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亦瑶坐在花园中央的秋千摇椅上，仰了仰头。
上方是玻璃做的吊顶，正好可以窥见无边的天域一方。
黑色的幕布上零碎地缀着几颗星。
“在想什么？”
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一道温润的嗓音。
霍亦瑶一下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她回头一看，惊诧道：“二哥，你怎么还没睡？”
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
霍北谦笑了笑，走到霍亦瑶身旁坐下，“你不也没睡？”
霍亦瑶抬眼，却没有说话。
一段沉默过后，霍北谦轻道：“还在愧疚呢？”
霍亦瑶看他，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些僵滞。
是那种被说中后的无措。
良久，霍亦瑶：“……哥，我当初，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知道就好。”霍北谦缓道。
虽然是认同霍亦瑶的话，但他音线温和，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霍北谦大掌覆上霍亦瑶毛茸茸的脑袋，笑道：“你别多想。矜儿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不会因为你曾经的所言所行而不认我们。她应当是有她的苦衷。”
霍亦瑶当然清楚
霍矜看不惯她，以她的手段，在东祁就能悄无声息地扳倒她，何必留到现在。
霍亦瑶顿了顿，露出一笑：“我知道了，二哥。”
第二天。
霍家人起床的时候，孟念慈已经端坐在客厅了。
她身着精致大衣，打扮端庄雍容。
看得出拿出了最精湛的化妆手法。
霍亦瑶看了眼楼下，又看了眼刚出房间门的霍屹安：“爸……爸，妈妈早上几点起的？”
霍屹安打了个呵欠，看起来还没完全清醒，“不记得了……大概五点多吧。”
“五点多！”霍亦瑶眼眸微瞪，随即轻声道：“妈妈是要干嘛去啊？”
问这话时，霍家一行人已经轻缓地走下楼梯。
孟念慈也在这时回过头。
“你们起来啦？”
霍家父子们神情迷茫。
霍屹安：“老婆，你要去哪吗？”
今天是大年初一，亲戚彼此是不需要串门的。
孟念慈眉开眼笑地摸了摸刚烫好不久定型的头发，在儿女们面前转了一圈。
“你们说我这样去见矜儿好看吗？”
霍家父子这才知道孟念慈的目的。
霍北谦出声阻止道：“妈，现在不适合去见霍姽。”
孟念慈还沉浸在喜悦之中，闻言，脸上笑意顿然消失。
“为什么？”
霍北谦理性列举：“首先，今天是大年初一，别人家有忌讳，我们不知道霍姽会不会忌讳。
其次，如果你表现得太明显，我们日后就没有机会试探霍姽，更或是说是没机会探到她不认我们的初衷了。”
这番话如寒冬里的雪水，将孟念慈泼醒。
她脸上的笑意顿时敛尽。
也明白自己冲动了。
“那我……”
霍亦瑶这时安慰道：“妈，三哥女朋友和霍姽是好朋友，我们和霍姽还会有机会见面的。”
孟念慈叹了口气，轻点头。
“那好吧。”
顿了顿，她眼巴巴地望向霍南承，叮嘱道：“老三，你要对你那小女友好好的啊。”
说话间，孟念慈褪下玉白手腕间的一个帝王绿玉镯，塞到霍南承手中。
“这个送我未来儿媳。”
霍南承：“………”
霍亦瑶：“………”
听说过好婆媳，没听说过面都没见过，就对儿媳大方出手的婆婆。
足以见得，孟念慈对霍姽的重视。
霍南承思忖几秒，没有拒绝。
孟念慈终究是听进了霍北谦的话，但也就仅限于那几天。
初五过后，亲戚都走动起来。
孟念慈也以霍家主母的身份安排起聚餐事宜。
在经过加美国际时，她终究还是没忍住。
“停一下。”孟念慈朝前排司机道。
车辆随即稳当地停下。
虽然霍家人一致地决定不打扰霍姽，但还是下意识去留心她的消息，或是打听。
孟念慈知道，霍姽就居住于这栋小区。
她并不知道霍姽详细的居住单位，也只是打算搁着马路，远远地看一眼。
没想到轻轻一眼，就透过栅栏瞧见小区楼下的花园里，三道长幼的身影。
其中一道背影，温和中透着沉稳，看似随性却身形板正。
即便没看见正面，孟念慈也在那瞬间认出——
那是霍矜！
也就是霍亦瑶他们口中说的霍姽。
孟念慈手些微颤抖起来，眼眶涌上团团雾气。
她死死地按捺住身体，才压下打开车门，冲进对面小区里，掰过那女孩正面看一眼的冲动。
孟念慈没说开，司机就一直没动。
好在现在是年初，街上车辆不多，他们一直停在这里，也没有造成拥堵。
孟念慈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久到那道略显纤瘦但又笔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才回过神。
看霍姽的背影，还有剩下的一老一幼，孟念慈猜霍姽应该是先回去了。
她抓了抓盖在腿上的毯子，脑海里做着思想争斗。
目前是不能轻易出现在霍姽面前，但并不代表不能和她亲近的人有接触。
只要她掩饰得好……
何况，她在加美国际也有套房子。
她出现在里面，再正常不过。
孟念慈叹了一口气，身体骤然前倾，打开车门。
回头叮嘱司机：“我去小区里办点事，你在这里等我。”
“是。”
司机跟霍家有好几年，霍家一家都是极有涵养的人，给的工资薪水也十分到位，他也深知不管是对好的人家，该做的事要做，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他就应了一声，头也没回，关掉车子坐在里面耐心等候。
孟念慈走到小区门口，外面的保安就将她认了出来。
立即打开拦人的红绳，并对她摆以恭敬的手势。
孟念慈步履匆匆，直到在小区花园的附近，才停下脚步。
在经过翁如容时，她自然往前走几步后，停下，倒回来。
略微惊讶地望着翁如容，道：“老人家，你是刚搬来这里的吗？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啊。”
孟念慈即便年过四十，但在高科技和好心态的双重保养下，她那张脸也还是嫩的像二三十岁的人。
而且，南方长相让她极具欺骗性。
白里透红，亲和热情。
翁如容这几天在这小区也结实了不少业主，其中大部分以她同龄的老年人为主。
大多都是知识分子，和蔼可亲，整天笑眯眯的。
这也就导致她对孟念慈没什么防备。
她坐在廊亭里，点了点头，“是的，我孙女房子买在这。”
孟念慈沉思片刻，看向宋暖的神色，露出一副惊喜又诧异的神情，“老人家，你也不老吧，那你孙女不是……”
后边很年轻三个字还没说出来，翁如容点头道。
“的确，我孙女还挺年轻。二十岁……左右。”翁如容笑着说。
翁如容本想实话实说霍姽二十岁没到，但想想，说出来有炫耀的成分，也可能会为霍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到嘴的不到立马改为左右。
即便如此，孟念慈也已经摆出惊喜的神态了。
“您孙女这么厉害啊！”孟念慈看着宋暖。
本来是不想炫耀的，但一听到有人夸霍姽，翁如容嘴角就止不住地展开笑意了。
她注意到孟念慈的眸光，意识到她可能认错人。
拉着宋暖的手，解释道：“这也是我孙女，不过不是我们说的那个。”
孟念慈恍然大悟：“哦～是这样。”
孟念慈就这样和翁如容闲聊着，直到霍姽的出现。
霍姽手里拎着两块方正的毛毯，从廊亭另一端缓缓走来。
靠近了，将两块毛毯披到翁如容和宋暖身上。
才注意到孟念慈。
望见那张熟悉的脸，霍姽清亮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恍惚。
只是辗转就被她掩盖下去。
那速度快到刀剑光影略过，孟念慈根本捕捉不到。
霍姽滞了片刻，盯着孟念慈问翁如容：“这位是？”
翁如容笑道：“小区的一个业主，看我眼生上来打个招呼。”
这时孟念慈也起身道：“你就是翁阿姨的孙女吧，年纪轻轻，真是大有可为啊！”
那个感叹词，孟念慈说得很是感慨。
她眼眶逐渐湿润。
翁如容诧异，“怎么了？怎么就哭了？”
孟念慈摇头，“风刺着眼睛了。”
翁如容笑道：“那搓一搓就好了。”
而站在她身后的霍姽，却是神色淡然。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轻道：“奶奶，下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们回去吧，这冷风要渗到你身体里，可就不好了。”
翁如容年纪大了，关节也在老化。
稍微在冷的地方呆久了，腿脚就会行动不便。
其实现在翁如容已经感觉腿脚有些冷了，所以没有拒绝。
她看了眼孟念慈，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小孟，我老了，腿脚不利索，就先失陪上去了。”
孟念慈点点头，“嗯，翁阿姨，你去吧。”
霍姽和宋暖一左一右地走在翁如容身旁，将她牢牢搀扶在胳膊里，防止她摔倒。
身后，孟念慈望见这场景，不由想起记忆中的那些画面。
曾经在东祁，她生霍亦礼和霍亦瑶那胎时，月子没做好，每年冬天也是腿脚不利索。
有时在屋子里待久了，很闷，她就想要出去走走。
那时候，霍矜就会走到她旁边，搀着她，带她一步步在小院里闲逛。
记忆中的身影，和眼前的背影慢慢重叠，合二为一，化作眼前霍姽的身形。
孟念慈有直觉。
霍姽就是霍矜。
这是一个来自母亲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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