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乌云翻滚如墨,却不敢靠近那艘悬停的黑色飞舟三丈之内——仿佛天地也识得此物威严,自觉退避。
舟身由万年玄冥铁铸就,通体浮刻三百六十道镇魂符纹。
每一道都似活物般微微呼吸,在幽光中明灭流转,宛如巨兽沉眠时起伏的胸膛。
包厢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那一丝紧绷如弦的肃杀之气。
“好,咱们就用这招——引蛇出洞!”
莫问天话音未落,指尖一弹,一缕赤金丹火腾起,于半空凝成一条细小而狰狞的火蟒。
盘旋三匝后,“啪”地炸开,化作漫天星屑簌簌坠落案几,灼出七枚清晰指印——那是他心念所至、气机外放的无声宣言。
众人静默。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水分,连烛火都不敢跳动半分。
有人喉结微动,有人袖中手指悄然掐诀,有人垂眸盯着掌心那道旧疤——那是上一次围剿失败时,被那人一剑削去半截小指留下的印记。
“再一,再二,不再三。”
不知谁低喃了一句,声音轻得像片落叶坠入深潭,却震得满室人心头一颤。
“是啊……两次了啊……!”
耻辱,像锈蚀的刀,钝而深,割在每个人的道心上。
莫问天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落在纳兰擎天身上。
那人端坐如松,一袭素白广袖袍上绣着九条隐没于云雾中的银鳞蛟龙——看似闲散,实则每一道龙睛皆由寒魄晶炼成,此刻正幽幽泛光,映着他沉静如古井的眼底。
“纳兰道友,你怎么看?”
纳兰擎天闻言,他抬手取过案上一只青玉酒樽,指尖轻叩三下——
咚。
窗外雷云裂开一道细缝。
咚。
飞舟下方千里山河忽有地脉嗡鸣。
咚。
他将酒樽缓缓倾覆,一滴琼浆悬于唇边,迟迟不落。
“可行。”
他终于开口,声如古钟撞响,“但这次……不是‘围’,是‘锁’;不是‘杀’,是‘断’。断其退路,断其灵源,断其心脉所系之因果线——若还让他走脱,我纳兰擎天,自削三道本命龙纹,永世不登化神台。”
话音落,满座俱寂。
这不是豪言,是誓约。
化神修士削龙纹,等于自斩三成大道根基,轻则跌境,重则道陨。
“嗯,这个办法好,算我时家一个!”
一声朗笑破空而来,如金石掷地,震得包厢四壁浮雕上的瑞兽纷纷昂首嘶鸣。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时有,这里唯一一位炼虚老怪
他未乘云,未驾鹤,只负手踱步而入。
青布麻鞋踏在玄铁地板上,竟无半点声响——可每一步落下,整艘飞舟都似轻轻一颤,仿佛大地在向他躬身。
鬓角霜白,面容却如六十许多岁,眉宇间不见老态,唯有双目深处沉淀着两口万载寒渊。
一眼望去,连时间都仿佛冻住三息。
“二爷爷,你……!”
时艳急步上前,指尖几乎要触到他袖角,又硬生生止住。
她眼底翻涌着担忧,更有一丝藏不住的惶惑——她知道,这位二爷爷已有百年未曾亲临战阵。
上一次出手,还是镇压北境魔渊暴动,一指按落,万里魔气倒卷回渊,血雨下了七日七夜。
时有侧首,冲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温煦如春阳照雪,却让时艳心头莫名一凛——她忽然想起幼时听族老私语:“时家老祖笑时,必有人头落地。”
“无碍,乖孙女放心吧。”
他声音柔和,却字字如钉,“就是打不赢……”
他略一顿,抬眸望向穹顶之外翻涌的雷云,唇角微扬,“这里,还没有人能留下吾。”
话音未落,包厢内已有数道气息轰然拔起!
“好!既然时前辈也参与,我妘家愿附骥尾!”
妘家一位长老起身,广袖拂过案几,一朵金莲凭空绽放,花瓣层层剥开,浮现出一幅星图——正是目标所在之地的周天禁制推演图!
“算我姜家一个!”
姜家一位长老踏前半步,背后虚影暴涨,一尊手持战斧的赤甲神将踏碎虚空显形,怒目圆睁,斧刃吞吐撕裂空间的暗金芒!
“我夏家也参加!”
夏侯渊抚须而笑,袖中滑出一枚青铜罗盘,盘面自行旋转,指针狂颤不止,最终死死咬定东南方位——那里,正有一缕极淡、极诡的青色气机,如游丝般缠绕在天地经纬之间……
龙虎山长老甩出一张黄纸符,符纸离手即燃,化作一头咆哮纸龙绕梁三匝,龙目所向,正是光幕中那道模糊却桀骜的背影;
顾家老祖指尖凝出一滴墨血,凌空挥洒,血墨竟凝成一幅工笔小像——画中人侧脸清隽,衣袂翻飞,腰间悬一柄无鞘短剑,剑格处赫然雕着半枚残缺的月轮印记;
御兽宗宗主袖袍一抖,三十六枚骨哨齐鸣,声波无形,却令包厢内所有灵宠契约兽同时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合欢宗圣女掩唇轻笑,笑声如铃,指尖却捻起一缕粉雾,雾中浮现出无数细密情丝,根根缠向光幕中那道身影——并非情爱,而是“因果缚命丝”,专锁神魂烙印,一旦沾上,纵隔三千界海,亦能循丝追魂;
炼尸门门主枯瘦如柴,却从怀中掏出一具巴掌大的青铜棺,棺盖微启,一股阴煞之气弥漫开来,棺内静静躺着一具与目标身形、气息、命格完全一致的“替命尸傀”;
靠山宗宗主干脆掀开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旧疤——疤形如爪,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正是当年被那人一记爪风所伤,至今每逢阴雨,仍隐隐作痛……
三十一家顶级世家,五十六座巍峨宗门——此刻,皆以最决绝的姿态,将名字烙在了这场诛逆之战的青铜战书之上。
莫问天他终于笑了。
不是得意,而是释然。
他此前忧惧丹楼威信衰微,如今才知,不是威信不在了,而是……他从前站得不够高,看不见这山巅之上,仍有如此多双眼睛,始终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他郑重起身,朝时有深深一揖,额头几乎触到地面:“时前辈,此战,唯您马首是瞻!我等甘为锋刃,赴汤蹈火,诛杀逆贼,护吾正道之光!”
这话他说得诚恳,却也在袖中悄然掐了个“卸责印”。
万一败了,他丹楼可推说“受时家胁迫,身不由己”;若胜了,战后论功,丹楼供应的“破障丹”“凝神香”“定魂钉”,哪一样不是关键?功劳簿上,自然少不了浓墨重彩一笔。
时有如何不知?
他目光掠过莫问天袖口那抹几不可察的金芒,唇角微不可察地一牵,似笑非笑。
但他并不点破。
时家屹立中洲万载,靠的从来不是天真,而是比谁都懂人心的凉薄,比谁都擅借势的从容。
“好,承蒙诸位道友看得起吾。”
他声音不高,却让整艘飞舟的符纹齐齐亮起一层温润白光,仿佛天地都在应和,“吾,便不推辞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古镜映照众生,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此役,不需人海,只要精锐。”
“化神之下者,勿往。”
“修行不易,莫把命,当草芥。”
最后一句出口,包厢内竟响起一阵细微而压抑的叹息。
有人低头,有人握拳,有人默默收起了原本打算偷偷带上战场的族中天才后辈的命牌……
时有目光微凝,继而一字一句,如钟磬敲在众人心头:“还有——祸不及家人。”
“我们猎的,只有一人。”
“若有人滥杀无辜,屠戮凡民,毁坏宗门道统,乃至牵连其亲友故旧——”
他指尖轻点案几,一滴茶水悬浮而起,在众人眼前缓缓分裂、重组,最终化作一柄剔透冰剑,剑尖直指自己心口。
“吾,亲手斩之。”
满室无声。
唯有那柄冰剑,在烛火下折射出千万道冷冽寒光,映在每个人瞳孔深处,像一道无声的审判。
“是,时前辈!”
众人齐声应诺,声音不高,却如金铁交鸣,震得包厢顶上悬挂的九盏琉璃灯同时爆出一簇雪白灯花。
“好了。”
时有挥手,如拨开一层无形水幕,“各宗各族,留一人议事。余者——去准备吧。”
“是……!”
话音未落,人影已如潮水般退去。
转瞬之间,偌大包厢,只剩三十七道身影——皆是各势力真正的定海神针。
而另一边,体内空间内,一道光幕悬浮在半空,那光幕中,正映着飞舟包厢内众人商议的一幕。
“呵……”
龙慕睁开眼,眸中金焰翻涌,似有真龙在瞳底咆哮。
他盯着光幕上那群“志在必得”的面孔,忽然嗤笑出声,笑声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冷意:“这群老狗,还没完了?”
他指尖一划,光幕上数十张面孔瞬间被一道金线串联,线头尽头,赫然是他自己眉心一点朱砂痣——
“还真当自己是棋手了?”
“可惜啊……”
龙慕缓缓起身,白袍无风自动,袖口滑落,露出一截手腕——腕骨之上,赫然烙着九道暗金色的古老符文,正随着他心跳,明灭如呼吸。
“哼,给你们脸了是吧?真以为我拿不动刀了?”
体内空间内,龙慕声音低沉,字字如雷,从喉咙深处碾出,裹挟着怒焰与杀意。
他白袍翻飞,衣角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头被逼至绝境、即将反扑的孤狼。
胸膛起伏,眸光似刀,映着天边残阳如血,竟让天地失色。
空气凝滞,连远处盘旋的秃鹫都振翅逃离。
就在这杀机弥漫之际,一道清亮稚嫩的声音,如春日溪水,悄然淌入这片肃杀——
“父亲,咱不气,要听话呀!”
声音自后方传来,带着撒娇的语气,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担忧。
草地上,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淡粉色裙裳,裙摆绣着小花,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着,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偶熊。
粉雕玉琢的脸蛋上,笑容纯净如晨露。
她是龙暖宝,龙慕的女儿。
她蹦跳着跑上前,小手扒拉着龙慕的腿,仰头望着他,眼里没有惧意,只有依恋。
龙慕浑身一震,那即将爆发的气势骤然凝滞。
他缓缓蹲下,将女儿轻轻抱起,放在臂弯里。
“嗯,咱不气。”
他低声说,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梦中的蝶,“父亲听暖宝的话。”
小女孩咯咯一笑,肉乎乎的小手摸上他的脸颊:“爹爹笑起来最好看,以后天天笑好不好?”
龙慕心头一酸,重重点头。
“你可想好了,这就是一个圈套!”
白骨老者拄着人骨拐杖,缓步上前,眉心紧锁,枯槁面容透着凝重。
他望向远方那片被黑雾笼罩的南荒密林,良久才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小子你一旦踏入,将万劫不复。”
火莲圣母立于一侧,红袍翻舞,如燃烧的火焰。
她轻叹:“他们势在必得,处心积虑要镇杀你,你……”
风穿林间,呜咽般回响。
龙慕沉默片刻,目光却未动摇。
他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将她交给龙暖宝,缓缓起身,身姿挺拔如剑,直指苍穹。
“前辈,我心里有数。”
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一身素白衣裙,清丽绝俗,眉宇间藏着化不开的愁。
此刻,慕容芊芊双唇微颤,眼底已有泪光闪动。
“芊芊,你放心。”
龙慕凝视她,一字一句,“我一定把你的家人人救出来。”
“不可!”
话音未落,慕容芊芊猛然冲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指尖泛白。
她的声音发抖,几乎带上了哭腔:“不许你去!他们的目的就是你!只要你不去,他们就不敢动我的家人……只要你还在,他们就有顾忌!可你若去了……那就是自投罗网!”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滑落。
众人默然。
谁都明白——这一局,是以亲情为饵,以爱为刀,专为引龙慕入瓮而设。
龙慕看着她,眼神复杂。
有心疼,有愧疚,更有无法退让的责任。
“不行。”
他轻轻拂开她的手,动作温柔,却不容抗拒,“如果他们遭遇不测,我心不安。而你……又如何面对?毕竟,他们是你的家人。”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虚空。
“贞子……!”
一声厉喝,响彻云霄!
刹那间,天地变色,风云倒卷。龙慕身影消失,再出现时,已凌驾千丈高空。
脚下雷云奔涌,宛若神明临世。
“主人,有何吩咐?”
一道白影自虚空中浮现,如月华凝聚。
贞子单膝跪空,白衣飘然,长发飞舞,脸上无悲无喜,唯有一股森然杀意弥漫四周。
她身后三十道黑影静立,披甲执刃,气息阴冷——正是她麾下最精锐的“幽冥卫”。
“你带着幽冥卫待命。”
龙慕俯瞰大地,声音如雷滚动,“今日,我要整个南荒——不得安宁!”
“是,主人!”
贞子领命,身影一闪,三十道黑影随之湮灭于虚空。
龙慕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脚下这片他曾誓死守护的山河。
他知道,此战之后,或许再无回头之路。
但他更清楚,有些事,必须去做;有些人,他不能辜负。
“小金子,走。”
他低声唤道,“咱们去会会这群老狗。”
“好嘞,主人!”
金翅蚁应声而出,双翼展开十丈,金光缭绕,振翅之间空间扭曲。
夕阳西下,最后一缕光洒落在他们远去的背影上,像一幅染血的画卷,徐徐展开。
半空中,光幕上的一幕还未消散,众人抬头看去,巨型飞舟缓缓飞离,而它的目的,正是慕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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