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在世的时候，一直都是由我在负责她的衣食住行。她要穿什么风格的衣服，开什么牌子的车，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是独栋还是单独楼层，这些，我都在日积月累的观察中找到了最正确的答案。
我期待她收到这些“礼物”时的欣喜，也默不作声的盼望着，有朝一日，我能收到一分同样的“回礼”。
但我不曾想过，有朝一日竟然就那么到了头。
（一）
和甚尔，惠走在西区的商业街上。我们目的明确，直奔百货楼。
走进吹着猎猎暖气风的百货楼，我松开握着两位“好战分子”的手，第一件事就是先叮嘱他们，“不要在百货楼里吵架。”
惠对于甚尔的敌意太明显了，有好几次，我只是上个厕所的功夫，出来就能看到他们在“打架”。
父与子，打架。
甚尔很高，很壮。他可以只用两只手指轻松的拎起惠，就像甩干一条手帕一样，甩他。
而惠的反击，每每让我看到都觉得无奈。两岁的小朋友，就像一个柔软的娃娃，他唯一坚硬的地方就是还没长齐的牙齿。
可想而知，他会怎么反击了。
每回他们打完架，一个头晕憋着不说，一个嚷着手疼。一向公平的我，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同步进行安抚工作。
扶着额头，我决定优先叮嘱不靠谱的家长。
“爸爸，在商场就不要在拎着惠的后衣领了。就算是小朋友也有自尊心的。要尊重他，可以吗？”
“啧，好麻烦。”甚尔嘴上虽那么说，但我知道，他听进去了。
蹲下身，凑在惠的耳边小声的说：“惠，甚尔现在是不会伤害我们的。我不知道什么在影响着你，但至少在外面，我们可以给他留一点成年人的面子，稍微，正视他一下，好吗？”
惠是最乖的，他点点头答应了我的请求。
暂时解决完家庭矛盾，我开始分配今天的任务了。
今天的任务很繁琐，因为要买家具。
我不清楚甚尔和惠的喜好，所以也不能像照顾原因那样，提前为他们购置家具。而且，家具这种东西，一定要符合个人的习惯还有风格。
颜色，质地，大小，缺一不可。只要其中有一点大打折扣，那么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就会变成你迎合家具，而不是家具服务你。
我把预算分别写在了两张纸上，然后递给了他们，“这个是买家具的预算，甚尔负责长沙发，餐桌椅子，还有自己房间里的床以及其他物品。惠呢，就负责单人沙发，地毯，还有儿童餐椅，以及自己房间里的私人物品。”
拿着纸条，甚尔瞄了一眼，问我，“你呢？”
“放心吧，我和你们一样的。那我们分开行动吧，惠的话，就先跟着爸爸好吗？”
惠没有拒绝，只是抱着手，像个小大人一样离甚尔远远的，但在合适的距离里，又会停下来等他。
而甚尔一手插兜，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目光却偏向了不远处的家电区，我顺势看过去，那里好像有卖小弹珠机。
想了想，比起他们，我那少的可怜的预算刚好也够买一台弹珠机和新款手机。
于是，我决定给他们一个惊喜。
（二）
签完送货上门的配送单，我坐在家电区的休息椅上，看着往来结伴而行的路人，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怅然若失。
离我不远处，高档服装店的门口，我看到一对手挽手的母女正在低头说着贴己的话。做女儿的伸手指着橱窗里显然是给年轻人穿的衣裙，兴奋不已的侧头和自己的母亲说着什么。
她们手拉手走进去，然后不一会，女儿和母亲穿着同一个款式，不同颜色的衣裙从店里走了出来。
她们相视一笑，那个笑我太熟悉了。是欣赏，是调侃，更多的，是一种你我皆为同伴的快乐。
回忆的黑洞把我吸了进去，我再看她们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块块刻着原因名字的墓碑。
原因不喜欢穿裙子，但她却喜欢给我买裙子。每一世逛街的时候，她就先奔向男装店选出一套衣服作为今天的范本穿搭，那么接下来，我的每一条裙子，都是为了那套衣服而存在的。
红色配黑色，白色也可以配黑色，金色的话，我穿在身上，看起来像一个移动的五金店，我刚想换掉，却看到门外，人潮汹涌中，只看着我，只对我笑的原因。
鬼使神差的，那天的我竟然觉得，金色也可以配黑色。
站在刚刚那对母女驻足的橱窗面前，模特身上的金色连衣裙简直俗不可耐，但却让我流连忘返。
“小妹妹，你也想试试这条裙子吗？”服装店的店员蹲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仰着头看那条裙子。“不过呢，你现在还太小了。你妈妈呢？”
妈妈呢……
原因……
橱窗的聚光灯下，这条流水线的商品变成了一个张着金光大口的怪物，怪物不会吃我，但却一遍遍的3d环绕杀死我的那句话。
“她……”我咬紧牙关，说不出来。
“你可以让妈妈来买……”
“多少钱？”
“哎？”
店员诧异的回头，看着这位身子高大的不速之客。
投透过橱窗的镜面，我看到了站在身后的甚尔。
他指着那条裙子，问店员，“这条裙子多少钱？我要买。”
怪物消失了，回忆的黑洞把我吐了出来。在我以为要狼狈的摔的四脚朝天时，我那穿着白色练功裤 ，威风凛凛的战士，来救我了。
（三）
坐在甚尔右臂上，我的视线随着他的走动，忽高忽低。我突然想到了那个雨天里，那对父子。
坐在父亲手臂上孩子，他仰着头看着父亲坚毅的下颌，耳边听着有力的心跳时，是不是和我一样，觉得父如高山，却可攀呢。
“甚尔，其实我刚刚……”
“我知道。”
眼前有点模糊，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安心。
买下裙子，抱着我离开那个地方，甚至还记得不拎着惠的后衣领，而是把他扛在肩上。
甚尔心细又温柔。
抱着我，扛着惠，他脸不红气不喘的徒步走了半个小时把我们带回了家。刚到门口，就看到了那辆早已等候我们，运载着家具的货车。
天色渐暗时，家具已经被神秘的包在纸箱里堆积于客厅。付好钱，送走百货公司的搬运师傅们。
站在门口看着那参天樱花树，我感觉那股不明的郁气，突然就从某个毛孔里抒发出去了。
倘若再让我回到那个橱窗前，就算里面的模特穿着和原因一模一样的衣服，我也不会被回忆黑洞吞噬了。
因为在黑洞的对立面，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名为禅院甚尔的吸铁磁，正努力的和那个黑洞争夺我。
深吸一口气，我推开门，“爸爸，沙发你们摆好”
……
“爸爸，惠，请问沙发呢……”
（四）
应该摆放沙发的位置，是空的。而应该空旷的墙被安上了一个硕大的挂壁式投影幕布。仿佛这个地方不是客厅，而是私人电影院。
甚尔站在银幕前，带着伤疤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迫不及待的给我展示，如何打开投影仪，以及这张巨大银幕投影出的大海的画面。
我看着投影仪的光束照在幕布上变换成了翻滚的海，看着浪涛投射到甚尔脸上，身上，他像沉入海底，又像是浮于水面。
这个投影仪细腻的画质远超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台电视。
“爸爸为什么买这个？”我不自觉的问道。
甚尔从纸箱里掏出一张影碟，然后放进投影机里，银幕上的画面切换，变成了一张脸。
那是《莫斯科》彩子的脸，甚尔此刻放的片段，就是那晚彩子和我对话的那一段。
原来，他都知道啊。
“钱不会都花来买这个了？”我问他。
甚尔很自豪的点点头。
我又感动又想笑，转头把希望投向惠，却看到小孩有些心虚的挡在一个大纸箱面前。
见我盯着他，他微微红着脸把纸箱拆开了。
是一个洗碗机。
“原理以后就不用洗碗了。”他认认真真的解释完，又从一个稍微小一点纸箱里抱出了一个精美的盒子，双手捧起，递给我。
我郑重的接过，拆开，是一套精美无比的茶具。
不用问，这套茶具包括那个洗碗机估计也把他的预算花光了。
把茶具放在一旁，俯身抱抱惠，然后再去拥抱甚尔。
我快要哭了。我没有想到，我等待的“回礼”会穿梭过那么多个空间，时间，最后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的面前。
如此隆重的厚礼，我又能拿什么来回报呢？
（五）
窗外秋风习习，把樱花刮进了客厅。互相交换完礼物的我们坐在用纸箱堆砌起来的沙发上，认认真真的观看了一整部《莫斯科》。
在电影的结尾，我听到甚尔小声的说道，“烂片。”
不知道为什么，我如释重负，甚尔从来不是彩子，他现在也不似彩子了。
那我呢？
我想，刮走那团郁气的秋风想必最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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