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想，她有一点继承了顾女士。
顾蓉是个要面子的人，不管在家里还是外面，都会打扮自己，把自己收拾得妥帖整洁，维持着体面。
就连顾初都没见过她狼狈的模样。
沈易站在了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不再动，神色晦暗，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着顾初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不带吭一声。
后边杂物室门口堆积了吃瓜群众，程砾看了眼里面，示意许昕进去，自己站在门口挡着探究的目光：“看什么看，还不去吃饭，去晚了，盘子都没得吃！”
许昕脚步匆匆，在顾初堪堪能站直时扶住了她。
却也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扶住的人一软，倒在了她怀里。
“顾初，顾初！”许昕急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毫无反应。
沈易直接大跨步过来，弯腰一把抱住了顾初，走到门口，想起什么，拿过程砾手里的校服外套遮住了她的脸才急急奔去校医室。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人都往食堂跑，沈易本就惹眼，现在怀里抱了人就更惹眼。
好些人也顾不得吃饭了，纷纷驻足看向他，惊讶得很。
校医室在高三楼旁边，万主任正和其他老师一起准备去吃午饭，谈着学生最近的学习情况，完了抬头不经意一看就看见了眉头紧皱，面上焦急和不耐的沈易步履如飞朝另一条路跑，怀里还抱了个人。
万主任眼皮猛跳，抬手就跟一帮老师告辞：“你们先去，我等会就来！”
说完也不等人回复，小跑着跟着沈易后边。
这边校医刚脱下白大褂，高大的男生就冲了进来：“校医，校医！”
“怎么了这是？”校医忙拢上白大褂，沈易动作轻柔，小心翼翼把顾初放在床架上。
他掀开罩住顾初的校服时，眸中的戾气陡然上升，顾初凌乱的短发盖不住脸颊的红肿，巴掌印清清楚楚，蓝白校服上还有脚印。
沈易克制住暴躁，拳头捏了又松。
校医从他身后走过，看见床上的人也不禁吓了一跳，她眼睛扫过沈易：“你，打了她？”
沈易瞳孔漆黑，声音冷了许多：“麻烦你快给她看看。”
几乎是咬着牙，校医打了个冷颤，弯腰检查顾初的情况。
“哐”万主任一手撑在门上，一手捂着胸口，气都喘不匀了：“沈，沈易！你小子还真跑得快。”
沈易转身，跟着跑的程砾和许昕也在万主任身后。
“万主任，你不去吃饭，干嘛跟着跑啊！”程砾喘着气，站在万主任身后。
万主任回头，愣了：“你们怎么也在跑，沈易抱着的是谁？”
问完，也不等程砾回答，径直走进了校医室，撩开帘子发现是顾初，还是被人打了，闭着双眼的顾初。
“这是，怎么回事！”万主任从一时无话，到怒不可遏。
听着怒问，许昕和程砾走了进来。
沈易抿着嘴，好半晌，拉过万主任：“万主任，麻烦你去查下监控。”
说得恭敬，语气和手上的动作却很强硬。
万主任没料到这小子力气这么大，愣是被他拉得倒退两步。
“你，先给我松开。”万主任觉得手腕刺痛。
沈易充耳不闻，转头对许昕，漠然地嘱咐：“许昕，帮我照顾一下同桌，谢谢。”
许昕心惊肉跳，敬畏地点头。
沈易颔首，拉着万主任就出门了。
所以，这一天，去食堂缓慢的学生见到了一幅诡异的画面。
常中风云人物竟拉着让人闻风丧胆的万老狗往综合楼走去。
万老狗面上还有懵逼和无可奈何。
常中的监控室在综合楼顶部，副校长办公室也在那。
秦婉打开门就和面如冰霜的沈易以及被他拉着一脸麻木的万主任打了个照面。
秦婉：“……？”
沈易视线都没偏一下，还是万主任打了个招呼：“秦校长！”
“沈易，你在干什么？”毫无礼仪可言，秦婉蹙眉，疾言厉色质问。
回答她的是监控室门打开又“嘭”地合上。
秦婉脸色愈沉，抬脚走过去，沈易已经把万主任按在了椅子上，监控室的小刘不知所措站在一旁，看见了秦婉，更加紧张起来，嘴巴张了合，合了张。
“沈易。”秦婉叫了声。
沈易站在万主任身后，弯腰指挥他查哪一个路段和时间段的监控记录，丝毫没有理她的意思。
一而再被无视，秦婉面子挂不住，脸色更加肃然。
小刘被吓得瑟瑟发抖，今儿真是不宜上班！
查了会，沈易问：“为什么高一桂花路那块监控记录是黑的。”
小刘瞟了眼回答：“那块监控被砸坏了，还没来得及报修！”
万主任无奈：“沈易，我知道你着急，你先把来龙去脉和我说一下。”
沈易眼睛盯着监控，说：“最后一节体育课，许昕说有个女生找上顾初，说你叫她去教务处。结果我打到一半球看见你去了高三楼，感觉不对，找到高一楼那，有人讨论杂物室传出尖叫，过去看到有人在敲门。我踹了门，发现顾初被人关在里面，而且被打了。”
万主任震惊：“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简直目无法纪！”
俩人谁也没搭理秦婉，秦婉也听了缘由，绷着脸，万主任说得对，那种问题学生，留不得。小刘走过去：“秦校长，你要不先去吃饭？我看万主任他们还有些时间，我守在这。”
秦婉瞧了眼沈易，最终退了出去，沈易不需要她的帮忙，她也插不了足。
小刘没想到他们查到了下午上课，万主任眼睛都昏花，沈易倒是感受不到什么般，指着一个画面：“停！”
万主任取下眼镜揉了揉眼，戴回去看。
那是两男三女从小花园匆忙惊慌跑过，他们的身影还被高一教学楼前厅拍下来过，小花园和桂花路相通。
沈易觉得其中那个女生很眼熟，认真想了想，他终于想起来，满脸酝酿风雨：“万主任，我能确定就是她们。”
万主任提着口气：“沈易啊，这事等顾初醒了再做定夺好吧，你先去上课，交给我来处理。”
沈易置若罔闻，眼里的戾气盖不住。
万主任眼皮跳得更厉害了，教书二十五载，他明白这是要搞事的眼神。
他面色严肃，警告道：“这事等顾初醒了再说，你别横生事端，马上你们就要成为高三学子了，别因为这些事搞个处分出来，知道吗？心要放在正道上，难道你还怕我徇私枉法吗？好了，回去吧！”
万主任语气不容置喙。
沈易查也查了，他没说话，下巴微敛，走出了综合楼。
食堂这会只有卖粥的窗口了，沈易买了两份粥，提着往校医室走。
到的时候，校医去吃饭了，顾初还在睡，许昕守在床边，见沈易来了，她站起来。
沈易走近，床上的女生额头颈部冷汗连连，眉头紧皱不松，嘴唇几乎没血色。
许昕凑到他身边，小声地汇报：“校医说她身上的伤不算严重，涂点药休息下就好，现在最主要是，顾初似乎有心理问题。中途醒了十分钟，眼神涣散，闭着眼睡还做了噩梦，一直念着别过来。”
沈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被顾初吼了那么句呆住后，接下来就是只想找到作案的弄死，一路上没怎么停。
现在停下来了，心尖像是被电流刺了下。
他就杵在床边，程砾先回去上课了顺便跟老师打报告，许昕和他接触也不算多深和了解，不敢多说话。
好一会，直到校医室窗台吹来缕风，床帘布掀起一角，沈易偏头，看不清神色：“谢谢，我买了肉粥，你去吃吧，我守在这就可以。”
许昕点头，去校医办公桌上吃粥。
校医回来的时候也提着一袋吃的，见许昕吃上了，还奇怪：“我还说给你带了饼。”
许昕虽然饿，但经过这么些事情，也吃不大下。
胡乱吃了两口，不吃了。
顾初醒来时，第一节课已经下课了。
外面响起学生欢快的脚步声。
睁开眼刺白的天花板让她眯了眯眼，一阵恍惚，脸颊上和肚子上的疼缓了很多，她感觉自己睡了好久，梦魇将她困住，挣扎不开。
“醒了？”沈易的嗓音低哑。
顾初扭头，她看出了沈易的担忧，看出来他眼里的光亮，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好像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点了点头。
相顾无言，沈易思忖片刻退出去，等床帘再拉开，是许昕和校医。
许昕端着加了热的肉粥，校医把她扶起来。
“我自己来吧。”顾初不好意思让许昕喂她，接过打包碗，舀着肉粥慢慢喝。
校医双手插兜，留着头长卷发，扎了个低马尾，颈间挂着听诊器。
她长相温柔，每个举动都充满体贴。
等顾初吃完，校医弯腰看了看她的脸，轻轻按了按肚子：“现在怎么样？”
顾初：“还好。”
校医温和引导：“小同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顾初藏在被子下的手无意识抠起来，终于来了，她想，不能白吃这份苦。于是她点头：“对，校医老师可以帮我证明下么，我想去找万主任。”
校医被她那双沉静的眸子震了下，之前也不是没见过和别人打架或者被欺负的孩子，那些孩子要么不服输，要么神情畏缩，头一回见眼里如水面般宁静的情绪。
她不知道的是，水面上是平静，水面下是波涛汹涌。
“第一次见你这么坦然的学生。”校医感叹。
顾初听到了，淡然笑之：“受伤害的是我，做错事的不是我，那么我没必要垂着头，反而更应该直起脊梁，维护自己的尊严。”
这句话初听觉得如风轻云淡，慢慢品味才知震撼。
是啊，为什么要求受害者唯唯诺诺，加害者生龙活虎，这不公平。
许昕目光落在顾初身上，少女还有丝狼狈，却能看出她身上的坚韧。
她曾经去某个地方旅游见过一棵树，听当地人说，那棵树遭遇过雷击火烧，曾只剩下两片树叶，却在来年春天，又焕发了生机，到现在枝繁叶茂，郁郁青青。
当地人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奇迹树”。
她觉得顾初很像那棵大树。
站在床帘外的沈易垂头伫立，他默然盯着自己的球鞋，顾初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砸进耳里，再顺着耳蜗刺进心脏。
他有点难受，心底涌上一种难以名状的落寞，他意识到，顾初兴许是不需要他的帮助。
她坚强得，让人无法插进她的身旁去照顾她。
沈易起初想对顾初好，是看见过她那双悲怆夹杂着希望的眸子，是看见过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却无意识露出的孤独。
不说他是个多热情的人，但也想拉她入繁华，想让她热闹起来。
下午万主任和林博来了，拿着摄像头截出来的画面，有那个引她去的短发姑娘和李甜他们几个。
顾初肯定地点头，说就是他们。
万主任收了手机，问顾初和他们是不是有过节。顾初半假半真说，之前和李甜认识，出现过小矛盾，没想到一直被记恨在心，在这里遇见后，还被威胁了好几回。
万主任听得额头皱纹成了“川”字，一双鹰眼怒气腾腾，抓人前让许昕和沈易都回去上课，顾初好了再回去。
谁知沈易是个倔驴，非说要跟着万主任一同去抓人，一副“我不相信任何人”的冷酷表情。
万主任瞪着他，跟个爆竹似的，训了他一顿，沈易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瘫着脸：“要么我跟着去，要么我自己去处理。”
这说话语气，林博都心惊。
万主任好歹一主任，被学生威胁，成何体统！他转头说：“林博，你们班的好学生！”
林博：“万主任别这么说，想当年谁夸沈易天之骄子，万里挑一……”
“停！我说不过你们俩。”沈易还在跟前与他对峙般杵着，他拿沈易没办法了，没好气地说：“跟吧，谁跟得过你！我看落了课是你的事还是我的事！”
许昕在一旁看得够够的，转头见林博对顾初叹息：“这件事很恶劣，要打电话让你家长来么？”
顾初摇头：“林老师，别和我妈他们说，我不想让他们担心。等万主任消息吧，我相信学校会给我公正。”
林博尊重她的选择，带着许昕回去上课了。
等过了第二节课，顾初也决定回去了。
校医急急挽留：“你脸上巴掌印还在呢。”
顾初摸了摸脸，而后一本正经说：“那也不能耽误我脑子对知识的汲取，不然我脑子闹饥荒。”
她利落下床，穿好鞋对校医鞠躬：“谢谢校医老师！”
校医被她逗乐了：“小同学，你怎么这么可爱。”
说完，她拿了两支药膏，告诉她擦这个巴掌印很快能消。
踏出校医室，校医诶了声，顾初转身。
校医把一件宽大的校服外套递给她：“应该是校草同学的，你给拿回去。”
顾初接过，心道，沈易的名声还真是哪哪都渗透了。
校服柔软，散发淡淡的木质香。
顾初略有丝惆怅，沈易看见了她的不体面，她还冲沈易大吼大叫。
她要是沈易，估计都不大想理自己了。
哎，风啊，真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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