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亭源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廖亭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陆梨阮在心中问自己。
应该一直是初见不熟那个时候沉默寡言，让人觉得他游离于一切之外那样吗？
是两人一同面对困境，永远沉着永远靠得住，好似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会让他情绪波动那样吗？
陆梨阮察觉，自己在过去好多个瞬间，都想过：要是能再了解廖亭源一些就好了。
要是能与他更加接近一些，不是空间距离上的接近，而是从精神上，从连结上更加接近些就好了。
我要是能更懂他一些……更知晓他的心情一些就好了。
陆梨阮突然意识到，现在也许就是她想过的时刻。
廖亭源不再是那般从容勇敢，不再是像老师甚至像长辈那样，他现在是用另外的态度来对待自己。
他面对自己的时候，会不安，会恐惧，会期待……会有波动得让人难以理解，觉得莫名其妙的情绪。
陆梨阮心“扑通扑通”跳着……
自己终于见到了不同寻常的廖亭源。
他的不同寻常是因自己而起，不是因为别人，他不会对别人有这种感情，不会因为别人而如此纠结，如果不是自己，廖亭源可能就一直如平时那样。
他独一无二的变化与改变，都是因为自己。
想到这儿……陆梨阮手指捏紧衣角，一时间心潮澎湃，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时的心情，只能看着廖亭源的脸，陷入到涌动的情绪中。
她不自觉地端详着廖亭源的脸，说不出来……廖亭源一直都是好看的，陆梨阮一直都知道。
可此时此刻，陆梨阮却觉得，自己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清楚廖亭源的脸，不是看清楚他的五官，而是另一种看清。
好似雾气褪去，廖亭源终于是和自己一样，在生活里，在平静又不平静，日日向前走着的时间里的人了。
他不再像是定格的画那般，平静地伫立在那里，他迈开了脚步，主动走到自己身边，和自己一同向前走着……
廖亭源被陆梨阮看得有几分羞窘，在客厅不算明亮的光线下，耳尖红得发烫。
比小姑娘大得那些岁数，更让他心中有负担得不安。
他怎么会如此躁动地，忍不住地，与小姑娘说出这些话来，虽然……这些都是他真正想要说的。
可此时此刻，他又无法抑制，差不多是屏住呼吸地，等着小姑娘给予自己的回应。
将一切都交由到对方，毫无保留的，无所防御地，让对方来审视与评判。
是好是坏，是得到原谅与宽恕，还是被责备嫌弃，全由对方来施与。
他讲出这些话的时候，就给了陆梨阮这个权利，他甘愿如此，只要能表达清楚，自己绝无恶意，只是存着自私的欺骗。
自私令他愧疚……令他在这般年纪，对着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小姑娘抬不起头。
但廖亭源并不后悔这份感情的产生，这难以启齿的情绪令他焦躁不安的同时，也酿出酸甜交织的细腻滋味。
光是这种滋味，就已经让廖亭源觉得……自己真实地在活着，和从前的活着不一样，各种变幻，难以言说。
廖亭源目光和陆梨阮碰上，几次移开，又忍不住看了回来。
陆梨阮已经有将近半分钟没有说话了。
廖亭源刚才泳起的冲动慢慢消退些，这让他逐渐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要是小姑娘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所说的话厌烦，今天还怎么收场呢？
年长成熟的人总会想些退路，维持基本的体面和尊严，但今天廖亭源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于是只能跟着陆梨阮一起沉默。
小姑娘说不想与自己计较对错是非，是因为没必要了，自己已经令她觉得失望厌烦了吗？廖亭源心中发苦。
“廖老师……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陆梨阮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儿小，刚才一瞬间想明白的时候，让陆梨阮措手不及，自己想要看到想要从廖亭源那里得到的，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到陆梨阮听完廖亭源的话都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而是在自己发了一半儿火的时候，骤然醒悟，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陆梨阮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转折。
现在突然说：“廖老师，其实你能和我说这些……你能因为我思考这么多，甚至做出完全不符合你性格的事情，其实是我一直想要的……虽然我刚才生气了，我也真的是很生气，但我又很开心……”
这么说，会让廖亭源觉得自己阴晴不定，脑子有问题吧？
所以陆梨阮下意识地问廖亭源，还有什么说的吗……其实陆梨阮还想再听廖亭源告诉自己，他是怎么想的，他有多么重视自己，这让陆梨阮有种梦想成真的不真实感。
“我，我没什么说的了。”
可廖亭源并没有领悟到她的意思，神色间浮现一抹苦涩。
他觉得这是陆梨阮的质问，陆梨阮对他所说的，可能只觉得讨厌和不耐吧。
也是……这么怪异又自私的想法，廖亭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对着安棠时，扯了为陆梨阮好的大旗，冠冕堂皇，信口胡说……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没有那么好心也没有那么善意……廖亭源觉得，陆梨阮对自己这么生气，也许马上就会彻底离开自己的生活，就是自己产生自私自利，不为别人着想，的报应吧。
不应该做坏事，不应该产生坏念头……应该善良，应该无私，应该……应该包容一切，为他人着想，不存私欲……
廖亭源脑海中如同播放器一样，播放着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的，但却从未消失过的，如同咒语版的规训。
陆梨阮没有发觉廖亭源的神色逐渐变得漠然，浅色眼眸中的情绪如同潮水那般，将要退去。
“我不应该发那么大的脾气！”
就在廖亭源马上陷入到某种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漩涡前一瞬，猛地听到陆梨阮的声音。
清晰洪亮，像是一条绳索廖亭源扯了回来，周遭本以模糊的一切再次明朗起来。
廖亭源如从失重中挣脱开来，有了实感坐在沙发上，坐在陆梨阮的面前。
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到能看清楚小姑娘脸上神色细微的变化，她眼睛亮晶晶的，睫毛颤了颤，眼角一弯露出点笑意来。
“嗯？”
廖亭源一时间没适应她情绪的转换。
陆梨阮其实不想笑出来，可一想到廖亭源刚才所说的那些，陆梨阮就有些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并不是否认刚才自己的那些愤怒情绪，陆梨阮只是觉得……在愤怒后后，听到廖亭源亲口说出让他做出那些惹人生气举动的缘由，知晓廖亭源的心思，触及到廖亭源真正心意的兴奋感，覆盖了之前的愤怒。
“廖老师，虽然我刚才的确很生气，但你愿意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告诉我那些你原本不准备让我知道的情感，我觉得很开心。”
陆梨阮点点头：“生气是生气，开心是开心，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见廖亭源露出不解的神色，陆梨阮轻咳一声：“我要是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后面看到你的行为，我就不会生气了。”
陆梨阮理直气壮地挑挑眉：“但我没办法先知道你怎么想的是不是？我只能看到你的行为后，觉得很生气，然后来质问你，你才会告诉我你怎么想的……说得还吞吞吐吐不情不愿的……”
陆梨阮在后面加上两个形容词，以此来形容廖亭源。
“所以我生你的气，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陆梨阮点点头，来表示对自己的肯定。
陆梨阮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现在说的话不对，本来就如此，要不是前后的关系不对，自己何至于这么生气？
但好在陆梨阮是个擅长说话，不吝啬也不抗拒表达自己，不管是好的坏的，只要陆梨阮想说，她都会说出口。
就算是自己错了，陆梨阮也不会否认自己的过错，因为在陆梨阮的理解中，坦诚地面对自己，坦诚地面对他人，坦诚地面对生活，才会让自己心平气和，更能心中不被折磨地生活下去。
从前她愿意与廖亭源讲述自己生活中的苦恼，成长中的苦痛，因为那样她会觉得好受一些，也从廖亭源那里得到了慰藉与力量。
现在也一样，陆梨阮也不会隐瞒自己的想法，不会将事情埋藏在心中，发酵到无法控制的那一步。
“我这次生气了，但也知道了你是怎么想的，下次就能更加理解你了。而你看到我生气了，下次就不会做再惹我生气的事情了，不是吗？所以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不算是完全的坏事儿嘛！”陆梨阮将自己的逻辑理顺。
然后反问廖亭源：“是这样吧？”
廖亭源没太反应过来。
就听陆梨阮声音压低，狐疑道：“你不会下次还明知道我会生气……还故意做惹我生气的事情吧？”
“廖老师，你不会故意这么找事儿吧？”
廖亭源：……
“不会。”
廖亭源的确不会再这么做了，这次被陆梨阮发现，除了惶恐不安，廖亭源其实也有种解脱的感觉，毕竟他的确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或许被陆梨阮发现，也是让他能够彻底面对自己心中所想，让他和陆梨阮能够好好说清楚自己的种种思绪的机会。
廖亭源刚才心中有一个声音：就这么都说出来吧……也许只有这一次，能告诉小姑娘自己这些心绪的机会了。
“我刚才生气的时候，也说了些气头上的话……”陆梨阮眨眨眼睛。
“我们不会绝交的……对吧廖老师？”陆梨阮看着他：“我不愿意离开你。”
陆梨阮真心实意道。
原本以为廖亭源能感觉到自己对他的依赖，可到现在发觉，廖亭源好似根本就没想过，自己无论在什么环境中，经历了什么，都不会轻易离他而去。
因为这是特别的存在。
甚至和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关系，和任务的危险不危险无关，和无法探寻到终点的谜题无关，和年纪无关和任务也无关……
就是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罢了。
廖亭源看着陆梨阮的眼睛，也看见她嘴唇张合，但是声音仿佛慢了一拍才传进耳朵里。
产生了一种失真的效果。
十分的不真实。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我不愿意离开你。
廖亭源从没听过这种话。
他也从来没问过，没要求过……就连今天，廖亭源也从未想过，会听到陆梨阮这样对自己说。
陆梨阮以为他没听明白：“我刚才有的话不是真心话，我没想要和你绝交，也没想不和你搭档，廖老师，你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我们俩并肩作战的感情这么易碎吧？”
陆梨阮见廖亭源神色间还是有些恍惚，想缓和下气氛开玩笑道：“你不信任我！”
“没有。”廖亭源垂下头，略长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神色，但陆梨阮察觉到一丝异样，他声音淡淡的：“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相信我会让你原谅，让你为我……为我……”他话没说完。
陆梨阮听出他尾音那一点轻轻的颤。
然后陆梨阮扭着脖子和肩膀，努力把自己的脑袋塞到廖亭源的脸下面，观察他的神色。
“哭……哭了？”陆梨阮被这个动作拧得龇牙咧嘴的：“不会吧？”
好在廖亭源没有哭。
陆梨阮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把人骂哭了呢！那自己可真是不孝顺了……
也不应该用不孝顺来形容。
被陆梨阮从下面盯着看，廖亭源不由自主地坐起了身子，因为两个人保持的姿势，实在是有点儿诡异了。
“廖老师，我为你开心为你生气，为你觉得这个工作还不错为你觉得我的生活也还不错，都是应该的。”陆梨阮往前坐了坐，神色真挚：“因为的确是因为你……我现在觉得很开心，就算以后可能没有今天开心，没有昨天开心，但对我来说，应该也是不错的日子。”
“所以……不要再觉得，我们会分开，会离开彼此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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