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了里屋，里边很安静，似乎能够听到地龙烧着的滋滋声，一点点蚕食着冯小怜刚刚才放松下来的心境。
她走近，直到到了床头，不只是因为在禅房的缘故，她觉得高玮身上的檀香好像更为浓郁了。
她摸了摸额头，人就这么安静的、乖巧的躺着，脱掉了那乖张阴厉的模样，看起来也不过一个还未弱冠的男子。
她似乎是今年及笄？而高玮似乎也是今年弱冠。
她顿了顿，但是她也不确定，因为外面大多传高玮年少登基，手段了得，如鬼面蛇神，又哪有人真正去关心当初登基为皇的少帝到底年少几何？何时及冠？
他的脸上有好些擦伤，此刻他不言不语的躺着，其实也很难忽略掉他那张脸——眉眼冷峻，面部线条干净利落，闭上的眼睛也能透出一股冷蜇，不过为那种清冷默然所掩盖。
当真当得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面如桃瓣，若是睁开眼不怒不喜，也是目若秋波的佛子模样。
怎么上天舍了他这般清俊的面容，却修了一副完全相反的心肠，若不是造化弄人，他这般聪明敏锐，也会是一个值得赞颂的皇帝。
冯小怜想到这里，竟鬼使神差的将指头轻按了他脸上细细的伤口。那些也许是被石子划伤的，也有可能是箭矢擦伤的。
如今她放在上面，引得胸口滚烫，可这人却似失了触觉，并没有一点点动静。
她还是第一次敢如此在他面前这般“为非作歹”，细细端详他这副尊容。往常她一般都是看一眼便快速垂下眼帘，向来懂得伸缩有度。
看了一会，竟自言自语了起来，反正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冯小怜便有恃无恐：“我也不知道先皇是怎样的，但是你从未在我面前摆过架子。不过，先皇眼光确实不怎么样，喜欢那个心胸狭窄、蛇蝎心肠的什么贵妃，而且当初我阿耶也是上京绰绰有名的探花郎，奈何先帝看不上，只给了个闲职野位的。我阿耶那般心高气傲之人定是看不上。先帝没看上也好，否则也不会在漠北遇到我阿娘那般好的人。”
这般说起来，冯小怜话可就多了，她平日闲来没事儿就敢跟枫兰讨论这些个妄言：“你老子眼光确实不怎么滴——不管是挑女人，还是看官员。有这样的昏君老子，你过得惨确实也说得过去。但是怎么过得这么惨？我从未见过比你还惨的人，上京北城口上的乞丐可能都过得比你好。”
意识到自己开始回忆起了高玮小时候的凄凄惨惨，冯小怜立马噤言了。若真的要说，可能这人在梦里也会暴起提刀砍了她再躺下，不但不会将人唤醒，还会将人气死在床上。
“皇上，其实我皮糙肉厚的，当初那几次又何必替我挡了伤害？我并不是怨你，只是从未有人这般护过我，我从漠北一路颠簸到上京，早就看过世态炎凉，而梦中境况又是身不如己，晃作困兽，凄惨下场。您这般护着我，我身无长物，倒是不知道该如何还，欠钱，那于我而言，更是万万不能的。”
“每次您吓我，想让我入驻坤宁宫，翊坤宫的时候，我只觉德不配位。历代的皇后妃子素来出身大家。”冯小怜补充道，“当然，除了先皇，也就是你老子那不太好的眼光，最后让一个扬州瘦马当了这北齐君后。也许，这就是破锅配破锅盖，烂人自有烂人爱的道理吧。”
“我呢，生来便是一只米虫，当不了此番大人。或许皇上真想还了那救命之恩，不过此番皇上也是舍命救了我。”
“对了，也不是一笔勾销，在皇上那处上班其实也不错，不会被pUA，也不会遭受毒打，等皇上真的找到心仪女子，我再退休也不迟。”
冯小怜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虽然但是，万一可能呢：“若是皇上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还恩情，我？”一时间我不出来一个所以然，冯小怜有些挫败。她并不知晓自己若是同高玮在一起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说不定，没过多久，她就拿着一封修书成了北齐历史上都不会写的短命皇后吧。
更何况，她阿耶阿娘恩爱两不疑，都是一世一双人，她又没有现世观念，一定给丈夫张罗着娶多少门小妾，自己给自己丈夫找小三，这多膈应人啊。
真恶寒。
可惜时代如此，她的想法与观念并不能代表什么，她已经见到了这个时代女性的悲哀，凭借她，她并不能改什么，女人至于男人，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相敬如宾，平等对待。
女子，可为玩物，肆意亵玩，可为娼妓，日日夜夜隔江犹唱后庭花，抑或是后院里面坐井观天的小妾，每日所期盼的便是丈夫给予爱恋。
冯小怜扪心自问——她根本不可能同这个时代的影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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