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时微摸到墙上的开关。
昏黄的灯光下，二十平米的出租屋一览无余。
掉漆的折叠桌上摆着半碗冷掉的粥，旁边是几板空了的退烧药。
小禾第一次感到如此寂静，莫名有些害怕，她喃喃道：“妈妈可能睡着了……”
“哥哥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先去里面看一下妈妈。”
说着，她神色焦急跑向里屋的卧室。
谢时微和薛远没等多久。
便见小姑娘神色慌张跑了出来。
绕着满屋子的地方翻找着什么。
“小禾，怎么了？”
“不见了……妈妈不见了。”
小禾转过头，眼睛通红，留下两道泪痕。
谢时微和薛远眸光一深。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
谢时微蹲下身，心疼地拿手帕给她擦眼泪，安抚道：“你不是说妈妈生病了吗，会不会去医院了？”
“妈妈发烧烧地都没有力气，也没有钱，她一个人怎么去的医院啊呜呜呜……”
谢时微的手指一顿。
“小禾别哭，我们再仔细找找，一定会找到的。”
薛远趁着谢时微安慰小禾的间隙。
站在小禾妈妈卧室门口。
床上凌乱的被褥还维持着人挣扎起身的形状。
薛远眉头一皱，他闻到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走近，掀开被角。
里面赫然布着一摊暗褐色的呕吐物。
薛远心上顿时涌上一抹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
对门吱呀一声，同样破败的铁门开了条缝。
探出一张被生活刻满风霜的中年女人的脸，裹着厚重的旧棉袄。
她看着小禾家衣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两个男人，以及谢时微怀里的小禾时。
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惊愕，随即涌上浓得化不开的怜悯和沉重。
“哎哟！小禾！你……你可算回来了！”
她跨出门槛，眼神复杂地在小禾苍白的小脸和额头上的纱布扫过。
“你这孩子，昨儿晚上跑哪儿去了？你妈她……”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艰涩，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禾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刘婶，你知道我妈妈去哪里了吗？”
刘婶眼神躲闪了一下，压低声音，嗫嚅道：
“……你妈昨晚上烧得人都糊涂了，嘴里就念叨着你名字，一声声地喊‘小禾，小禾’……喊得人心里揪着疼啊，我们几个邻居看着不行，凑了点钱，紧赶慢赶把她往医院送……”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别过脸抹了把眼泪，“……可还是迟了哇！医生说烧得太狠了，重度肺炎引发了心衰……昨晚十点钟左右……人就……就没了……”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
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神色一愣。
小禾呆立原地，连眼泪都忘了流。
昨晚十点左右。
妈妈……死了……
那个时候她要是早点回家，
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死？
谢时微感受怀中小姑娘的僵硬和颤抖，抱着人的力度不由加紧了一分。
“小禾……”
谢时微握住小姑娘冰凉的小手。
她的手掌那么小，她才多大？五岁？六岁？
却已经要承受这世间最沉重的别离。
死亡总是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身影，单薄的肩膀还撑不起丧母之痛。
命运对这个孩子太过残忍，连道别的机会都不曾给予。
谢时微喉头发紧，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妈妈在哪个医院？”
薛远突然开口，问那个抹着眼泪的妇人，声音有些沙哑。
“就、就在市里的人民医院。”
刘婶在一旁吸了吸鼻子，声音唏嘘不已。
“临走前，她妈妈还眼巴巴望着门口……就盼着能看那丫头最后一眼……可惜还是没有等到……现在尸体就停在医院太平间呢……”
薛远听着刘婶悲戚的念叨，转身去阳台打了一个电话。
回来的时候，他看向缩在爱人怀里无声流泪的小禾。
嗓音生硬：“小禾，带你去见妈妈最后一面，去不去？”
小禾瞬间回神，声音急促带着哭腔：
“叔叔，我去，我要去见妈妈最后一面。”
……
去医院的路上。
小禾安静得像个瓷娃娃。
谢时微透过车窗望着凌晨空荡的街道。
怀中人传来一阵一阵压抑的抽泣。
小姑娘的眼泪一颗颗砸在他手背上，带着令人心颤的温度。
“妈妈是个骗子……”
小禾喃喃开口，声音很轻，几乎飘散在夜风中。
“她明明答应过我，等春天来了……就带我去公园看最漂亮的……花海的……她说话不算数”
谢时微望向窗外，东方天际线已经泛起一丝微光。
春天总会来的，他想。
只是有些人，永远留在了寒冬里。
_
接下来的几天。
两人默默为小禾母亲处理了后事。
联系殡仪馆，火化，挑选墓地。
穿着不合身黑衣的小禾，抱着小小的骨灰盒，像一株随时会被风吹折的幼草，全程沉默得让人心疼。
小禾成了真正的孤儿。
母亲因病去世，生父早亡。
继父张老三因当街持刀伤人、抢劫等数罪并罚，锒铛入狱，刑期注定不短。
警方例行公事商讨她的未来的安排。
一是法院斟酌给张老三减刑出狱，继续抚养继女。
二是送去福利院。
“我不要跟着那个坏爸爸！”
小禾听到警察的话，猛地抬起哭肿的眼睛，眼神带着超越年龄的恨意和决绝。
“他好坏！他打妈妈！打我！警察叔叔，不要给他减刑，你们送我去福利院吧！”
她转向谢时微和薛远，深深鞠了一躬，
声音沙哑却清晰，带着无尽的感激：
“谢谢时哥哥，谢谢远叔叔……帮小禾打坏人，帮妈妈下葬……”后面的话被哽咽淹没。
谢时微看着眼前这个懂事得令人心碎的孩子，看着她眼中强忍的悲伤和对他们全然的依赖。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带她走。
给她一个家。
但这念头刚升起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他看向身旁沉默的薛远，对方眉眼深沉，看不出有领养小孩的意愿。
薛远本就工作繁忙，现在还需要花大部分精力在自己身上。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本身还是一个需药物维持、需要爱人寸步不离照顾的病人。
自己尚且还不能照顾好自己。
如何能承担起另一个生命的重量？
他不能自私。
擅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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