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雪，以及由黑雪残留物凝聚而成的墙，就像尸傀法师的毒雾一样，可以屏蔽精神力的感知。
云魏也不知道，在黑墙背后出现的到底是什么。
无论如何，来者能够在持续了三周的黑雪中存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退后！肃静！”艾萨克已经拔出了秘银重剑，对身后还在围观的领民们咆哮道。
随着骑士的战吼扩散开去，乱糟糟的人群终于重新镇定。
他们倒退着，缓步远离这不祥的黑壁。
短暂的鸦雀无声里，云魏盯着崩碎的墙缝，终于听清了另一侧的声音——
“十字架……破我迷障！”
传来的这道女声，倒是意外的熟悉。
紧随着高亢的声线落下，又一阵令碎石飞溅的巨响隆隆响起。
云魏连忙撑开水幕挡下飞散的石块儿与粉尘。
待到烟尘散去，足足半面黑壁坍塌剥落。原先的裂缝中间，却是露出了一个西瓜大的大窟窿。
他走上前，透过窟窿向外看去。
然后，他就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希尔德加德警惕的眼睛。
“光辉之主护佑，您居然还活着！”她大声地喊道，振荡放大后的声音震得云魏鼓膜发痛。
他正待说些什么，却见苦修士已经举起了身后硕大的玄铁十字，“请退后，我这就救您出去！十字架……挞我狂妄！”
随着她的唱念，洞口的另一侧转瞬就被刺眼耀目的白光覆盖。
表面遍布神文的玄铁十字，犹如一柄巨大的攻城锤，气势磅礴地朝着黑壁撞来。
尚在发呆的云魏，迅速地被艾萨克拉到身后。
“轰隆！”
又是一次山崩地裂的震动。
一声接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断传来，原本坚不可摧的黑壁，竟然在对方恐怖的怪力之下摧枯拉朽。
云魏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在不断锤击之下毕毕剥剥脱落的黑壁表面，“天啊，她好大的力气。难道，她其实是战士么？”
“苦修士就是这样的。不过我想……应该是光辉神力的缘故。我力气比她更大，但绝对不可能这么见效。”艾萨克想了想，猜测道，“或许，对付这黑乎乎的东西，帝利斯的神力更加有效。”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过后，黑墙被希尔德加德从无到有地掏出了一个三角形的孔洞。
女修士猫着腰，带着身后几只和猫咪一样的学生，就从那破开的孔隙钻了进来。
“光辉之主护佑！”待看清云魏身后同样乌压压的人群，希尔德加德立即在胸前画起了十字，“我还以为您是唯一的幸存者。”
“实际上，我也没想到您会这么及时出现。”云魏苦笑了一下，“您几位，是怎么躲过黑雪风暴的？”
希尔德加德闻言，只是眨了眨眼，“什么黑雪？噢，是说那天的天空异象吧。之前我们说定了要来投奔您，艾伦院长明明都没有意见，但其他小气鬼就开始排挤我们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的经历，而云魏耐心地听着。
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当黑雾出现的那天，这位五级神官已经离开了修道院。
她当时正带着三位学生沿着诸元大陆北部的海岸跋涉。当温度骤降，他们竟然鼓起勇气跳进了海里。
“在那个时候，海水反而是温暖的，就像是在泡澡。”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在光辉之主温暖的庇护下，我们成功撑过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寒潮。”
见对方的诉说告一段落，云魏这才问道：“所以，你们也没有遇上黑色的雪？”
“当然。”希尔德加德用力点了点头，“我们是从诺伊斯过来的，那边虽然也有一些损失，但绝不是像您这里一样——恕我直言，我先前无比确信，您这里是被神诅咒了。”
“本来我都不抱希望了，还是海芭夏说她看到了您这边尚未消散的光雪。”她揉了揉躲藏在身后的小女孩的脑袋，这么总结道，“啊，海芭夏就是海帕西娅，我先前跟您提到过的。她是我最聪明的学生。”
“嗯，我有印象。”云魏抬眸看去，只见小女孩害羞地藏起了脑袋，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谢谢你，是你救了我们，小姑娘。”
从那露出的亚麻色头发来看，对方也扎着同样细碎的麻花辫，倒像是希尔德加德的姐妹。
在一番简短的寒暄过后，云魏又叫来了科罗村官，让对方去暂时安顿女修士一行四人。
现在，他还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讨论。
“伊萨，我现在严重怀疑，恐怕整个大陆只有雷斯顿经历了这次黑雪。”他看向身旁一直沉默的男人，“你刚刚也听她说了，哪怕是近在咫尺的诺伊斯，也只是经历了那天的温度骤降。”
换句话来说，深渊之主几乎是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现在整个村落都毁于一旦。
听希尔德加德的意思，黑墙外面全都被黑色的胶状物质覆盖，只有他们脚下这这球场大的土地没有被污染。
哪怕光辉神术能有一定作用，可即便是净化土地，都要浪费许多时间。
但饥寒交迫、嗷嗷待哺的领民们，根本不能等。
想到这里，云魏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子挫败的无力感来。在这无力感的背后，却是藏着更加深重的愧疚。
他只觉得，雷斯顿的领民们都是被他连累了。
只听艾萨克道：“先别着急，让我们升空，先察看一下情况再说。”
云魏无法，只得深呼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勉强地应了声，“嗯”。
两人一起升空离地，向着高天之上缓慢飞去。
正如先前所言，在长达三周的冰元素急冻之后，空气是意外的冰冷新鲜。
只是他们二人都没有心情欣赏罢了。
除了西部的林场以外，整个雷斯顿都被一层脏污的黑色覆盖。
触目惊心，满目疮痍。
云魏正准备长吁短叹，却猛然转过头去，看向远处的大海。
北陆的天空本就是阴沉的，因而海水也呈现出一种浓重的墨色。云魏曾经以为，看不到边际的海水，偶然浮现的暗色是因为天上偶尔飘浮而过的阴云。
但现在，他却怀疑，那是来自水面之下的存在。
“伊萨，海里，有东西。”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不过寥寥数语，云魏居然说得艰难无比。
看不到尽头的海面之下，或许存在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庞然大物。
它或许一直蛰伏在那看不清的水面之下，觊觎着整片大陆。
“有么？我没注意到。”艾萨克顺着云魏的目光望了过去，却只看见风高浪急，“我没看见，不过，海里当然有东西。”
云魏当即愣了一下。
“那是一直都有的传说，说海里本来就有很多亘古存在的凶兽，没人能在活着见过它们之后平安归来。”艾萨克继续盯着海面，“八百年前我来到雷斯顿的时候就听说了，他们出海有很多禁忌，只敢沿着海岸线南行。”
“云，你还好么？我看你脸色很难看，是想吐么？”
骑士的指掌轻轻地顺过爱人的脊背，一边轻拍着，一边满是担忧地问道。
“还好。应该是恐高，或者恐海，再不就是恐巨物。”云魏摇了摇脑袋，潦草地解释道：“总之，我们先下去吧。”
他只想立刻回到地面。
在刚刚的那一瞬间里，他其实不舒服极了。
仿佛有莫名的恐惧，诞生自他的心底，却又全然将他的心脏攫紧。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错觉。
在那错觉里，深渊之主化身为了海底未知的庞然大物。
从诸元大陆诞生的那一刻起，对方就一直存在于死寂无光的黑海之下。
就如深渊这个词语本身所言。
深渊，一直都在。
它是编织罗网的八脚蜘蛛，悄然隐没于幽暗的夜色之中。
一直都在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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