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一人纵横

姒洛天

首页 >> 四合院:一人纵横 >> 四合院:一人纵横最新章节(目录)
大家在看农女当道:山里老公好调教人在高武,半年成神一年统治宇宙都市至尊仙医陈飞宇修仙兵王在都市真千金修仙内卷回归后飒爆了我一个学生有几万亿资产很合理吧那些年混过的日子最佳女婿临时老公,吻慢点赘婿出山
四合院:一人纵横 姒洛天 - 四合院:一人纵横全文阅读 - 四合院:一人纵横txt下载 - 四合院:一人纵横最新章节 - 好看的都市言情小说

第2386章 龙潜于渊(31)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阅读记录

雨丝斜斜地割过天幕,把青石墓碑洗得发亮。林野跪在第三百七十二座坟前,指尖抚过碑上模糊的刻痕——那是他三年来亲手刻下的第七十三个名字,墨迹被雨水泡得发涨,像团化不开的淤青。

“该走了。”身后传来木杖点地的轻响,老瞎子的白瞳对着雨幕,竹笠边缘淌下的水流在他灰布衫前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手里的铜铃突然震颤,铃舌撞出的脆响里裹着丝不易察觉的涩味,“西边的雾又浓了,再不走,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林野没动。他靴底的泥浆已经结了层硬壳,混着坟头新生的艾草根须,把他和这片山坡缠在了一起。三年前他背着半篓草药闯进这片“无主坟”时,这里只有九十二座孤坟,如今漫山遍野的石碑已经漫过了西坡的山脊,像片疯长的石林。

“这碑下是空的。”老瞎子突然开口,木杖指向林野身前的墓碑,“上个月你埋的那具,左肋少了块骨头,不是山里的野物啃的,是被人生生剜掉的。”

林野的指尖猛地收紧,指甲掐进碑石的裂纹里。他记得那个穿灰布军装的年轻人,被发现时蜷缩在老槐树下,胸口的血洞已经发黑,左手却死死攥着半块染血的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上,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笑得露出豁牙。

铜铃又响了,这次的声音尖得像哨子。西坡的雾气正顺着山脊往下淌,白得发腻,所过之处,新抽芽的艾草瞬间枯黄,连雨水落进去都没了声息。林野看见雾气里浮出个模糊的影子,佝偻着背,手里拄着根和老瞎子相似的木杖,只是杖头镶着块暗红的玉,在雾里泛着妖异的光。

“是‘收骨人’。”老瞎子把铜铃塞进林野手里,竹笠下的喉结滚了滚,“他们专捡无主坟里的骨头,说是要拿去‘归位’,其实是喂雾里的东西。”他突然拽住林野的胳膊,白瞳死死盯着那片雾气,“这雾叫‘蚀骨瘴’,闻着像腐叶,其实是活物的念想熬成的,越惦记着谁,闻着越香,死得越快。”

林野的鼻尖果然钻进缕奇异的甜香,像小时候母亲煮的枇杷膏。他猛地想起怀表里的三个小姑娘,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闷得发疼。雾气里的影子越来越近,他看清那人手里的木杖上缠着串骨头,指节大小,白得发亮,每块骨头上都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字,拼起来像“家”,又像“祭”。

“把名字刮掉。”老瞎子的声音发颤,木杖在碑石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这些碑不能留名字,名字是活人的念想,会招东西的!”

林野没听。他抽出靴筒里的短刀,在“赵三柱”三个字旁边又刻了个小小的“安”字。这是他的规矩,每个无名碑都要加个“安”,就像给他们起了个新名字。刀锋刚落,雾气突然翻涌起来,裹着那道影子直扑过来,林野闻到的甜香里突然掺了血腥气,怀表照片上的小姑娘们仿佛在哭,眼泪顺着表盖往下淌,滴在他手背上,烫得像火。

老瞎子突然把铜铃往地上一摔,铃身裂开道缝,里面滚出把灰扑扑的钥匙,齿纹像片缩小的骨头。“去后山石窟!”他推了林野一把,木杖直挺挺地插进地里,“第三块石头后面有个匣子,拿了就走,别回头!”

林野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回头时正看见雾气裹住老瞎子的半截身子。那瞎子手里的木杖突然爆开,无数细小的木刺扎进雾里,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油锅里溅了水。收骨人的影子在雾里顿了顿,玉杖头的红光突然大盛,林野看见老瞎子的灰布衫上炸开朵血花,像极了坟头新开的野菊。

他咬着牙往后山跑,短刀在手里攥得发烫。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把石窟的轮廓照得像头伏着的巨兽。第三块石头果然是松动的,挪开时露出个黑沉沉的洞口,里面飘出股陈旧的桐油味,像他爷爷那只老木箱的味道。

匣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半块青铜镜,镜面裂成蛛网,却能照出人影。林野把镜子凑到眼前,镜里的自己身后站着个穿灰布军装的年轻人,左肋果然空了块,手里的怀表正滴滴答答地走,表盖内侧的照片上,三个小姑娘旁边多了个模糊的男人影,眉眼竟和他有几分像。

铜铃的碎片突然在口袋里发烫,林野低头一看,裂开的铃身里浮出行刻痕:“七月初七,骨归其位,魂归其家”。字迹的边缘泛着红,像用血写的。

洞外突然传来骨头摩擦的声响,林野把铜镜塞进怀里,抄起短刀躲到石窟深处。收骨人的影子堵在洞口,玉杖上的骨头串叮当作响,每块骨头上的字都在蠕动,慢慢拼成“赵三柱”三个字。那人影缓缓举起玉杖,杖头的红光扫过林野刻的墓碑,碑上的“安”字突然渗出血珠,顺着石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家”字。

林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起老瞎子说的“蚀骨瘴是念想熬成的”,突然明白那些骨头为什么刻着字。收骨人不是在收骨头,是在收念想,那些被遗忘的名字,没人惦记的牵挂,都被熬成了雾气里的甜香,喂养着某个看不见的东西。

收骨人似乎没发现他,转身往山坡走去。林野看见那人影的灰布衫后襟破了个洞,露出块青黑色的皮肤,上面纹着朵和老瞎子血花相似的野菊。

他悄悄跟了上去。月光下的坟地像片沉默的海,收骨人的影子在石碑间穿梭,玉杖每点一下,就有块骨头从地下钻出来,自动缠到杖上。林野数着,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三块,和他刻的名字一样多。

当最后块骨头缠上玉杖时,西坡的雾气突然退了,露出片光秃秃的空地,地上的草长得比人高,中间立着块无字碑,碑座上刻满了野菊,和收骨人后襟的花纹一模一样。

收骨人对着无字碑跪下,玉杖往地上一顿,七十三块骨头突然飞起来,在碑前拼成个模糊的人形。林野看见赵三柱的怀表从骨头堆里滚出来,表盖敞开着,照片上的小姑娘们正对着他笑,这次他看清了,三个小姑娘的脖子上都戴着和他胸前一样的铜铃吊坠,只是上面的花纹已经磨平了。

“该回家了。”收骨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七月初七,都该回家了。”

林野的铜铃碎片在怀里发烫,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闯进这片山时,也是个雨天,他在老槐树下捡到半块怀表,表盖内侧的照片缺了角,正好能和他脖子上的半块拼在一起——那是他失踪十年的父亲留下的唯一物件。

收骨人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他的脸。林野看见那人的左眉骨上有块月牙形的疤,和他父亲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只是那道疤已经泛白,像刻在骨头上的印记。

“蚀骨瘴闻着像枇杷膏,对不对?”收骨人笑了笑,嘴角扯起道狰狞的纹路,“你娘熬的枇杷膏里总放陈皮,你爹总说太苦,其实是怕你嫌酸。”

林野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你爹不是跑了,他是去给你们找妹妹了,三个妹妹,一个都不能少。”

收骨人的玉杖突然裂开,里面掉出个油布包,打开来是三枚铜铃吊坠,上面的野菊花纹清晰可见。“她们怕黑,总爱攥着铃铛。”他的声音开始发飘,身形在月光里渐渐透明,“蚀骨瘴吞了太多念想,我困在这里三年,总算凑齐了七十三块骨头,够给她们搭座桥了。”

林野突然明白老瞎子为什么让他来拿匣子。铜镜里的人影不是赵三柱,是他父亲,左肋的骨头不是被剜掉的,是三年前为了护着怀表,硬生生被瘴气蚀掉的。那些他刻下的名字,赵三柱、李丫头、王麻子……都是父亲这十年里找到的,和妹妹们一起失踪的孩子。

无字碑前的骨头突然发光,七十三块骨头拼成的人形慢慢站起来,往西坡走去。林野看见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从骨头堆里跑出来,脖子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她们跑到收骨人身边,拽着他的衣角往雾气退去的方向走,那里的月光格外亮,像铺了条银路。

“七月初七。”父亲的声音越来越远,“带她们回家。”

林野捡起地上的短刀,往无字碑走去。碑座上的野菊花纹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又像陈年的桐油。他掏出半截青铜镜,镜面的裂纹突然对上碑上的纹路,发出嗡的一声轻响,无字碑上开始浮现出名字,一个接一个,都是他刻过的那七十三个,最后出现的是三个新名字:林念、林思、林想。

铜铃碎片在怀里拼成完整的铃身,发出清越的响声。林野把三枚吊坠系在铃上,举起来对着月光。铃声穿过雾气,穿过石碑,穿过三年来的雨和血,他仿佛看见父亲牵着三个妹妹的手,在银路上越走越远,妹妹们的笑声像铜铃一样脆,混着母亲熬枇杷膏时的咳嗽声,父亲假装嫌苦的嘟囔声,还有他小时候哭闹着要妹妹的耍赖声。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林野开始挖无字碑。他要把这块碑移到老槐树下,和父亲的怀表埋在一起。挖着挖着,短刀碰到个硬东西,是个铁皮盒,打开来是本日记,纸页已经发黄,最后一页写着:“七月初七,带孩子们回家,哪怕只剩骨头,也要让她们踩着我的骨头过去。”

日记里夹着张照片,是十年前的全家福,父亲抱着三个扎羊角辫的妹妹,母亲抱着襁褓里的他,所有人的脖子上都戴着铜铃吊坠,阳光下的铃铛闪着光,像串永远不会熄灭的星星。

林野把照片揣进怀里,继续挖。他知道七月初七还有三个月,他要在那之前刻完所有石碑,把失踪的孩子们的名字都刻上去,像父亲说的,搭座桥,让他们踩着骨头回家。

远处的山脊上,老瞎子的身影慢慢站起来,白瞳对着东方的微光,竹笠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捡起地上的铜铃碎片,重新拼好,铃舌上刻着的“安”字在晨光里泛着光,像个未完待续的承诺。

雾气彻底散了,山坡上的艾草重新抽出绿芽,绕着石碑疯长,像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网住所有等待回家的脚步。林野的短刀在石碑上刻下新的名字,石屑纷飞,像在撒一场漫长的告别,又像在种一场盛大的归来。

挖开的泥土里混着细碎的骨渣,白得像碾碎的瓷片。林野把铁皮盒里的日记按在无字碑前,纸页被晨风吹得哗哗响,最后那行“踩着我的骨头过去”的字迹突然洇开,墨色顺着石缝渗进地里,像在给深埋的秘密喂水。

他扛起半截石碑往老槐树下走,碑座的野菊花纹刮过草叶,留下道淡红色的痕迹,像被草叶划破的皮肤在渗血。三年前发现赵三柱的那棵老槐树,树皮上多了圈新的刻痕,是他昨晚用短刀划的,像给树做了个标记,又像在和什么东西约定。

树下的泥土果然比别处松软。挖下去三尺,短刀碰到块锈迹斑斑的铁板,掀开来看,是个半腐朽的木箱,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小布鞋,红的、绿的、绣着虎头的、缝着碎花的,足有七十三双,鞋码都停留在孩童大小,像一群被冻住的小脚印。

“是‘等鞋人’留下的。”老瞎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竹笠上还沾着蚀骨瘴的白霜,灰布衫的血花已经发黑,“你爹十年前就开始找这些孩子,找到一双鞋,就记一个名字,他说孩子的脚长得快,要是鞋还在,人就不算真丢了。”

林野捏起只绣着野菊的红布鞋,鞋帮里塞着张泛黄的糖纸,印着早已停产的“蜜蜂牌”水果糖。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总偷妹妹的糖吃,三个小丫头追着他打,父亲就蹲在门槛上笑,手里的鞋楦敲得哒哒响——他年轻时是镇上有名的鞋匠,最会做虎头鞋。

老槐树的根须缠着木箱往上长,根系里裹着更多细碎的骨头,有的还穿着小小的布鞋,像脚还没从鞋里抽出来。林野把无字碑竖在木箱旁,碑面新浮现的“林念、林思、林想”三个名字突然发亮,照得树根里的骨头微微震颤,仿佛要从鞋里走出来。

铜铃在怀里发烫,林野解下来挂在槐树枝上。风一吹,铃铛撞出的声响里混着细碎的脚步声,像孩子们光着脚在落叶上跑。他数着声响里的步数,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三步,和木箱里的布鞋、石碑上的名字、收骨人杖上的骨头数完全一样。

“七月初七要开‘还魂路’。”老瞎子用木杖拨开树根,露出块刻着花纹的青石板,“但这条路要用人的念想铺,你爹攒了十年的念想,还差最后一把火。”他突然抓住林野的手腕,把短刀按在他手背上,“得用活人的血画‘引魂符’,越亲的人,血越管用。”

刀刃划破皮肤的瞬间,铜铃突然爆响。林野看见青石板下浮出无数双眼睛,黑的、亮的、带着泪的,都在盯着他手背上的血珠。他想起怀表照片上妹妹们的眼睛,也是这样亮,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的纹路慢慢连成个复杂的符,像只展开翅膀的鸟,又像个正在奔跑的人。老瞎子把日记里的照片按在符中央,照片上所有人的铜铃吊坠都在发光,和槐树上的铃铛产生共鸣,震得树叶簌簌往下掉,每片叶子上都映着个模糊的孩童影。

“这些孩子不是被瘴气吞了。”老瞎子的白瞳里映着符的红光,“是被‘替身棺’换走了。十年前镇上出过场瘟疫,死了七十三孩子,镇长为了平息民愤,偷偷用活孩子去祭山神,你爹发现时,已经换走六个,其中就有你三个妹妹。”

林野的手猛地收紧,短刀差点捏断。他记起十岁那年夏天,镇上的药铺前堆着高高的棺材,每个棺材前都插着块小木牌,写着“早夭童男\/童女”。母亲把他锁在屋里,不让出门,说外面有吃小孩的鬼。

青石板突然裂开,露出个黑沉沉的洞口,里面飘出股熟悉的甜香,比蚀骨瘴的枇杷膏更浓,像混合了水果糖、虎头鞋的桐油味、还有母亲头发上的皂角香。老瞎子把半截青铜镜扔下去,镜面的裂纹在洞里拼出条路,路上铺着七十三双小布鞋,每走一步,鞋就会消失一只,像被什么东西穿走了。

“替身棺就在洞底。”老瞎子的声音发颤,“镇长用桃木钉把孩子们的魂钉在棺材里,让她们替瘟疫死的孩子受罚,你爹这些年挖坟、收骨、刻碑,就是想把桃木钉拔出来,可他一个人的血不够……”

洞底突然传来指甲刮木头的声响,像有人在里面抓棺材板。林野把怀表掏出来打开,表盖内侧的照片在符光里变得清晰,三个妹妹正扒着块木板往外看,木板上钉着根生锈的桃木钉,钉帽上刻着个“镇”字。

“我去。”林野把短刀别在腰上,抓住垂下来的树根就要往下跳。老瞎子突然拉住他,灰布衫的口袋里掉出个布偶,是用碎布拼的小女孩,缺了条胳膊,脖子上缝着个小小的铜铃。

“这是你妹妹林念的。”老瞎子的手在发抖,“当年你爹抱着三个丫头跑,被镇长的人追,林念把布偶塞给我,说‘爷爷,等我回家给你补胳膊’……我是你们家的老邻居,你爹让我在山上守着,等你来找。”

树根突然剧烈晃动,洞底的刮挠声越来越急。林野看见青石板的裂缝里钻出根桃木钉,钉尖上缠着缕头发,黑的、黄的、带着蝴蝶结的,都是小女孩的头发。他咬着牙往洞里爬,树根上的倒刺刮破手心,血滴在布偶的断胳膊上,断口处竟长出缕红线,像新接的血管。

洞底果然摆着七十三口小棺材,每口棺材上都钉着根桃木钉,钉帽的“镇”字在符光里泛着黑。林野找到刻着“林念”的棺材时,钉帽上缠着的正是布偶同款的黄头发,他用短刀撬钉帽,刀尖碰到钉子的瞬间,棺材里传来声清晰的哭喊:“哥!”

像极了小时候林念被抢走糖时的哭声。林野的手突然没了力气,短刀当啷落地。他想起妹妹总爱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哥”,摔倒了也不哭,就举着断了胳膊的布偶等他来抱。

“桃木钉要顺着钉进去的方向转三圈才能拔。”老瞎子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带着喘息,“你爹在每个钉子上都做了记号,看钉帽的纹路!”

林野捡起短刀,果然发现钉帽的“镇”字边缘有细微的刻痕,像个逆时针的箭头。他握着刀柄跟着箭头转,桃木钉松动的瞬间,棺材里涌出股白气,气里浮出个扎黄蝴蝶结的小女孩影,正举着断胳膊的布偶对他笑,脖子上的铜铃和槐树上的铃铛一起响。

“还差两个。”林野的声音发哑,撬下的桃木钉上沾着缕头发,他小心地缠在布偶的断胳膊上,红线突然变得更粗,像真的长在了一起。他挨着棺材找,刻着“林思”的棺材钉帽缠着根编了小辫子的黑头发,刻着“林想”的钉帽上是带着碎花的红头绳,都是他熟悉的模样——林思总爱编小辫,林想最宝贝那条红头绳,是母亲用嫁妆上的丝线编的。

当最后根桃木钉被拔出,七十三口棺材突然同时打开,里面空无一物,只有满地的小布鞋,和木箱里的款式一模一样。洞顶的青石板开始震动,林野看见无数个孩童影顺着青铜镜的光往上飘,穿红布鞋的、踩虎头鞋的、光脚的,都在往老槐树的方向跑,笑声像铜铃一样脆。

他跟着影子往上爬,出洞时正看见老槐树的枝叶间架起道银色的桥,桥上的孩子们都穿着新布鞋,林念举着补好胳膊的布偶,林思的小辫上别着野菊,林想的红头绳在风里飘,父亲的身影走在最前面,左肋的空缺处补着片槐树叶,像新长的肉。

“七月初七,等月亮圆了,桥就真能落地了。”老瞎子坐在青石板上,竹笠歪在一边,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左眉骨也有块月牙形的疤,和父亲、收骨人一模一样,“你爹当年把一半血渡给了我,让我能在瘴气里活下来,他说要是自己没撑到你找来,就让我把这些告诉你……”

林野突然明白为什么收骨人的后襟有野菊纹,为什么老瞎子的白瞳能看见瘴气里的东西——他们都是父亲用念想和血喂大的“替身”,替他守着无主坟,替他等还魂路,替他把未完的事做下去。

槐树上的铜铃突然集体发响,声浪撞向西坡的空地。林野望去,那里的无字碑已经刻满了名字,碑前的艾草长得比人高,每片叶子上都托着颗露珠,露珠里映着孩子们回家的路:有穿过镇子石板路的,有踩着田埂小路的,有趟过门前小溪的,最后都通向同一个院子,母亲正站在门槛上,围裙上沾着枇杷膏的甜香。

他蹲下身,开始在青石板上刻新的名字。不是失踪的孩子,是镇长、当年参与换棺的打手、还有那些知情不报的村民。老瞎子说,还魂路不仅要引好孩子,还要把坏东西锁在瘴气里,让他们永远看着别人回家,却迈不动步。

刻到镇长的名字时,短刀突然被什么东西吸住,石板下传来闷闷的撞击声,像有人在用头撞棺材。林野想起老人们说的“恶人魂重,会被自己的罪孽钉在地下”,他往石板缝里倒了些自己的血,撞击声果然停了,石板上渗出黑血,像罪孽在慢慢融化。

日头升到正午时,西坡的雾气又开始往这边飘,只是这次的雾气里裹着哭声,像那些被锁在地下的坏东西在哭。林野把半截青铜镜嵌在无字碑上,镜面的裂纹正好把所有名字框在里面,像给他们盖了个戳,证明这些人、这些事,都真实存在过,不是谁能抹掉的。

老瞎子在槐树下烧起一堆火,把那些生锈的桃木钉扔进火里,钉子烧化的青烟里,浮现出父亲十年前的模样:背着木箱在山里走,鞋上沾满泥浆,手里的短刀磨得发亮,逢人就问“见过三个扎羊角辫的丫头吗”,声音从洪亮到沙哑,最后变成收骨人那砂纸般的嗓音。

“你爹说,等孩子们回家了,就把他的骨头磨成粉,混在槐树种里。”老瞎子往火里添了把艾草,“他想看着树长高,看着每年春天开满花,像给孩子们铺了条香路。”

林野没说话,只是把怀表贴在胸口。表盖内侧的照片上,父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正弯腰给三个妹妹系鞋带,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层永远不会融化的金霜。他知道七月初七还很远,还有很多事要做:要把桃木钉的灰烬撒在瘴气边缘,要给每个孩子的鞋里塞块水果糖,要在镇子的路口挂盏长明灯,还要等着看林念怎么给布偶补胳膊,林思怎么编出新花样的小辫,林想怎么把红头绳系在母亲的白发上。

风穿过槐树叶,沙沙的声响里混着七十三双小布鞋的脚步声。林野抬头望去,阳光透过叶隙在地上拼出个模糊的“家”字,像大地用光影写的信,等着远方的人拆开来看。他握紧手里的短刀,继续在青石板上刻字,石屑纷飞,像在撒一场漫长的种子,要等七月初七那天,长出条通往家的路。

青石板上的名字越刻越多,像片在阳光下蔓延的青苔。林野的短刀磨得发亮,刀身映出他眼下的乌青——自从在洞底拔出最后根桃木钉,他就没正经睡过,总觉得耳边有七十三双小布鞋在跑,有时在老槐树的枝叶间,有时在西坡的石碑丛里,有时甚至在他挖开的泥土里,踩着骨渣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得做‘锁魂香’。”老瞎子把晒干的艾草、野菊和槐树叶揉在一起,竹筛里的碎叶泛着奇异的光泽,“替身棺里的怨气太重,就算拔了桃木钉,那些坏东西的魂还会跟着孩子,得用香把它们锁在瘴气里,让太阳晒够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散。”

林野蹲在一旁削香签,桃木的碎屑落在青石板上,和之前渗进石缝的黑血融在一起,竟长出层淡绿色的苔藓。他想起洞底那些生锈的桃木钉,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偏要用桃木做鞋楦——桃木能镇邪,却也能养魂,就像那些既会伤人又能救人的药草,全看握在谁手里。

老槐树的树洞里,藏着父亲留下的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十年间的寻踪:“三月初五,李家庄后沟发现虎头鞋,绣线是‘福兴号’的货色,对应瘟疫名册上的‘李丫’”“七月廿三,镇西井台捡到红绳结,和林家三丫头的红头绳同款”……最后一页画着幅简易的地图,用朱砂标着七十三处“鞋踪”,每个标记旁都点着个红点,像滴在纸上的血。

“你爹每找到一处鞋踪,就割破手指点个记。”老瞎子用粗糙的手指抚过红点,“他说孩子的东西沾着魂气,跟着鞋找,总能摸到替身棺的边。”

林野把账本揣进怀里,往镇西井台走去。地图上标着的最后一个红点就在那里,旁边写着“林想,红头绳”。井台的青石板上果然缠着截红头绳,线尾沾着块暗红色的东西,凑近了闻,有股熟悉的桐油味——是父亲做鞋用的那种老桐油,带着点涩,却能把布牢牢粘在鞋底。

他顺着井绳往下摸,指尖碰到个冰凉的东西,是只小小的银锁,锁身上刻着“长命百岁”,锁孔里卡着半根红头绳。林野的心猛地一跳——这是母亲给三个妹妹打的银锁,林想的那只锁孔里总爱卡东西,有时是花瓣,有时是草叶,母亲总说她是“小馋猫,连锁都想喂东西”。

井绳突然往下一沉,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拽。林野握紧银锁往上拉,绳子末端缠着个布包,解开来看,是双没做完的虎头鞋,鞋面上的虎眼只绣了一只,另一只的针脚歪歪扭扭,像父亲临终前没力气收尾的活计。

布包里还裹着张纸条,是父亲的字迹:“念、思、想,爹没本事,鞋没做完,但路快铺好了,跟着银锁走,别回头。”

林野把虎头鞋按在胸口,银锁突然发烫,锁孔里的红头绳自动抽出来,顺着井绳往下滑,在井底水面上拼出个“引”字。他想起老瞎子说的锁魂香,突然明白父亲早就算好了——孩子们的魂跟着鞋,鞋跟着红头绳,红头绳跟着银锁,而银锁,一直挂在他脖子上,贴着心口的位置。

回到老槐树下时,老瞎子已经把锁魂香捆成了七十三束,每束香的顶端都系着截孩子的头发,是从桃木钉上解下来的。“得找七十三根‘定魂桩’。”他指着西坡的石碑,“把香插在碑前,桩子要埋在瘴气边缘,让香烟顺着石碑往上飘,形成个圈,把坏东西圈在里面。”

林野扛起铁锹往西坡走,每块石碑前都要埋根削尖的槐木桩。埋到刻着“李丫”的石碑时,桩子刚入土,就听见地下传来闷闷的哭声,像个小姑娘在哭丢了鞋。他想起账本里写的“李丫的虎头鞋绣着牡丹”,突然蹲下身,在碑旁挖了个小坑,把从井里带回来的半只虎头鞋埋了进去——那鞋面上的牡丹绣得歪歪扭扭,和李丫的那双一模一样。

哭声果然停了。埋好的槐木桩突然冒出嫩芽,顺着石碑往上爬,芽尖缠着缕青烟,像香没点燃就自己冒出了烟。林野看着嫩芽,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骨头混在槐树种里——草木有灵,能把魂气养在根里,只要树活着,孩子们就不算真的离开。

七十三根定魂桩埋完时,日头已经偏西。西坡的瘴气开始往这边涌,却在靠近槐木桩时被无形的墙挡住,撞在墙上的雾气化作水珠,顺着桩子往下流,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每个水洼里都映着个模糊的人影:镇长的、打手的、知情不报的村民的,都在水洼里挣扎,像被按在水底的鱼。

“这是‘孽镜水’。”老瞎子往水洼里撒了把锁魂香的碎末,“能照出坏东西的原形,让他们看着自己造的孽,直到烟消云散。”

林野突然注意到,所有水洼里的人影都缺了只脚——右脚,光着,没穿鞋。他想起父亲账本里的备注:“镇长十年前被疯狗咬了右脚,从此落下跛脚的毛病。”原来那些坏东西的魂早就不完整了,缺的那只脚,是被他们自己的罪孽啃掉的。

暮色渐浓时,老槐树的枝叶间突然亮起无数光点,像挂了串星星。林野抬头看去,是七十三只萤火虫,每只都停在片槐树叶上,树叶的形状正好能托住它们,像父亲特意为萤火虫做的小床。

“是孩子们在点灯。”老瞎子的白瞳里映着光点,“它们怕黑,总爱凑亮处,这是在给还魂路挂灯笼呢。”

光点越聚越多,慢慢连成条光带,从槐树叶一直延伸到西坡的石碑丛里。林野顺着光带走去,发现每只萤火虫停驻的树叶上,都有个极小的牙印——是孩子们小时候啃的,林念总爱啃树叶玩,父亲说她是“小山羊,见了绿的就想咬”。

光带的尽头,无字碑前的泥土里冒出丛新的野菊,花瓣是淡红色的,像用血浇过。林野蹲下来细看,花丛里藏着个小小的铜铃,铃舌上刻着个“念”字,是林念的那只。他刚把铜铃捡起来,花丛突然往两边分开,露出块埋在土里的银锁,锁身上的“长命百岁”已经被土磨得模糊,却能看清锁孔里缠着三根红头绳——是林念、林思、林想的,三根绳头打了个结,像她们小时候总爱把自己的绳缠在一起玩。

“你爹把银锁埋在这儿,是想让孩子们知道,家就在碑后面。”老瞎子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说等孩子们回来,就把这锁挂在门楣上,让路过的都知道,林家的丫头找着了。”

林野把银锁挂在无字碑上,锁孔里的红头绳突然散开,顺着碑面往上爬,在“林念、林思、林想”三个名字周围绕了三圈,像给名字系了个红绳结。他突然想起母亲总说,红绳结能把人心系在一起,不管走多远,只要结还在,就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夜里起了风,槐树上的铜铃响了整夜。林野坐在青石板上守着,老瞎子靠在树旁打盹,梦里偶尔喊两声“丫头”,手指还在无意识地编着什么,像在给布偶补胳膊。

天快亮时,林野听见锁魂香的烟里传来说话声,细细碎碎的,像孩子们在吵架。他凑过去听,是林念在抢林思的小辫绳,林思在夺林想的红头绳,三个小丫头的声音混在一起,吵得像群刚出笼的麻雀。

他突然笑了,眼角的泪却掉了下来。三年来刻碑时的隐忍,拔桃木钉时的颤抖,握短刀时的决绝,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柔软的东西,像父亲做鞋时用的软布,能把所有尖锐的棱角都包起来。

日头升起时,锁魂香的烟开始往还魂路的方向飘,带着七十三只萤火虫的光,在西坡的石碑丛里织出张金色的网。林野知道,离七月初七还有四十六天,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要把父亲留下的虎头鞋做完,要给每个孩子的银锁都刻上名字,要在镇子的老榆树上也挂串铜铃,让风把铃声送得更远,还要等着看林念怎么把萤火虫装进布偶的肚子里,林思怎么用槐树叶编小裙子,林想怎么把红头绳系在老瞎子的竹笠上。

他拿起短刀,开始在青石板上刻新的记号——不是名字,是七十三道小小的划痕,每道痕都像只脚印,从洞底一直延伸到老槐树,再通向镇子的方向。石屑落在地上,混着锁魂香的灰烬,长出新的苔藓,嫩得像三个妹妹刚长出来的乳牙。

风穿过西坡的石碑,带着锁魂香的味道,带着铜铃的脆响,带着七十三双小布鞋的脚步声,往东方的镇子飘去。林野仿佛看见母亲站在村口的老榆树下,围裙上沾着枇杷膏的甜香,正踮着脚往山上望,像在等一群迟到了十年的孩子,终于踩着晨光回家。

锁魂香的青烟在晨光里凝成细带,顺着还魂路的方向飘向镇子。林野把最后一只虎头鞋的虎眼绣完时,指尖被针扎出的血珠落在鞋面上,晕成颗暗红的圆点,像给老虎点了颗心。老瞎子说这是“认主血”,沾了血的物件能跟魂气贴得更近,孩子们踩着这样的鞋回家,才不会被路上的邪祟勾走。

西坡的石碑丛里,定魂桩的嫩芽已经爬满碑身,芽尖的青烟结成张网,把瘴气困在网外。林野每天都要去看那些孽镜水洼,里面的人影一天比一天淡,镇长的身影已经模糊得只剩个跛脚的轮廓,打手们的影子则开始消散,像被太阳晒化的冰。

“他们的魂在被自己的罪孽啃食。”老瞎子用木杖拨开水洼,里面浮出片腐烂的桃木板,上面刻着“替身棺”三个字,“当年用来钉孩子们的棺材板,如今成了锁他们自己的链。”

林野把桃木板捡起来,劈成七十三块小木牌,每块牌上都刻着个“罪”字,系在定魂桩的嫩芽上。风一吹,木牌撞出的声响像孩子们的拍手声,脆生生的,带着种解气的痛快。他想起小时候看社戏,恶人被打倒时,台下的孩子总会拍着手喊“该!该!”,原来连魂灵的世界里,也有这样简单的公道。

老槐树的树洞里,渐渐堆满了孩子们的物件:林念补好胳膊的布偶里塞了萤火虫,夜里会透出淡绿色的光;林思用槐树叶编的小裙子套在树枝上,风一吹就簌簌作响;林想的红头绳缠在铜铃上,铃铛晃动时,红绳会跟着跳起舞。林野每天都会往树洞里放块水果糖,第二天糖准会消失,只留下张糖纸,被风吹得贴在洞壁上,像片彩色的鳞片。

“是孩子们在吃呢。”老瞎子摸着树洞里的糖纸,白瞳里映着萤火虫的光,“魂体离不开生前的念想,你妹妹们小时候就馋这个,总把糖纸攒起来,说要贴满整个衣柜。”

林野突然想起母亲的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里确实藏着个铁盒,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纸,有“蜜蜂牌”的,有“水果乐园”的,还有些印着卡通小人的,都是他从没见过的新款。原来母亲这十年,一直在用这种方式惦记着三个丫头,就像父亲用鞋、用碑、用骨头惦记她们一样。

七月初七前三十天,镇子上开始出现怪事。有人说夜里听见巷子里有孩子们的笑声,有人说自家窗台上多了双小小的脚印,还有药铺的掌柜说,柜台上的枇杷膏总在夜里少掉一勺,像被谁偷偷挖着吃了。

“是还魂路快通了。”老瞎子把晒干的艾草编成辫子,挂在老槐树的枝桠上,“孩子们的魂能顺着香路摸到镇子边了,但还过不了瘴气的最后一道坎,得用‘血亲引’。”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三根头发,黑的、灰的、带着银丝的,“你的、你娘的、你爹的,混在一起烧成灰,拌在锁魂香里,这香才能把孩子们的魂稳稳当当引回家。”

林野的手有些抖。他从没见过父亲的头发,这根灰发是从收骨人缠在玉杖上的布条里找到的,发丝脆得像枯草,一捏就碎。母亲的头发是他偷偷从家里的梳子上取的,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而他自己的黑发,刚剪下来时还带着头皮的温度,像根新鲜的藤蔓。

把三根头发混在锁魂香里点燃时,青烟突然变成了淡金色,像掺了阳光的颜色。林野看见金色的烟里浮出三个小小的身影,正顺着香路往前跑,林念的布偶在怀里颠颠晃晃,林思的小辫上别着野菊,林想的红头绳在风里飘成道红线,父亲的身影跟在她们身后,左肋的槐树叶绿得发亮。

“快了。”老瞎子的声音发颤,竹笠下的眼泪滴在青石板上,砸出个小小的坑,“你娘在镇子口烧的纸,灰都飘到这儿来了,她也在等。”

林野往镇子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股灰黑色的烟在飘,像条细长的尾巴,和金色的香路慢慢缠在一起。他知道那是母亲在烧纸钱,十年了,每个初一十五,她都会在门口烧堆纸,嘴里念叨着“念、思、想,回家来拿钱”,邻居们都说她疯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在给孩子们的还魂路铺钱,怕她们路上受委屈。

接下来的日子,林野开始做“过桥钱”。用黄纸裁成小小的方块,每张都印着他亲手刻的“家”字,再用朱砂点个红点。老瞎子说,还魂路上有座“忘川桥”,桥头的鬼差要收过桥钱,孩子们的魂太轻,拿不动沉甸甸的铜钱,只能用这种印着家字的黄纸,鬼差见了,就知道是有人等着的孩子,会放她们过去。

刻到第七十三张家字时,短刀突然在黄纸上映出个模糊的人影。林野抬头望去,西坡的瘴气边缘站着个穿灰布衫的女人,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飘出枇杷膏的甜香。是母亲。

“娘。”林野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喉咙发紧。他有三年没回家了,自从三年前背着草药闯进无主坟,他就再也没敢回去,怕母亲看见他这副满身尘土、满眼血丝的模样,更怕自己忍不住说出真相,把她仅存的念想打碎。

母亲没说话,只是把竹篮往他面前递了递。篮子里放着罐枇杷膏,瓷罐上的花纹已经磨平了,是他小时候用指甲抠的。还有一叠干净的布,是给孩子们做新衣服用的,布角上绣着小小的野菊,和父亲鞋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你爹托梦给我了。”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怕惊着什么,“说七月初七,孩子们能回家,让我多做点枇杷膏,她们小时候总嫌我放的陈皮太多,这次我少放了些。”

林野突然发现,母亲的头发全白了,像落了层霜,可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和照片上三个妹妹的眼睛一模一样。他这才明白,母亲早就知道了真相,那些疯疯癫癫的念叨,那些烧不完的纸钱,都是她在偷偷帮着父亲铺还魂路,用一个母亲的方式,守着一场渺茫的希望。

把母亲带来的布剪成七十三件小衣服时,林野的手格外稳。每件衣服上都绣了朵野菊,林念的衣服绣在胸口,林思的绣在袖口,林想的绣在衣角,都是她们小时候最喜欢的位置。母亲坐在一旁帮忙穿线,手指有些抖,却总能把线稳稳当当穿进针眼里,像在完成一件做了十年的针线活。

“你爹做鞋的手艺,还是我教他的呢。”母亲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他年轻时总说,做鞋要像做人,针脚得实,底子得厚,不然走不远。你看他找孩子们找了十年,不就像双结实的鞋吗,再远的路也能走下来。”

林野想起父亲留在木箱里的鞋楦,每个楦头都被磨得光滑发亮,边缘刻着小小的记号,是三个妹妹的脚码,从刚出生的三寸,到失踪前的五寸,一个码都没落下。原来父亲不仅在找她们,还在记着她们的成长,像在心里给她们做了双永远合脚的鞋。

七月初七前七天,还魂路的金色香路已经和母亲烧纸的灰烟缠成了一股,像条又粗又亮的绳子,一头系着老槐树,一头系着镇子口。林野每天都要顺着香路往镇子走一段,在路边埋下“过桥钱”,黄纸接触到香路的金光,会慢慢变成透明的,像被什么东西捡走了。

走到镇子口的老榆树下时,他看见母亲早就挂了串铜铃在树上,和老槐树上的铃铛一模一样。风一吹,两串铃铛一起响,声浪撞在一起,形成个小小的漩涡,把周围的瘴气都卷了进去,漩涡里浮出无数双小布鞋,红的、绿的、绣着虎头的,都在跟着铃声跳舞。

“是‘双铃引’。”老瞎子摸着榆树上的铜铃,竹笠上的红头绳(是林想偷偷系上的)在风里飘,“两串铃铛的声纹能拼成个‘家’字,孩子们的魂听见这个字,就知道该往哪儿走了。”

林野突然注意到,老榆树的树干上刻着无数个小小的“等”字,新旧叠加,像层厚厚的痂。他认出母亲的笔迹,娟秀又用力,刻痕深得能看见里面的木头纹理。原来母亲每天都来这儿,用这种方式给孩子们的还魂路打记号,怕她们走岔了道。

七月初七前两天,西坡的瘴气突然变得狂暴起来,像被困住的野兽在挣扎。定魂桩的嫩芽被瘴气熏得发黄,孽镜水洼里的人影又开始清晰,镇长的跛脚影在水洼里疯狂转圈,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在喊救命。

“它们知道自己快完了。”老瞎子往定魂桩上泼了碗混着三人头发灰的水,嫩芽立刻又绿了起来,“这是最后的挣扎,只要撑过七月初七的子时,等孩子们的魂过了忘川桥,这些坏东西就会彻底消散,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林野把所有的“过桥钱”都埋在了香路尽头,黄纸在金光里堆成了座小小的山。他又把父亲的虎头鞋摆在香路两边,一双双排开,像在给孩子们铺了条鞋做的地毯。母亲则在老榆树下摆了张桌子,上面放着三碗枇杷膏,每碗里都插着根水果糖做的勺子,糖勺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三颗小太阳。

七月初七前一天夜里,林野守在老槐树下,看见金色的香路里突然涌来无数只萤火虫,都钻进了林念的布偶里。布偶被撑得鼓鼓囊囊的,像个会发光的小灯笼,顺着香路往镇子飘去,林思的树叶裙和林想的红头绳跟在后面,像串会跑的灯笼。

父亲的身影在香路尽头停下,转身对着林野挥了挥手,左肋的槐树叶落了下来,飘到林野手里,叶面上的纹路突然变得清晰,像张完整的地图,标出了七十三座无主坟的位置,每个位置旁都写着个“安”字。

“他要你守着这些坟。”老瞎子的声音里带着敬畏,“不是让你困在这儿,是让你记住,每个失踪的孩子都该有个名字,每个等待的家人都该有个念想,就像这树叶上的‘安’字,是给活人的,也是给死人的。”

林野把槐树叶夹进父亲的日记里,指尖碰到纸页上“踩着我的骨头过去”的字迹,突然觉得那不是悲壮的誓言,而是温柔的托付——父亲把自己的骨头变成了路,让孩子们踩着过去,又把剩下的念想变成了树叶,让他踩着继续走下去。

天快亮时,香路的金光已经亮得刺眼,像条铺满了阳光的大道。林野看见母亲站在老榆树下,正往每个空碗里添枇杷膏,动作慢却稳,像在给远行归来的孩子盛饭。老瞎子坐在青石板上,手里的布偶已经补好了胳膊,林念的萤火虫从布偶的眼睛里钻出来,在他脸上飞了圈,又钻了回去,像在跟他玩闹。

离七月初七的子时还有十二个时辰。林野知道,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站在香路的起点,看着孩子们的魂顺着金光跑向镇子,看着她们扑进母亲怀里,看着父亲的身影在她们身后慢慢消散,像完成使命的烟。

但他也知道,这不是结束。等孩子们的魂安稳了,他要把七十三座无主坟都迁到老槐树下,让它们挨着还魂路,让孩子们回家时能看见这些曾经和她们一样等待的伙伴。他要把父亲的日记和母亲的糖纸整理好,编成一本书,告诉所有人,有群孩子失踪了十年,有对父母找了她们十年,有片无主坟里,藏着无数个等待回家的名字。

他还要继续做虎头鞋,做给镇上刚出生的孩子,告诉他们,这世上有种鞋,能把迷路的孩子带回家。还要教他们认“家”字,告诉他们,这个字是最好的护身符,不管走多远,只要心里记着,就能找到回来的路。

风穿过老槐树和老榆树,两串铜铃一起响,声浪里混着七十三双小布鞋的脚步声,混着枇杷膏的甜香,混着母亲的念叨和父亲的鞋楦声,往七月初七的子时飘去。林野站在香路的起点,看着金色的光带在眼前展开,像条永远走不完的路,路的尽头,母亲正踮着脚张望,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在金光里越跑越近,她们的笑声像铜铃一样脆,像水果糖一样甜,像父亲刻在石碑上的“安”字一样,稳稳地落在了这片等待了太久的土地上。

喜欢四合院:一人纵横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四合院:一人纵横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存书签
站内强推老祖宗人狠路子野重生军婚:首长大人套路深修仙,全能之神是器修一班小师弟王者:随便禁,禁的完算我输!伊庇鲁斯的鹰旗穿越:穿越我在购物商城买买买全球战国开局丧子,德妃她怒掀剧本海贼之疾风剑豪海贼:十二符咒,成为草帽团双皇星空奇幻科学西域情怀一世容晴40k,但随身携带讲话器野性王爷很无赖:枕边王妃不承欢血月临,僵尸出星宇晨龙新婚夜,废物老公他站起来了仙武神皇活人禁忌
经典收藏华娱:开局加上天仙好友快穿之跪求愿望成真觉醒钞能力镇国战神叶君临免费阅读全文让你护林,你在哀牢山养金渐层?魂穿大汉之未央宫赋都市游侠之青铜短剑开局我怒休渣男玄门大佬她直播后,全国沸腾了杀嫡四合院:开局当老六,举报众人年轻的魅力残疾大佬不孕不育?她一胎生四宝!黑成巨星从综艺开始农家努力生活山海经之三子传说农女:星际战将在古代开顺风快递财富故事集重生后生活真有意思你为何不走
最近更新全球高武:我背后一口棺,专业的捡尸出道十年查无此人,圈内全是我前任?四合院:从钳工开始,打脸众禽看到弹幕后,我爬了皇帝的床复读一年,你攒了7个前女友?乔总别傲了,易小姐改嫁生三胎了七零随军:穿书作精她撩又甜女子监狱归来,我无敌于世都市古仙医2:大医镇世尚书千金投井后通灵?全京城慌了都市:女儿重生后,我成互联网教父了重生饥荒年:带着妹妹虐渣暴富分开四年,容总他又带崽来求婚了我一病秧子,你说我是团宠?带着超市回古代重生换娘亲,炮灰成了名门贵女捡漏我是认真的,空间里全是帝王绿年代美人娇又媚,勾的糙汉心尖颤城市求生之牛小二的奇葩人生乡下来的真千金,竟是玄学大佬
四合院:一人纵横 姒洛天 - 四合院:一人纵横txt下载 - 四合院:一人纵横最新章节 - 四合院:一人纵横全文阅读 - 好看的都市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