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通天地的雷柱过后，漆黑的天幕就像被轰开了一个窟窿，窟窿周围是暗紫色的层云，云间依然有闪烁的雷光传出。
理查德不禁感慨道：“感觉这两年里，我亲眼见到的禁咒比前几十年加起来还多——啊，好像每次你也都在场吧，小家伙。”
云魏没理他的打趣，只是道：“里奇，我们得快点赶过去。深渊之主恐怕要现身了。”
“别怕，他要是敢来，我帮你揍祂。”银龙满不在乎地说道。
只见对方耸了耸肩，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然后银光一闪，却是现出了原形来，“快上来，小家伙，在发什么愣啊。”
云魏沉默了一瞬，望着眼前硕大的龙睛，“你……为什么不直接用空间魔法？”
理查德没有答话，反而刨了刨地，扬起一片光尘来，随后咆哮道：“元素浓度太高了，不安全。别啰嗦了，快上来。”
虽然对方已经竭力控制，龙息还是震耳欲聋，把身后的一众职业者吹得东倒西歪。
云魏只好对副手交待道：“事情紧急，我们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跟过来。路上见机行事，还有，千万记住要维持照明术！”
见后者应了，他这才浮空而起，踏上银龙宽阔又崎岖的脊背。
又是一声龙吟过后，理查德冲天而起，却是比以前飞得还要迅疾，以及……欢乐。
云魏难免趔趄了一下，在用风元素稳定住身形后才骂道：“理查德，你丫搞什么呢？”
“你不行啊，小家伙。我就是‘死亡旋转’起来，谢慕琅也面不改色。”说到这里，银龙却忽然话锋一转，“你很在意陛下的安危么？我听到的传闻却是，你们只是表面客气。”
本来还在为他的谢兄默哀的云魏，闻言便是一怔，“不然咧？她是我的陛下啊。”
“这样嘛。”理查德继续朝前滑翔，身形却平稳了许多，没有故意加速刹车，也没有垂直上下或者旋转翻滚。
“好吧……我在意她的安危，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我的陛下。”云魏放低了声音，就像在自言自语，“我不太会和家人相处，但是我想，我确实把她视作家人了。”
不仅仅是凯瑟琳。
在过去的半年里，山德拉与亚历山大也曾专程来冰雀花看望他与伊萨。
虽然他在面对着伊萨的血亲时，仍旧难免稍显拘谨。
但这种体验真的很新奇。
那种其乐融融的自在氛围，又与朋友们相处时截然不同。
那些毫无条件的偏爱，仅仅是因为血缘上的纽带……
云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联结与接纳，但他依然觉得些许惶恐，些许受宠若惊。
尤其是，当山德拉笑着挽过他的胳膊，对他说“真好啊，我们终于还是成一家人了”的时候，这种感受直接攀登上了巅峰。
他完全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他想，云魏坚信，他是知道原因的。
因为在那个瞬间里，当他感受到对方的关怀与温柔时，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
他那挡在他的身前，用生命救下他的母亲……
但理查德的咆哮声，终究还是打断了他的思绪，“搞不懂你的，反正我和阿琅都是孤儿。喏，就快到了，情况有些不对，你最好集中精神。”
听得对方的提醒，云魏回过神来，他定睛看向前方遥遥在望的碧璃城，神色当即一凛。
只见九重天上遍地惨烈的景象，凯瑟琳撑着的暗紫色雷幕是仅存的光亮，地面上的黑影是游动的黑蛇，正顺着雷幕暗色的缝隙朝着里边钻去。
凯瑟琳的状况并不算好，脊背却依然挺直。那身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费勒与阿列克谢，情况更加糟糕。
她正与一斜躺在床榻上的男子苦苦对峙，而那男子——
云魏确信，就在那个瞬间里，对方掀起了眼皮，直直地凝视着他。
时间仿佛停滞。
在这短暂的一刹那，他像被无形的存在扯了去，被粗暴地翻弄查找，里里外外一览无余。
只觉说不出的恶心。
云魏并不奇怪凯瑟琳能够释放出《智者说》上面的禁咒。
他先前在找寻打破时之牢的方法时，就把那本魔法书借给对方看过。天赋异禀的大帝，哪怕只是一扫而过，也足够记住上面记载的全部魔法。
理查德在俯冲后翻身一滚，化成了人形。
云魏早有准备，却是在风元素的帮助下稳稳落在了尚能落脚的破碎地砖上。
“深渊之主，我们终于见面了。你的对手是我，放开她。”他哑声说道，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分外邪异、分外妖娆的男子。
“呵，好呀。”对方勾了勾猩红狭长的唇角，竟然真的放过了凯瑟琳。
但见男子坐起身来，可有可无的轻纱滑落，露出不堪直视的纤细腰肢。
在那撕心裂肺的惨笑里，对方的眼珠疯狂地上下旋转了起来，待到倏然停住时，惨白的眼白占据了画面，漆黑的瞳仁只剩正居中间的一点。
“云魏，吾亲手施以浸礼的孩子啊——”
对方这样说着，在准确地点出大魔导师的名姓后，又突然厉声尖叫道：“你这个叛徒！”
整个空间里，顿时回响起了如潮的嗡鸣，无数声“叛徒”争先恐后地响了起来，吵得人想要扶墙呕吐。
但深渊之主又忽然和颜悦色了起来，“但吾宽恕你。”
“为了等你，奴家早已久候多时了。”
对方扭动着，尖利的指甲刮过床柱上面被贯穿的颅骨，踮着脚尖下了悬浮的床榻，翩翩然地向着云魏走去。
而后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不可动弹。
“要想动他，先过我这一关！”
但银晃晃的身影却挡住了魔法师艰难的视线。
在他迟滞的目光里，理查德挡在了他的面前，对方的手心却是背在身后。
云魏看见，正有绀青色的元素被银龙疯狂地压缩着。
但云魏的余光分明注意到，他自己的脚下竟然有阴影延伸而出，向着银龙蜿蜒而去。
里奇！
当心！
他想要开口提醒，结果却根本发不出丝毫声音。
只有当他真正地面对深渊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真像他先前想过的那样——
深渊是不可战胜的。
几乎就像是突然漏了一帧。
在下一帧的图片出现时，理查德已经被黑影裹住倒悬而起，被面前男子身后拔地而起的阴影反复穿刺。
有湿哒哒的液体落下，那声音像在下雨，是魔法师这辈子最害怕的一场大雨。
云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无助地张了张口，“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根本没法去思考自己为什么又能说话，云魏只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裂开，被莫名的情绪灌满。
恐惧，愤怒，憎恨，厌恶……
浓烈的负面情绪在一瞬间便占据了他的脑海。
“没什么，只是随手料理一下可口的小点心罢了。”对方的语气竟然随意无比，就像真是在处理食材一般。
“怎么了，你居然心疼他？”谈话间，男子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身上的阴影全然笼罩住了他。
云魏这才发现，对方的身形相当高大。
他努力地调动着身体里的魔力，想要直接动手，却惊觉到自己再次无法动弹。
而对方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回答吾！——吾在问你话呢。”
前半句威严不可冒犯，后半句却又变成娇吟，但在这命令与陈述之间，深渊之主柔弱无骨的指掌，已经钳住了云魏的下巴，迫使着魔法师与祂对视。
云魏本来不想回答，但他的唇舌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是的，我心疼他。”
“桀桀桀桀！哈哈哈哈！”深渊之主像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猖狂地笑了起来。
如此粗放的笑容衬着那张邪异的颜容，当真像是一场永远无法弥散的噩梦。
对方虽然松开了手，指尖却沿着云魏的下颌向下，刮过他的喉咙。
“嘎——”
在那戛然而止的笑声里，世界的画面轰然碎裂，时间仿佛开始逆流，流淌的黑血浮地而起，理查德又变回了被锋锐的触手洞穿的前一刻。
只是在这死寂不安的场景里，又忽然多了四个人。
焦灼压抑、面色苍白的黑衣剑客，站得笔挺、持剑向前的玄甲骑士，神情严肃、面沉如水的灰衣神官。
以及还有一个，云魏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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