道种了桂花，桂花树旁还有一个监控。我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位，李甜同学拦住了我的去路，带领着一二三四位同学把我强行拐至杂物室，李甜同学扇了我两耳光，另一位女同学说让这两位男同学扒我衣服拍视频，以后用来威胁我。再然后下课铃响了，他们就跑了，但是把我关在了杂物室，最后大家都知道了。”
她说话不疾不徐，细节说得很清楚，字正腔圆。
只是她说完，办公室静默了两秒。
接着，万主任的怒吼震得办公室都颤动起来：“什么！你们小小年纪哪去学的这么肮脏的手段，有什么仇什么怨，要对同胞下手！请家长，你们退学，立刻！”
万主任听得血压飙升，林博和站在旁边李甜的班主任面露愕然，这群孩子怎么能这么狠？
姚思和梅云一听到请家长退学，当下腿就软了，短发女生浑身颤抖，两个男生也心蓦地一凉。
谁都没料到顾初不像当事人一样说出那些话，甚至语气一点波澜都没有。
李甜梗着脖子：“她说的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有监控录下来我打她么！凭什么她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就因为她成绩好？万主任，我不服！”
万主任感觉血液逆流，脑子充血得发晕，他教书二十五载，没遇到这样强词夺理、不知悔改还振振有词的学生。
“我污蔑你有什么好处？”顾初适时出声，冰冷刺骨，“你真当自己是一碟菜么，我不是你，吃饱了撑的也不会干些龌龊勾当。不是要证据么，你们的手全部伸出来，我记得有个人被我咬了，还有两个男生被我用铁杠打了手，就算不深也是有痕迹的。”
沈易见他们都不伸手，不耐道：“是你们自己伸出来，还是我帮你们。”
几人浑身一震，终于有人受不了了，竟扑通跪在地上：“我们错了，万主任，不要退学，我们错了！是李甜，李甜要我们干的，我们和顾初没什么关系，都是李甜！”
随着姚思的破防，小团体瞬间土崩瓦解。甚至相互推脱责任，哭着说李甜如何欺负人，如何威胁他们。
李甜握紧了拳头，垂头冷笑：“我威胁你们，你们是有果照在我手上，还是欠了我多少钱，我能威胁到你们！”
“现在就让你们家长来！”万主任脑仁突突得厉害，木着脸下通牒。常中管理严格，这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势必要杀鸡儆猴，不然没法管。
哭声和求饶声扰成一片，混乱中，李甜寻到顾初的身影，她看见顾初如蛇蝎般的笑，技不如人，她如今也只能吞下血水。
其实顾初并没有笑，反而紧抿着唇，面无表情。
可李甜已经魔怔了。
从小，妈妈就告诉她：“甜甜，你要听话，爸爸才会更喜欢这个家。因为你不是男孩子，爸爸已经很失望了，你要证明，你不比男孩子差。”
所以，她像个傀儡，是妈妈为搏爸爸欢心的傀儡。
她要活泼，要开朗，要学习好，要天真善良，还要会讨好长辈。
直到遇到顾初，她想，她也不是那么差。
她怀有私心带顾初回家，又告诉妈妈顾初家的丑事，妈妈每次流露出嫌弃的表情时，是她最有成就感、快乐的时候。
可是，随着学习压力的加大，她逐渐力不从心，爸爸也越来越不爱回家了。
妈妈开始逼她吃过敏的食物换取爸爸的同情心回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爸爸忍不了了。
妈妈又开始打她，说爸爸在外面有小三，她为什么不能像顾初那样成绩好。
李甜受着打，受着骂，但她不能离开妈妈。
最后妈妈还是走了，留下了一句：“李甜，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为什么生下的不是顾初。”
顾初，都是因为顾初！
*
李甜爸爸来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大雨，脚底的泥水印在地板上，脏兮兮一片。
那是个魁梧的男人，进了办公室，二话不说扇了李甜一巴掌：“你看你做的好事，早知道现在，当初生下你就该溺死你！祸害！”
李甜眼里积满了泪水，咬着牙倔强不吭声。
李爸爸弯腰不住对主任道歉，对顾初道歉。
陆陆续续，其他学生家长也来了。
万主任勒令他们退学，家长们哭天抢地的，办公室一片嘈杂。
顾初站在角落，看着一切都很陌生，突然头顶被温柔揉搓。
她抬头，沈易身上还是那件黑卫衣，碎发下黑眸只看着她：“初一，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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