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空荡荡的食堂里，又枯坐了约莫十分钟。
随着中午十二点的钟声从市委办公楼上的大钟响起来，原本死寂的空间，逐渐被打破。
食堂两个入口处，开始陆陆续续的进人了。
那是市委大院里下班来吃饭的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原本还带着说笑声，可有人一进门，看到正中央那张桌子上坐着的几尊“大佛”。
尤其是看到平日里在众人面前不知道是得意忘形，还是要树立权威，总是显得趾高气扬的常宏正像个孙子一样站在旁边赔笑，那笑声瞬间就像是被掐断了脖子的鸡，尖锐且难听。
大家心照不宣的放轻了脚步，打了饭，便匆匆躲到最角落的位置，尽量离几人远一点，连咀嚼的声音都压到了最低，生怕发出一点动静，惹祸上身。
常宏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还在陈鸿基面前努力的维持着那副谄媚的笑容，试图用一些无关痛痒的天气话题来暖场。
但陈鸿基就像是一块冻了千年的石头，任凭常宏怎么捂，那张脸上也看不到一丝热乎气，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反倒是旁边的沈国忠，似乎对这个环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伸出手，用指关节在崭新的餐桌桌面上重重的敲了两下，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小常，”沈国忠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光洁明亮的不锈钢打饭窗口，又看了看头顶上造型别致的吊灯，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这食堂……看着挺新？建了没多久吧？”
常宏一愣，没明白这位纪委煞星怎么突然关心起食堂来了。
转身的功夫他连忙欠身回答：“是，是。沈主任好眼力，这食堂确实是新楼。”
“什么时候建的？”沈国忠追问了一句，目光像两把钩子，死死的钩在常宏的脸上。
“呃……去年八月份完工投入使用的。”常宏下意识的回答，眼神开始有些闪躲。
沈国忠点了点头，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实则手中的刀子已经悄无声息的递了出去，直切要害：“我来之前，做了一点小功课。我可是听说……修这座食堂，市里只拿了一半的钱？”
此话一出，常宏脸上的肌肉猛的一跳，那副僵硬的笑容差点就挂不住了。
常宏知道沈国忠想问什么，但宏达控股，就像是个禁忌，烫嘴得很，他实在是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他支支吾吾的想打马虎眼：“这个……主要是市财政拨款，还有一些……社会援助……”
“社会援助？”
沈国忠突然笑了，他站起身，走到常宏身边，伸出一只手，重重的拍了拍常宏的肩膀。
力道之大，拍得常宏半边身子都矮了一截。
“小常，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沈国忠凑到他耳边，声音压低，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我查到的文件里显示，这座食堂，是宏达控股和市里，各自出资一半建的？而且……作为交换条件，宏达控股还拿到了这座机关食堂五年的运营权？”
这话轻飘飘传到耳朵里，常宏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响。
他脸上的谄媚的笑立刻转化为惊恐，看着沈国忠，后背的衬衫因为冷汗湿透了一小块区域。
常宏有点出乎意料，没想到，沈国忠竟然把工作做得这么细。
连这种虽然不算绝密、但也绝对不会摆在明面上的内部协议都给扒出来了。一般人估计还真注意不到这一点。
沈国忠看着常宏那惨白的脸色，心里是一阵冷笑。
要不是亲眼看到了那份文件，沈国忠也是绝对不敢相信的。
这个宏达控股，业务面也未免太广、太野了一点。
连政府机关的食堂工程都能插手承包，甚至还能在其中出资、运营。
这说明什么？
说明宏达已经渗透到了梅州市委大院众人的胃里。
毫不客气的说，这家公司要是有什么歹心饭菜里动点手脚，整个梅州的领导班子都得趴下。
面对沈国忠那如刀锋般审视的目光，常宏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雪的里。
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慌了。
就在气氛焦灼的同时，常宏猛的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声音颤抖的说道：“两位领导。您看这时间……李书记那边的会，这个点应该已经开完了。您二位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就害怕你们两位等急了……我现在就去催一催。我去看看李书记到了没有。”
说完，他转过身，对着身边那个早已吓傻了的小办事员吩咐道：“过来，照顾好陈厅和沈主任。”
安排完，他抬腿就要往外溜，那架势，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逃离这个修罗场。
“站住。”
身后，传来沈国忠冷冷的一声断喝。
“我们不过是来例行拜访，走个程序。”沈国忠慢条斯理的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李书记忙，我们理解。见与不见，都无所谓。小常，你就在这儿陪着吧，哪儿也别去。”
沈国忠咧着嘴笑呵呵在最后又添了一句：“小常，你这个人说话我爱听，就当陪我聊聊天……”
这一句话，直接封死了常宏的退路。
常宏的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半步，此刻只能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他僵硬的转过身，硬着头皮走了回来，脸上那副笑容，此时已经彻底脱了相。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主位上、沉默不语像尊泥菩萨一样的陈鸿基，突然开口了。
他放下手中保温杯，甚至连头都没抬，依然看着面前那盘没动过的土豆丝，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家常：
“小常是吧？”
这一声“小常”，叫得常宏浑身一激灵。
陈鸿基之前可是一口一个常秘书长，现如今突然被叫“小常”，这其中的敲打意味不言而喻。
“老沈他问你这些问题，不是为了闲聊，是为了查案。”
陈鸿基缓缓抬起头，那双看半眯着的眼睛里，此刻精光四射，直刺人心，“这才是正事。你知道什么情况，就说什么情况。藏着掖着……可不是一个合格的市委大管家该有的态度。”
这一句听起来不痛不痒、甚至还带着点长辈教诲口吻的训斥，差点让常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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