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单太后闻言，眉头一紧，神色也不禁沉了下来，说道：“莫急，何时发现不见的。”
“蔡嬷嬷乃是我殿的管事嬷嬷，早食之后便不见她，我问遍殿里的人，他们说蔡嬷嬷有些事情要出去一下，很快便回来，谁曾想，这一去就不见人回来。”说着说着，戚芫芃一双秀目中噙满了泪花，欲流未流的透亮的泪水打湿了长长的羽睫。
“这人失踪多久了？”徒单太后看着戚芫芃一脸苶然问道。
戚芫芃略略低首，声音有些哑然道：“粗粗算来，已经两天了。”
话声才落下，当即传来徒单太后咂然的声音，“两天？！为何如今才说？”
她眉心低放，声音低沉而颤抖道：“臣妾抱着一丝希望，许是蔡嬷嬷在宫里某处摔了，碰了，或者是晕了，叫凤和殿的宫人去寻便可以，可到如今却是……”
“如此说来此事甚是蹊跷，一个大活人不会无端端凭空消失，你想哀家如何帮你。”徒单太后神思凝重，越说越觉得事情蹊跷。
“母后，臣妾远嫁而来，这随嫁的虽说是下人，但臣妾早已帮他们看作是娘家人，这蔡嬷嬷如同家里的长辈，若是因为臣妾而遭难，臣妾心中难安呐，臣妾虽然已经位居中宫，可这宫中势单力薄，望太后垂怜，派些人手帮忙寻一下。不然臣妾真的吃不下，睡不安。”
戚芫芃泫然欲泣，原本灵动清澈的眼眸变得黯然失色，一滴晶莹的眼泪就这么无声地从她的眼角淌了下来。
太后看着心中不免动容，想起自己多年未见的亲人，身边最亲近之人也只有当时陪嫁的乌苏嬷嬷，在自己心里，早就当家人对待。
她轻抚着手背，回首对乌苏嬷嬷说道：“乌苏，传哀家的敕令，万寿殿无事者皆参与寻找蔡嬷嬷。哦，对了，还有一些宫中的老人。”
“老奴得令。”乌苏嬷嬷知事态严峻，面色变得凛然，回令后就安排下去。
“多谢太后！多谢太后！”戚芫芃眉心一松，跪在地下行大拜之礼。
“快快起来吧。”徒单太后抬了抬手说道。
一道敕令下去，宫里无事的宫人开始在整个宫城翻找蔡嬷嬷的踪迹。
动静闹得实在不小，徒单太后的口信自然递到了完颜煦这里。
完颜煦心里直嘀咕，要找人也不直接和他说，按道理自己再不济，能遣派的人必是比母后多，反而去救助母后，一时间也猜不透这小女子的用意，不过，后宫里的一些弯弯绕绕，就算是君王有时也未必完全熟稔。
他的眸光落在前面摊开的折子上，清冷道：“石默金，派禁军也一起搜搜蔡嬷嬷。”
“是，君主。”
待石默金走后，完颜煦转起手中并无点墨的毛笔，那是他在现代的习惯，他一思考便会不自觉的转笔。
看着快速的一圈连着一圈飞转的毛笔，蔡嬷嬷失踪了？几日未见，我的王后，你又要唱什么大戏了？
莫名让人期待。
一整个夜晚，宫里可算是热闹非凡，夜如白昼，灯火通明，脚步声，交谈声此起彼伏，如此一直到后半夜，可谓是个个精疲力倦，人困马乏。
可连蔡嬷嬷一根汗毛愣是没找出来，可谓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戚芫芃从万寿殿回到凤和殿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直在大门口打转张望，但每次都失望，一个晚上下来，人也憔悴了不少，双眸总是呆呆地出神，眼珠周围的红丝细密了不少，眼底也浮现了淡淡的黑青。
看着戚芫芃这般丢了魂的模样，杜鹃心疼不已，关切地道：“娘娘，您去躺会吧，有消息奴婢会告诉您的。”
白鹭抿着嘴，紧皱眉头，亦劝说道：“杜鹃说的对啊，娘娘，别熬坏了身子了。”
戚芫芃双目布满红丝，还是硬撑道：“再等等，再等等。”
戚芫芃默然地摇摇头，仰起头眺望着愈发黝黑的夜空，双手来回抚摩，偶尔的一声叹息从她的唇畔漫出，这一夜过得极其漫长，就在天快破晓的时候，“找...找着啦...找...着啦！”小九一朝殿门跑来一边高声喊。
戚芫芃一听一个激灵，瞬间提了精神，立马迎上去，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问：“找着蔡嬷嬷了？”
小九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句话分成几段说：“找...找到...了...一...具...尸首！”
尸首？蔡嬷嬷死了？
戚芫芃瞬间面孔一僵，吓的往后退了一步，双腿打颤，眼前一片雪花，几乎要晕倒，幸好被白鹭眼疾手快一把扶着。
“在，在哪儿找到的，是蔡嬷嬷吗？”戚芫芃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干涩。
“奴婢不知道是不是蔡嬷嬷，说是在北边蓬莱阁的大湖里捞出来的。”小九一手捋着自己胸口顺气说道。
蓬莱阁位于整个宫城的最北边，与宫城的正门安定门距离最为遥远，最为偏僻，除非有节日或宴会在那里举办，否则一般人都不去蓬莱阁。
蓬莱阁有瀑布，瀑布是山中而来，据说是东弥的太白雪山分流下来的。底下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湖，后来在这基础上扩建，变成一个大湖取名碧瑶，其中还有分支流向其他殿宇。
不得不说，是王宫的一处奇观。
“快，快带路。”戚芫芃甩着水袖，也顾不上自己的面容是如何难堪，心急如焚，恨不得脚踩风火轮。
“娘娘，还是坐辇去吧，蓬莱阁太远了。坐辇还快些。”白鹭提议道。
戚芫芃一听点点头，立马安排四人，抬起戚芫芃就往蓬莱阁奔去，一路上戚芫芃继续向小九打听，“这寻人怎么寻到湖里去了？”
小九小跑着带路，气喘吁吁地回道：“回禀娘娘，是君主的意思，找宫里擅长潜游之人，把宫里大大小小的湖底都找遍啦，最后就差蓬莱阁那边，没想到真有发现。”
天穹还未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嵌着几颗残星，浓雾沉沉而下，濡湿了周遭的花花草草，连带人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氤氲。
戚芫芃随着轿撵的晃动，整个人忽明忽暗，下颌收紧，不知想什么，看似满脸忧心，唇畔却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当小九昂头，他咂了咂嘴，本想说点什么，映入眼中却是一副担忧的面容，就不敢再接话。
在蓬莱阁的外墙就闻得潺潺水声，戚芫芃在大门口下了撵，经过九曲回廊，便得见碧瑶的一角。
戚芫芃跳下轿撵，提着长裙，急急忙忙跑过去。越往前，嘈杂的人声就越大，戚芫芃的心里就愈发的焦急。
沿着花荫小径而行，渐渐步入林荫深处，又行一程，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湖泊如同一块碧色美玉镶嵌在大地上，泛着粼粼的白色光点，闪闪发亮，怪不得有此美名--碧瑶。
只觉天色朦胧，晨雾浅浅地覆盖着大地，在碧瑶之上，一匹白色丝绢从天下悬挂下来，它舒缓而文静，柔滑而细密，并没有澎湃震天之态，坠落至湖面尽化为烟，化为雾，飘散开来，激起万千通透的水滴，更荡起了无尽的涟漪。
碧瑶中央有一座玲珑精致，重檐三滴水式四角攒尖顶的朱色阁楼，正是蓬莱阁。
正可谓绿径穿花，红楼压水，瀑布悬天，人间仙境也。
可戚芫芃现今可无心欣赏这美景，哗啦啦地流水声和吱吱嚓嚓的说话相互交汇成一道令人烦躁的声响，让人无法专注平静下来。
蓬莱阁的碧瑶岸边已经围着不少人，只见前方几人腰间套着两指粗的麻绳，另一头系在岸边的树干上，轮番跳下湖。
有人小声说着：“这碧瑶可大可深了，君主可真厉害，担心潜游的人万一在水底有什么意外，给个信号，岸上的人就能拉他上来。”
戚芫芃闻其言，思量一番后，也不禁暗叹这个方子的确妙哉。
她驻足仰首眺望，在碧瑶的另一头围着一大圈人，指指点点说着什么，有些人捂着口鼻，有些人竟在一旁呕吐着。
看见戚芫芃来了，虽然脸上惨白，脸上是敛不住的惊慌仍然是纷纷下跪行礼。
戚芫芃冲上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又呕又吐的，原来地面躺着一具尸首，准确来说，是一具女尸。
戚芫芃咽了几口云津，极力强忍不适，定着眼看了几眼，再想上前瞧清楚些，却骤然捂住了唇，腹中翻江倒海，一股酸浪以不可压抑之势从下往上冲涌，手掌已经不能再按压住，她随便跑到最近的一棵树下，头前倾瞬间蹲了下来，腹部再次猛然收缩，“哇呕~”一声，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眼泪都生生挤了出来，吐完后才感觉舒服一些，可干咳声依旧不止。
“娘娘您没事吧。您就别去看了。”杜鹃，白鹭纷纷上前，扭着头不敢瞧往那边的尸身，一个递手绢的，一个帮戚芫芃顺背的，小九更是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壶水给戚芫芃漱口。
戚芫芃右手捂住自己心口，轻轻顺了顺，脸色染上少许苍白，又灌了几口凉水，声音暗哑道：“我无事。”
一道高欣挺拔的身影裹挟着星河的银辉吸引着众人的注意，“奴婢参见君主。君主圣安”一群人又跪又拜道。
完颜煦抬抬手示意起来，直奔戚芫芃这里，她这么蹲坐在地上，眼神迷茫而空洞，那样无助，那样柔弱，就像是一汪泪水化成的娇嫩的花朵，楚楚可怜，让人无限怜惜。
让完颜煦的心不由自主地揪成一撮，隐隐生疼。
“还好吗？”语气关切带着温软，一只宽大的手掌递到了戚芫芃的跟前。
一如她刚来东弥在万寿殿上时。
戚芫芃抬起眉目，轻轻对上其深邃幽蓝如深夜大海的双眸，双眸的主人一身洁净而明朗的月牙色锦服，面料上青丝绣着繁复的图案，内松外紧十分合身，一头星河般的发丝用上好的无暇玉贯了起来。
一向冰冷寒冽的他，此刻，眼底却盛满了温柔。
戚芫芃把自己一只柔夷轻轻放置在这双大手上，大手上的五指霎时合拢，紧紧把那只纤柔白腻的玉手包裹其中，他的手如往常般微凉，一丝丝的战栗却从她的掌心中传递开来，她似口淡啜薄荷，清凉上头，脑中的混沌驱散不少，心房却被暖流层层环绕，又像被甜糖丝丝缠绕。
他一手揽过她的纤细楚腰，让她的身子紧贴自己，把她扶往一边，他宽厚的掌轻抚上她白皙滑腻如脂一般的脸，拇指拭去残留她眼角的泪痕，低语道：“湖边风大，你别去。”
随即命人拿出早已备好的披风，长臂一伸，披风往后一甩，轻柔地覆盖在她的身子上
她低着眼帘，点点了头，眉间起波澜，眼波潋滟。方才苍白的脸色带着一丝羞涩的红晕，干呕的不适感已经缓解不少。
“石默金，叫太医过来。”完颜煦淡淡说道。
石默金带着一名医官和一名药童上前行礼：“臣李斌拜见君主，君主圣安，这是药童赵小普。”
赵小普也就十二，十三的模样，恭恭敬敬向完颜煦与戚芫芃行跪拜后，就乖乖跟在李斌身后。
这太医李斌最擅长就是尸检。
“李医官，劳烦你查看一下尸首。”完颜煦睨了一眼尸首道。
李斌回了一声是后，稍想了一下，又道：“禀君主，尸身已经腐败，会有腐败的气味，建议大伙都暂避，以免出现不可控的情况。”
完颜煦点点头表示同意，那尸身的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原主是上过战场之人，并不惧怕尸首，可这在水中泡了不知多久的，就另当别论。
把看热闹的都驱走后，李斌才走到尸首旁蹲了下来开始查看，药童赵小普在旁也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尸首身上的衣着，鞋袜完好，面容完全变形，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什么模样，但从衣着打扮看得出是名女子，还是名宫婢。
尸身双手反绑在身后，双脚捆绑在一起并系着几块大石块，全身肿胀如球，皮肤也变成了污绿色，眼球暴突，嘴唇变大且外翻、舌尖伸出，腹部大如七月孕妇，皮肤呈半透明状，手和足的皮肤可呈手套和袜状脱落，飘出阵阵无法形容的臭秽味。
实在是恶心骇人，除了李斌这样的，任谁多看一眼都绷不住要呕吐。
李斌查看后，略略沉思，回禀完颜煦道：“回君主，如今只看得出是名女子，至于具体年龄，死因还需臣回去进一步检验。”
“给孤查。”完颜煦挥了挥手，面有愠色，声音凛冽。
没想到，如此人间清幽美景成为了杀人场所，如碧玉无暇的碧瑶无端成了一池子的泡尸水。
戚芫芃有些茫然地凝视着不远处的碧瑶中那绿油油的湖水，轻摇着脑袋为自己还没好好享受蓬莱阁的景色而惋惜时，咋然，瀑布顶上，依稀掠过几只振翅高飞的鸿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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