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雨终于歇停了，戚芫芃来到长窗前，双手一推，一阵黏湿的空气瞬即扑面而来，让窗前的戚芫芃染上了一丝水汽。
窗外阴云密密地压着，放眼望去，即便是清晨竟没有一丝一缕的阳光能穿破厚重的云层，有风雨欲来之势。
丁香花脉脉，香也渺渺，屋中蔓延着昨日采摘回来的丁香花的花香，一串串紫的，白的，粉的慵懒的下垂，犹如贪睡佳人的芙蓉珠帘。
“娘娘，太后请你过万寿殿一趟。”杜鹃在戚芫芃身后道，戚芫芃闻其言，转过身来，倏地，脸上绽开如丁香一般甜美的笑容。
芙蓉帐内，一婀娜的身姿正懒洋洋地斜躺在床榻内，一只玉手遮掩口鼻，打着哈欠。
“太妃娘娘，该起啦，太后娘娘一早传了敕令，让您去万寿殿一趟，让奴婢们服侍你起身洗漱。”怀托海俯着身，轻声道。
尤太妃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半开着眼，问道：“他们都去？”
“是的，后宫各人都去。”怀若海回道。
这老太后又搞什么花样，有了完颜煦和戚氏作靠山，这事也多了起来，她揉揉了眉心，脑袋隐隐发昏，最近身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叫太医看过几回，看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郁闷所致的睡眠不足，真是一群庸医。
“吾不过去了。”尤太妃神色不佳，他们急哄哄地召集所有人，大有请君入瓮之意，自己又不傻，最近发生的事情诡异的很，指不定有什么事等着她。
石默金面露难色道：“君主也去了，娘娘不去，怕是会被降罪。”
“君主，君主，什么狗屁君主！”尤太妃蓦然怒上心头，把身边的枕子抄起随手一扔，吓得怀若海惶然一跪，颤声说道：“娘娘息怒啊，此话...可不能乱说...”心中生出惊疑，娘娘这段时日性情大变，易怒暴躁，莫不是生了什么病吧，如今尤太妃是越来越来服侍了，可这些话也只敢在心里叨叨。
要不是老太后和完颜煦不知耍了什么阴招让先王拟了一道遗旨，她那一直按储君培养的儿子怎么会无端痛失王位，以至于自己在宫中举步维艰。
斜着眼看着屋内的红芍药，不得不说，那戚氏的办法还有点用，原本奄奄一息的花株经过一番救治，竟又重现生机，簇拥枝头，花开如火，芳香四溢，尤太妃不由地看呆了眼。
“禀娘娘，万寿殿那边派人来催了。”华紫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打断了尤太妃的思绪，一边怀若海见尤太妃举棋不定，小心地说道：“娘娘，奴婢觉着，他们来者不善，去看看他们手上如今有什么牌，也未尝不可，到时一律矢口否认，他们也奈何不得。”
尤太妃心底被说得有些动摇，思量了一番，还是觉得不可行，虽然她还不信他们手上能有什么证据，可这摆明了是鸿门宴，她没这么笨，明知山有虎便向虎山行。
如此一弄，睡意全无，施施然起身梳洗，她就不信，她就不去，他们能把她怎么着！
一直自信满溢的尤太妃，看到戚芫芃出现在玉华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这戚氏竟胡搅难缠到这地步，堂而皇之的打上门来了！
她抚了抚鬓间，正了正头饰，“走，扶我去会会！”
怀若海低着头说了一个是，扶住尤太妃悬在半空的玉手，出现在戚芫芃面前。
戚芫芃眼瞅着尤太妃傲睨自若的模样，心里不禁讥笑，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时今日，尤太妃还如此骄纵无礼，真不知道是妄自尊大还是愚不可及。
她戚芫芃嘴角微翘，并未说话，朝着尤太妃施了一个礼。
尤太妃正眼也不瞧一眼，侧过身子，讥讽道：“吾何德何能，王后亲临玉华殿，你这大人物，我一个小小太妃可服侍不起。”
“太妃娘娘，您这是什么话，本宫算的了什么，君主和太后娘娘，还在后面，是本宫着急先行一步而已。”
尤太妃瞥着眼前这唇畔噙着清浅笑意，如素如风的女子，心中怒气勃然升起，泠然道：“今日又搞这么大阵仗，不是冲着吾来的吧？”
“的确是为了太妃而来，”戚芫芃扬了扬手，两个铺着白色棉布的担架就抬了进来，尤太妃瞬间闻到阵阵恶臭，连忙用衣袖捂住口鼻，哝声道：“你要干什么，真晦气！”棉布之下是什么，不用看，闻也闻得出来。
不少玉华殿的宫人都跑出来看热闹，这下大伙纷纷都跟尤太妃一样，匆忙把自己鼻子堵上。
戚芫芃淡然自若，似乎闻不到一丝臭味，略展着那昳丽的容颜，“想尤太妃认认人。”话音刚落，覆盖在尸首上的棉布倏地一揭，不出尤太妃所料，正是蔡嬷嬷和一具腐败得不成样子的女尸！
尤太妃才瞧了两眼，猛然抽出手绢捂住嘴巴，肠子像被人揪扯着，有东西在翻滚，从下往上一涌，瞬间把两腮鼓满，还没完全跑到草丛边，呕吐物就砸了一地。
包括怀若海在内的几名玉华殿宫人立马围上前，尤太妃何曾在众人面前如此失态过？以后的面子往哪儿搁？这戚氏简直就是存心让自己难堪，顿时恼羞成怒，只觉心头冲天，五脏六腑气炸了，快速漱了漱口后，猛力一挣本要搀扶她的怀若海，怒气冲冲直奔戚芫芃，朝着她嫩白的脸蛋，甩起手就是一耳光!
“啪”一记清脆的巴掌声！
众人皆目瞪口呆，只见戚芫芃以雷霆般速度一手扣住尤太妃的手腕的同时，抡起另一只手掌狠狠地扇在尤太妃的脸上。
这一巴掌，大力的让尤太妃的脸颊疼的几乎麻木，嘴角也缓缓的渗出了一抹血迹，耳朵一阵一阵的轰鸣。
在场的人，不由自主地用一种看戏的目光看着她，幸灾乐祸的不在少数，他们在尤太妃手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解气！
尤太妃一时间被打蒙了，许久都没缓过神，狭长的凤眼瞪得如牛眼一般，双拳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森冷地从唇齿间蹦出，“你，竟，然，敢，打，我！”
自从进宫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算是太后在此，也奈何不得了她，何曾如此吃瘪？
戚芫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如罂粟绽放，轻言：“本宫想打你，什么时候都可以。”
“你！”尤太妃一双媚眼闪耀着红光，心里那股火气，就像火球一样在胸膛里乱滚然后，一下子窜上天灵盖，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如一头暴怒的猛兽直扑向戚芫芃。
戚芫芃冷眸一扫，足下一动，侧身闪过，眼看着尤太妃因扑空而要硌在地上时，忽而悬空，只觉头皮被扯得疼痛无比，身后一股力量把她的发髻揪住，不是别人，正是戚芫芃。
“放手！贱人！”被揪住的发髻猛然往后一扯，尤太妃被迫昂起头颅，双手在乱挥乱舞，想挣脱桎梏，可戚芫芃岂会给她机会，使劲拎着她的脑袋，就冲碧瑶女尸的面门上按去！
尤太妃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整个人就差一分就扑倒在尸首身上，吓得“哇哇”大叫，她甚至看到有不少尸蛆在暴突青灰的眼球边上爬来爬去，刺鼻的味道更甚方才，刚压制下去呕吐感再次卷土重来，她干呕了几下后才艰难干哑地喊道：“怀若海，还不死过来啊！”
正欲上前的怀若海被戚芫芃一记冰冷如霜的凌厉眼神瞬间冻住，心头没来由颤抖，呆在原地，不敢靠前。
戚芫芃死死钳住尤太妃的发髻，无视她不断地扭曲挣扎，唇齿间逸出清冽的语调，彷如珠玉落地，不带任何语气，“好好看看，这是谁？”
“她这副鬼样子，谁知道啊！”尤太妃嘴上逞强，双腿早已发酸，两只手勉强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可怖尸首，面容早因为惊恐而扭作一团，眼眶中已经满溢泪水。
随后她似一块破烂抹布一样被戚芫芃用力甩开，重获自由的她在地上大口呼吸，抬头时，怨毒之色充斥满脸，恶狠狠地剐着戚芫芃，恨不得将这贱人生吞活剥。
戚芫芃素手扶了扶鬓边垂下的细细金珠，发出冷冷声响，“这是玉华殿的华青，尤太妃不认得了？”
“你说是就是？都这副样子，说成谁都可以！”尤太妃在怀若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她发髻松散，一头珠宝钗环东倒西歪，面带讥笑，随后又说到；“要是想栽赃吾，你还嫩了些！”
虽然面上强装镇定，可心中却“咚咚咚”的敲个不停。
“东弥后宫中有两名宫婢天生六趾，一是年逾四十的老嬷嬷，一是玉华殿的华青。这些在尚宫局都是记录在案的。后宫规制开明，允许六趾之人进宫，可毕竟天生六趾实在稀少，所以进宫之后，华青一直小心翼翼，怕惹来非议，从未曾向旁人透露半句。”
尤太妃目光不自觉地缓缓朝女尸的左脚一看，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浑身上下冒出了冷汗，只见如涨如面团般的脚掌虽说已经脱皮腐烂不少，但依稀能分辨出真的有六根脚趾头！
戚芫芃娓娓道来的声音在尤太妃耳畔响起：“老嬷嬷尚健在，那躺在那里的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
“哈哈，”尤太妃嗤笑道，“那又如何？就算证明是我殿里的人，又怎么能证明是我派人杀了她？”
戚芫芃冷眸一转，似有寒光在眸底射出，冷凛直视说话之人，倏地，唇畔荡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本宫何曾说过华青是被杀的？我是想尤太妃认人而已。”
尤太妃蓦地怔了一下，眼瞧着戚芫芃那愈发沉重的笑意，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脑中飞速旋转，的确如此，由始至终都没人说话华青是被杀，该死，着道了。
她扯了扯嘴角，硬撑道：“吾随口一说，你不是当真的吧？”
戚芫芃慢悠悠地走到已经毫无声息的蔡嬷嬷旁，点点头道：“尤太妃你可有闻到什么气味”
空气弥漫阵阵臭味，见她问非所答，尤太妃陡然拔高声音，一字一句道：“戚氏，不管你葫芦卖什么药，你都是栽赃陷害！”
戚芫芃轻拍了两下手掌，咯咯一笑，“尤太妃你这是什么话，论栽赃陷害，本宫不及你的一根毫毛呀，”话到一半，她使了使眼色，遂有两个宫人上前在解蔡嬷嬷的衣带，继续说话：“也许这样，您会闻得清楚一些。”
未等尤太妃反应，蔡嬷嬷的衣带直接怼到她鼻孔下，吓得尤太妃勃然变色，一手推开，张口正要咒骂，骤然一滞，在尸臭中果真似有若无散发出一缕熟悉的味道。
戚芫芃看着尤太妃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看来，太妃已经闻出是什么气味了。”
尤太妃如同被雷电劈中，整个人僵如石雕，是...是她殿中的酴醾香？！这怎么可能，蔡嬷嬷什么时候……难道是......
那一夜，蔡嬷嬷求见，说有重要事情，说她无意间捡了一个香囊，她当时正在沐浴，便让她在寝殿外候着，难道就是那个时候，这个贪心的老妇偷拿了她还未燃尽，只剩半块的酴醾香？
戚芫芃眉间的笑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森然的眸光，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着幽冥的火光，“酴醾香金贵，香味馥郁，蔡嬷嬷一时起了贪念，就偷偷藏在衣袋中，没想到，还未来及回去，就在半路遇害，那夜，雨下得很大，这酴醾香很快就融成一坨，沾在衣带内里，加上死后被泥土掩埋，要发现非常困难。”
“那也只能说明蔡嬷嬷来过，又不证明吾杀了她。”尤太妃脸色铁青，她最爱的酴醾香竟成为指认她的证据！
“由此证明，蔡嬷嬷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玉华殿！而您，尤太妃就是最后见过她之人。您明知我四处寻找蔡嬷嬷，为何避而不谈，莫非是另有隐情！”
浓云笼罩着天际，令周围又暗了几分，隆隆的雷声在头顶滚过，震得人心收紧，一场不可预料的风暴正在慢慢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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