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正茂要去打电话，便和赵明慧一起朝仓库里的小办公室走去。刚走到门口，布帘后传来耿丽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刘正茂，你以后来仓库，看到门帘放下来，能不能先在门口问一声？”
“怎么了？”赵明慧好奇地问。
“没什么，就是教他点规矩。”耿丽萍语气生硬，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早上那尴尬的一幕。因为和刘正茂是同学关系，加上她性格里有点小骄傲，在整个仓库里，也就她敢这么直接“训斥”刘正茂。
刘正茂自知理亏，没有作声，默默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号。电话接通了南塘大队的支书。对方告诉刘正茂，王黄已经发动了全大队的男女老少在加班加点编竹篓，但数量大，可能还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全部完成。
刘正茂在电话里叮嘱对方，一定要保证竹篓的质量，编好后，立刻联系樟木大队或者杏花大队的汽车帮忙运送，千万不要耽搁，尽快送到南站八号仓库。
打完电话，他又向赵明慧仔细交代了几件节前需要处理的事情，然后便推出自己的自行车，离开了仓库。他接下来要去江麓机械厂找张鹏武，商量去彩云省寻人的相关事宜。
骑车刚到南站大门口，恰巧遇到匆匆进站的鹿青。两人都只是点头挥手示意，便擦身而过，各自忙去了。
路过江麓机械厂的生活区商店时，刘正茂进去看了看姐姐刘阳云。姐姐告诉他，张战东已经亲手做好了一个手动压水器，就在这个星期天，会让大队往城里送菜的拖拉机顺便带到刘正茂在樟木的新家去，张战东本人也会跟着去帮忙安装。
刘正茂请姐姐代他向未来的姐夫表示感谢，随后把自己的自行车钥匙交给刘阳云暂时保管，自己则步行前往江麓厂的办公楼，去找张鹏武谈正事。
等了差不多四十分钟，刘正茂才在走廊尽头见到匆匆走来的张鹏武。
“小刘，你出差回来了？刚才厂里有个生产调度会，耽搁了，让你久等。”张鹏武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一边示意刘正茂进去，一边客气地招呼。
“张主任，我们前天晚上到的家。连续开了两天一夜车，人困得不行，昨天休息了一整天，今天感觉缓过劲了，就赶紧过来跟您商量去彩云省寻人的事。”刘正茂跟着走进办公室，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下。
“我那位战友已经把你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商调函、那两个人的具体资料，还有差旅费和全国粮票。你这边大概什么时候能动身？”张鹏武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放在桌上，直入主题。
“张主任，我想带个人一起去。”刘正茂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那边边境地区情况比较复杂，你一个人去确实让人不放心。能有个可靠的同伴互相照应，那是最好不过。”张鹏武表示理解和支持。
“我打算邀请一位警察同志同行。他是部队转业回来的，参加过北边的边境冲突，军事素质好，人也非常可靠，现在是我们高岭县公安局派驻樟木大队的驻村民警。”刘正茂详细介绍了郭明雄的情况。
“哦，是董彪的部下啊。那没问题，你跟他打个招呼，应该能安排出来。我跟董彪是老战友了，关系没得说。”张鹏武一听是县公安局的人，又是董彪的部下，更加放心了。
“我今天就回大队，向董局长汇报这个情况。如果顺利，明天做些准备工作，后天一早就能出发。”刘正茂说了自己的时间安排。
“那我安排厂办的人给你们买火车票？”张鹏武问道。
“不用麻烦厂里了，张主任。我打算开车去。坐火车只能到春城，从春城到边境县还有好长一段路，交通很不方便。不如自己开车，虽然累点，但行动自由，效率也高。”刘正茂解释了自己的考虑。
“开车去？这么远的路，你身体吃得消吗？”张鹏武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毕竟刘正茂刚出完长途回来。
“慢慢开，不赶时间。我算了一下，最多三天也能到了。这次我开那辆吉姆轿车去，比开货车要舒服不少。”刘正茂笑着回答。
“既然你决定了，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样，为了稳妥起见，我会亲自给董彪打个电话，请他特批一下，让陪你去的民警同志带上配枪，以防万一。”张鹏武考虑得很周到，提出了这个贴心的建议。
“张主任，您考虑得太周到了！那就这么定了，后天上午，我和郭同志来您这里取资料，然后直接出发。现在我赶紧回大队去安排。”事情谈妥，刘正茂站起来准备告辞。
“等一下，小刘，还有件事。”张鹏武叫住他，“上次你跟我提过，想找部队的退役报废车。我战友那边回话了，他们单位所有正常退役的车辆都已经处理完毕，现在只剩下两台出过重大事故、完全报废的车，地方单位都不愿意接收，后勤部门正准备按废铁价格处理掉。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派人去看看。我战友说了，只要你们看得上，他可以做主，就按废铁价给你们。”
刘正茂一听，眼睛亮了。他略一思索，问道：“张主任，我可以派我们仓库的修理工过去看看车况吗？得知道还有没有修复的价值。”
“应该没问题。这样，我给你写个条子，你让你的人拿着条子直接去找我战友，他会安排人带你们看车，提供方便的。”张鹏武说着，拿起钢笔，在一张信笺上快速写了几行字，签上名，递给刘正茂。
“太感谢您了，张主任！”刘正茂双手接过条子，仔细折好放进随身的挎包里，再次道谢后，离开了江麓厂的办公楼。
樟木大队每天上午会往江麓厂的生活区商店送两趟新鲜蔬菜。刘正茂算好时间，等着搭乘第二趟送完菜返回的拖拉机回大队。
他刚走到商店附近，远远就看见华林站在商店门口，不住地朝这边张望。一见到刘正茂的身影，华林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满热情的笑容，恭敬地招呼道：“刘队长！听说您来厂里了，我在这儿等了您快半个钟头啦！今天说什么也得去我家吃顿便饭，菜都备好了！”
“老华，你的心意我领了，今天真不行。”刘正茂拍拍他的肩膀，带着歉意解释道，“就在刚才，张鹏武主任给我布置了一项紧急任务，我这就得赶回大队去落实。军工厂的任务，耽误不得。”
一听是厂领导亲自安排的“紧急任务”，华林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不敢再多打听。虽然请不到刘正茂吃饭让他很是遗憾，但他脑子转得快，马上想到补救的办法：“刘队长，那您稍等我一下！我这就回家去，把原本准备炖了请您吃的那只老母鸡拿来，您带回乡下，自己炖了补补身子！”
刘正茂感受到华林这份朴实而真挚的情谊，心里一暖。他连忙一把拉住正要转身的华林，笑着说：“老华，别忙了！让那只鸡在你家再多活几天。等我忙完这阵子，一定找几个合适的朋友，专程到你家去，好好喝两杯！”
“那敢情好！随时欢迎您带朋友来！”华林脸上笑开了花，随即又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说，“刘队长，其实……我找您，还有另一件事想麻烦您。请您吃饭只是个由头。”
“哦？是华技术和长英姐的婚事要办了吧？需要买些什么紧缺东西？你尽管开口。”刘正茂猜测道，以为华林是为儿子华技术操办婚礼来找他帮忙。
“他们年轻人的事，我现在是管不了喽，崽大不由娘啊。”华林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随即正色道，“是这么回事。前天吃饭时，听您提了一句，说想找可靠的人来学开车。我有个妹妹，她儿子——也就是我外甥，现在跟您当年一样，在湖区插队当知青。那孩子从小老实本分，干活也肯下力气。我想……能不能请您给个机会，让他来仓库试试，跟着师傅学学开车？刘队长，我以我这张老脸担保，我外甥绝对听话、肯学！”
刘正茂听了，沉吟片刻。用人是大事，尤其是司机，既要可靠，也得有眼力见。他坦诚地说：“老华，你的为人我信得过。但仓库用人，尤其是司机，最后还得赵明慧经理把关。这样吧，你让你外甥抽空来仓库一趟，让赵姐看看。如果赵姐觉得这小伙子行，那就留下试试；如果赵姐觉得不合适，那也请你多体谅。你看这样行吗？”
“行！行！这样最好！刘队长，您能给他这个机会，不管成不成，我都先替他谢谢您了！”华林连连点头，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段时间，因为货车都调去跑上海的长途了，省内短途送货暂时停着，所以华林比较清闲。等过几天，跑上海的货车回来，省内线路恢复送货，华林也就该忙起来了。刘正茂告别华林，坐上准时到来的拖拉机，在“突突”的柴油机声中，朝着樟木大队的方向驶去。
回到樟木大队，刘正茂径直走向大队部的联合办公室。这个时间点，大队的主要干部都分散到各自负责的生产队或厂子去了，办公室里只有话务员谷薇守着那部老式手摇电话机。
见到刘正茂推门进来，谷薇眼睛一亮，脸上立刻绽开笑容，主动搭话：“刘知青！你可回来了！前天早上你回来露了一面，一转眼又没影了。郭支书当时追到你家，结果还是没赶上你。”
刘正茂一听，忙问：“郭支书找我？有急事？”
“具体什么事我可不知道，他就是挺着急的样子。”谷薇摇摇头。
“我正好也有急事找他。谷薇，麻烦你用广播喊一下，请郭支书马上回办公室一趟。”刘正茂吩咐道。
“好嘞！”谷薇利落地应着，转身打开桌上那只木质外壳的扩音器，对着麦克风清晰地说道：“郭支书，郭支书请注意，刘知青回来了，在办公室有急事找您，请您听到广播后马上回办公室！再广播一遍……”
等待郭明雄的间隙，刘正茂也没闲着，他拿起电话，要通了县公安局局长董彪的办公室。电话那头，董彪得知刘正茂后天就要动身去彩云省寻人，并且希望由杨从先陪同前往时，直接说道：“小刘，刚才张鹏武主任已经跟我通过气了。杨从先现在在谷山派出所实习，我马上打电话过去，让他结束实习，明天就去你那里报到。”
接着，董彪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关切：“小刘，这次去彩云省，我代表战友们谢谢你。那边边境地区情况复杂，龙蛇混杂，你一路上务必多加小心，安全第一！”董彪和张鹏武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在警卫连，张鹏武是班长，董彪是副班长，一起上过战场。这次刘正茂去彩云省办事的内情，董彪大致了解，因此格外重视。
“谢谢董叔，我会注意的，您放心。”刘正茂郑重地回答。
刚放下电话，门口就传来了郭明雄那熟悉的大嗓门：“刘知青！我回来了，什么事这么急？”
刘正茂笑着迎上去，递给他一支烟，并帮他点上，然后才开口：“支书，是这么回事。上午我去江麓厂，张鹏武主任告诉我一个消息。他有个战友在部队后勤部门工作，说他们那里有两台出了大事故、完全报废的跃进牌汽车要处理。其中一台已经被人要走了，还剩下一台。张主任问我们大队有没有兴趣接手？”
他吸了口烟，继续说明情况：“车是按废铁价卖，便宜是便宜，但坏得厉害，几乎只剩个空架子。买回来肯定得大修，我估摸着，修理费最少也得几千块钱。如果大队确实需要用车，这倒是个机会；如果运输力量够用，那就算了。”
就在刘正茂介绍情况的时候，大队长刘昌明和会计马算盘前一后也走进了办公室。刘正茂见状，又给刘昌明和马会计各散了一支烟。
樟木大队目前已经有一辆八成新的解放牌货车、两台东方红小四轮拖拉机，还有三台手扶拖拉机。在郭明雄看来，现有的运输力量基本能满足大队当前的需求。现在听说要买的是一台需要投入巨资大修的报废车，他心里本能地有些抗拒。
但刘正茂提出的事，他不好直接驳面子。于是，郭明雄巧妙地把问题抛给了性格耿直的刘昌明：“老刘，你是管生产的，你觉得咱们大队现在还需要再添一辆汽车吗？”
刘昌明是个实干家，没什么弯弯绕，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直接基于实际情况回答道：“说实话，咱们大队眼下并不急需增加汽车。有限的资金，我看还是应该优先用在收购厂区需要的原材料上，或者攒着钱，等秋后多修几间社员住房更实在。”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的意见是，等以后大队经济更宽裕了，咱们要买就直接买新车，这种报废车修起来太麻烦，还不一定可靠。”
“行，我明白了。”刘正茂点点头，他本意也只是传达信息，并非一定要大队买下，“那我回头问问杏花大队，看他们有没有需要。”
“刘知青，你这次回来，不会马上又要出去吧？”郭明雄看似随意地问道。
“是啊，后天还得出一趟远门。”刘正茂如实相告，“我和县公安局的杨从先同志一起去一趟彩云省。几位领导有亲属在那边的农场下放，我过去跑跑手续，看看能不能把他们转到我们大队来。”
大队的几位干部心里都清楚，刘正茂背景不一般，和上面关系密切。前任支书古大仲在调离前，曾专门找郭明雄深谈过，核心意思就是：樟木大队能有今天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靠刘正茂从上面争取来的资源。刘正茂年纪轻轻，就能从省里、市里要来项目和政策，背后肯定有贵人相助。因此，只要刘正茂是为“上面”办事，大队就不要过多询问缘由，要尽力提供方便。只要刘正茂人在樟木大队，就能给大队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他出去走动关系，远比整天留在大队不动，对大队的发展更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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