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葫芦巷内，
青天白日，又是烈日当空，人迹愈罕。
莫问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扭头问：
“孟公子，你可听说过诡点蜂？”
孟德深深地看她一眼，扯唇轻笑：“传诡泽山上有一蜂种，名为诡点蜂，蜂如其名，诡计多端，若不小心被其毒针所刺，短时间内相安无事，一日之后才是毒发时间，等到毒发时，中毒者会感到浑身无力、肢体麻木，头昏目眩，视线亦模糊不清，但是，此毒可解。”
莫问弯了弯唇，拍掌叹道：“孟公子果然见多识广。”
“莫少主谬赞了，这些都只是这些年来，四处闯荡，各处漂泊的所听所闻而已。”孟德谦虚道。
莫问压着眸底的希翼，叹道：“四处闯荡，各处漂泊，听起来真是妙哉！”
倏地，她鬼使神差地突然开口：“孟公子，今日与你相聊，甚是投缘。莫问有心想结交你这位朋友，不知你意下如何？”
孟德一愣，神情拘谨，略显紧张地道：“在下何德何能与莫少主做朋友？”
“莫非孟公子是嫌弃我能法不精，多年未有突破，不屑与我这个中段能者交朋友？”莫问垂头丧气，故意道。
“怎么会？我非常想和你成为朋友。”孟德脱口而出，说罢又觉得难为情，垂了垂脑袋不敢看她。
莫问嘴角蔓延起一抹甜笑，额顷，敛了敛神色，抱拳正色道：“孟兄。”
孟德忙抱拳回礼：“莫……”兄？
应该称呼什么好？
思忖良久，齿间蹦出二字，语气试探：“莫问？”
莫问很满意，默许地点了点头。
“这趟来黄川，算是没白来，一下子结交了两位朋友。”
“两位？”
莫问抿了抿唇，微微点头道：“没错。前两天我才新识了一个朋友，是个漂亮姑娘。说来也巧，她还是你的姐姐呢。”
“姐姐？”孟德狐疑声起。
“没错，她是孟诺言大长老的小女儿孟半雪，可不就是你的姐姐。”莫问轻笑一声，眼珠子一转，又道：“我同半雪一见如故，彼此叹着相逢恨晚。我告诉半雪，朋友之间，友情要是想长长久久，有一个好法子。”
孟德有些感兴趣地问：“什么好法子？”
莫问促狭一笑，悦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朋友要想做得长，别把秘密藏。要想朋友不背叛，快拿秘密来相伴。”
“啊？”孟德显然没听说过这句话。
当然没听过，这是莫问自己编的。
“正因为那晚我和半雪对月畅饮，各自分享了自己的秘密。我和她如今才变得这般要好。”
莫问轻轻叹了口气，扬眉瞥孟德一眼，试探问道：“可惜朋友再要好，在是非对错上，仍一心只会维护家人。友情再贵，也不及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之情，对吗？”
眸中染上一抹深沉，半晌，孟德扯了扯唇，黯然道：“凡事无绝对，这世上有颠倒黑白之人，就有正直不阿的人。朋友，或家人，都得讲一个将心比心吧。是非对错，谁是？谁非？谁对？谁错？不是镜中人，不染镜中事，又谈何看得清楚？论得明白呢？”
说着说着，他的脸庞上爬上了难以掩饰的凄凉之色，唇角却还挂着牵强落寞的笑意。
莫问脸色一变，没有接他的话，只牵了牵唇角以示回应。
将心比心？
心中反反复复斟酌着这几个字。
她低眸沉思半刻，倏地抬起头，眼神亮闪闪地道：“孟兄，要不我们也来交换个秘密吧？毕竟，我也想同孟兄做长长久久的好友呢。”
孟德眸中的惊诧一闪而过，嘴唇有些颤抖着道：“好。”
“那我先来。”莫问眸光一掠，沉默半刻，朱唇轻启，沉目缓言：“孟兄，我的秘密是……其实……刚才给你吃的包子，我偷偷加了花生粉。”
“抱歉。”莫问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瞳孔骤然一缩，孟德不怒反笑，俄顷，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所以，今天的偶遇，其实也是你设计的？”
莫问收起了笑意，点了点头。
她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四周，她认得这条巷子，之前她在这里迷过路。
“孟兄，你还记得吗？那晚，你还在这里为我引过路呢。”她说。
闻言，孟德轻轻弯唇，面色平静如水。
“哦，不对，那晚给我引路的是王二麻子。”莫问敛了敛神色，更正道。
见孟德迟迟不说话，莫问撇了撇嘴，故作姿态道：“怎么？孟兄？把别人秘密听去了就要耍赖不成？轮到你了。”
孟德哑然失笑，这也算她的秘密吗？
倒是没有和她争论和计较，孟德讷讷地扯了扯唇，声音夹着一丝无奈，苦笑道：“我的秘密，你不都知道了吗？”
眼神黯淡了几分，莫问抬眸轻声道：“我还是比较想从朋友的嘴里听到。”
窄巷高墙，烈日已被遮了不少。孟德仍坚持给她撑伞，他说姑娘家家的皮肤晒伤了不好，他说他不热，油纸伞遮不到没有关系。
可分明那斗大的汗珠沿着眉尾一路滑到了下巴。
孟德沉吟片刻，叹息一声，徐徐道：“我的秘密是……是我杀了孟诺言。”
其实，他还有一个秘密。
刚才去油伞铺买伞时，他有想过多买一把的。最后，理智败给了小小的私心，哪怕只能为她遮一小段路的烈日，那也是好的……
莫问重重地阖上眼，再睁眼时眸色已经趋于平静。
“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她问。
孟德一怔，强装镇定，可声线去遏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还好。”说罢，定定地看着她，笑得一派温和，如冬日里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还好？明明刚才在茶水摊佯装晕倒之时，凑近看清了他脖子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还好？明明背负着血海深仇，却硬要装成孝顺的养子，夜里还要戴着那劳什子的人皮面具，装瘸扮更夫。
还好？明明是至亲姐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貌岸来的伪君子卖女求荣。为了让半雪脱离魔掌，捉来半雪那情郎，那人却胆小怕事不愿与之私奔。最后，只能遥遥看着她离开。
还好？明明亲眼目睹父亲被那伪君子设计毒杀，却只能看着父亲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分一秒流逝，他却束手无策。
莫问收回思绪，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说，那个黄书朗，经常会被人无缘无故蒙上布袋狠揍一顿。”
孟德扬唇轻笑，坦白得倒是干脆：“没错，是我干的。”
竖起大拇指，莫问扬眉赞道：“干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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