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对方，该怎么说呢？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她的眼眸是无法聚焦的，盯着人的时候很朦胧，却总给人一种无辜感，很单纯、呆傻，让人不受控的想要怜惜，与她的这张脸形成极致的反差。她不知道她是不是装的，毕竟谁都会演戏，比如自己，可…她应该不是吧，她是真的看不见。栗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却异样的魅力，蛊惑………
“你的眼睛很好看”。城主夫人真诚夸赞道。她遗憾的想，就是看不见。自然能欣赏她的美，但她却欣赏不了自然的美。
“谢谢”。林汐礼貌谢过，“但这不是最好看的眼睛，如果你见到我师叔的眼睛，你才知道，他那是真漂亮，而我这算不了什么”。
一提起，她不由得想起宋琼宇，也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极大的分享欲想要与周围人分享。
城主夫人静静的观察着她的神情，不由自主的问出声，“你看不见，怎么知道你师叔的眼睛是最好看的，你…是不是对你的师叔有意思”？
一句话犹如被一盆冷水暴击的林汐偏头垂下眼睫：“………”。
良久之后，“他是我的师叔，我自然敬爱他，也喜欢他。不只是他，还有对我好的师尊、师兄、师姐和四师叔，他们都算是我的家人，我都是敬爱他们，喜爱他们的。还有我的一位哥哥，他的眼睛也是极其漂亮，与宋师叔的蛊惑丹凤眼不同，他是勾人的挑花眼，一样漂亮的让移不开眼睛………”。
城主夫人浅笑不语的听着，并没有揭穿她慌乱的转移话题，她想，漏洞百出，怕是连这位哥哥也是编的吧。
林汐没有听见身旁的动静，悄悄松了口气，她知道对方一定没有信，但别再提起就行。
好像要下雨了，明明在走廊外，可她还是觉得胸闷的难受，空气怎么也不新鲜，不够。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他的消息了………
她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以后…怕是也没有机会…能思念、能念叨………
她赶忙转移话题来清空大脑，“夫人似乎很喜欢云？我听我师姐的描述，夫人的每一件衣服上几乎都是”。
“是呀，我很喜欢，轻飘飘的”。就像是人命一样，也是轻飘飘的，稍不留神，就飘远了，不在了，看不见了。就像是我一样，我的命也是轻飘飘的，不值一点儿重量，稍不留神，也飘走了。
气氛开始沉默。
“这是我夫君给我种的花，它又开花了，是不是很漂亮”？随即反应过来，歉意的说道，“哦，抱歉，一时之间忘记你看不见”。
“没事”。林汐倒是没有多在意，轻轻嗅了嗅，“花很香，我想一定很美，想必城主精心照料，费了不少功夫吧”。
“嗯，当时他亲自找种子，亲自种下的，是虞美人，可惜你看不见，是真的很漂亮，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花了”。城主夫人真挚的问道，像是在聊家常，“你呢？你喜欢什么花”？
“花吗”？林汐垂眸安静了好久，“以前挺喜欢茉莉的，现在嘛，我觉得荼蘼花不错”。
城主夫人：“………”。
“听说过，但没有见过，荼蘼花…好看吗”？
林汐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没有见过，听说挺漂亮的”。她吸了吸鼻子，掩饰着自己的情绪，“有机会，你可以去寻找看看，应该不会让你失望”。
“我应该没有机会了”。城主夫人略微哽咽的说道，“如果有机会，你替我去看看吧”。
“我应该也没有机会了”。林汐偏过头，遗憾的说道。
城主夫人愣了一下，看向她栗色的没有任何波澜的无神的眸子，“是呀，忘记你看不见了，真是可惜”。
“嗯，是很可惜”。
气氛盈满着哀伤的愁绪，两人皆有心事，都不曾察觉。
“离开这里吧”。
林汐一惊，微微抬头，镇定的问道：“离开哪里”？
城主夫人看着栏下的花，“离开城主府，离开百家县，回到你的无妄宗好好待着”。
林汐：“………”。
“可我的两位师兄和师姐都还没有回来”。林汐试探性的拒绝了她的提议，“我要在这里等着他们，万一他们回来了找不到我……，而且…我回去也不敢交代”。
“他们来找你，我会告知他们的，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护送你到无妄宗的山下”。城主夫人耐着性子说道，一副绝对要把她送走的态度，“咳咳咳…等回到宗门也不要怕，直接告诉你们无妄宗的长老们是在我百家县走丢的…咳咳咳………”。
“夫人………
“我没事，老毛病，咳咳…你考虑的如何了，我现在就去安排人………
“不了，我想…再等两天，两天之后，若还是没有见到他们，我就回无妄宗………
“………”。
城主夫人定定的盯了她几秒，妥协的点点头，“……行吧”。
“哐当………
一声锣鼓敲击的声音。
然后是嘈杂的碎碎语，好像是什么“跨火盆”“后院偏房”“新娘”………
还有细碎的哭腔………
林汐陷入了沉思，城主孩子吗？如果不是他，又是谁成亲………
“城主又娶亲了”。
林汐听到老管家这样感慨道，听语气，她竟察觉到一丝放松。
是她太多疑了吗？
“嗯，是呀，又是一个可怜女子”。城主夫人倒是见怪不怪，只是可惜的感慨道。
“夫人不介意吗”？林汐不由得问道。
“有什么可介意的，他高兴就好，又不是第一次了”。城主夫人满不在乎的回答。
是这样吗？所以外界的传言不似作假，城主真的会娶很多小妾，可是…为什么她没有遇见过。不只是她，雾瑗和师兄们时间最长，为什么也没有碰见过。
“城主娶的这些女子，大多是家里开支供应不起，卖给城主府当小妾的”。似是猜到她的疑惑，老管家主动解疑，“进入城主府之后，城主会为这些姑娘安排活计，也就是所谓的城主府的丫鬟，不只是这些可怜的被家人抛弃的姑娘，还有城里的可怜的无家可归的女乞丐，来到我们城主府，我们也会尽量的安排工作”。
林汐舔了舔嘴唇：“………”。
还是哪里不对？
“城主真是爱民啊”。林汐想了一会儿才说。
老管家笑容不减，即便知道对方望不见，“作为城主，这是他应尽的职责，应该的”。
林汐浅笑不语。
“新娘应该安排在偏房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宛如行尸走肉的丫鬟走过来机械性的奉告道。
“走吧，夫人，可别误了时辰”。老管家提醒道。
“嗯，走吧”。
老管家扶着城主夫人慢悠悠的退下，留下一脸疑问的林汐。
手指无意识的叩击栏杆，焦躁不安的情绪快要将她淹没，但更多的是狐疑。
她好奇…城主府发生了什么？又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这么多怨气？而且…又是如何的很好的在青天白日镇压？还有百家县外的森林………
一切都显得可疑。
城主走进后院的一处偏房。
偏房内，少女的哭声不减分毫，依旧伤心欲绝的抽泣着。她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的消息，说每一个嫁入城主府的新娘，都没有机会活过第二天，这让她怎么能不怕。可害怕到底抵不过贫穷，家里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而且弟弟以后又要娶妻，在城主府和卖进怡红园中，她犹豫了好久，反正都是死，咬紧牙关，嫁进了城主府。她想着…万一呢？万一上天能眷顾她一回，她能侥幸活下来呢？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推开的声音，她本能身子一颤，紧张的捏紧自己的手帕，身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就像她的哭声，明明拼命的要紧牙关，依旧溢出声。
“哒…哒…哒………
开始近了………
越来越近了………
脚步声停止，红色的盖头底下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看做工，精细又精致，刺绣复杂但纹路清晰，特别是那一朵红云，栩栩如生。绝对不是小富人家能穿的起的，就如她身上的这件嫁衣。以她的家庭，他们努力了一辈子，也不一定能穿，或者说是舍得穿这样的布料。这是城主府准备的，不包含给“她的聘礼”里。
两道呼吸安静的回荡在房间，一道沉重，一道微弱，整个房间透露着莫名的压抑和危险。
少女揉搓着手帕，紧张的放缓了呼吸，而不出声的男子更加重了她的紧张。满是压迫，她不受控的想要逃离的念头从男子进屋时就没有停过。
她决定不能坐以待毙，既然都已经被卖进了城主府，那她就要认命。
她深呼一口气，张了张嘴，一鼓作气的正要开口破除寂静，却在喊什么称呼的时候愣住了。
她…字面意义上算是嫁给他了，所以…她应当…是喊他夫君的………
少女羞涩的红了脸。她今年十四岁，也算是大姑娘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单独和男子待在同一个房间，而这个人…还是她的夫君………
一切都好不真实。
她这个年纪，她的许多姐妹都被家里卖…不，是配婚给了其他有条件、有能力、能帮助家里解决困境的小伙了。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她，而今天，恰是她的生辰，过了今天，她真真正正是十四岁。
胆怯的情绪被羞怯取代。
少女红晕的脸更增添了几分娇气、明媚，她舔了舔嘴唇，最终迟疑的慢吞吞的喊出这个可能困住女子身份一生的称呼，“夫君……
“………”。
还是没有动静。
少女喊过这一声之后，头埋的更低了。
良久之后，“别这么喊，我夫人听到了，会不高兴”。
少女愣了愣，不明白他的意思，隐隐难过。可是，她也是他娶的夫人啊，虽然只是一个小妾，但他就是她的夫君。
少女不明白，只知道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是她的救命稻草。
如果他不要她了，她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回家吗？可父母说，既嫁了人，她就不属于那个家了，该随夫姓陆。
可不回家里，她还能去哪里呢？
她无处可去。
新婚之夜被夫家赶走，她会被视为不祥之人，人人退避三舍，人人可欺。
这是她的命运，没有其他出路，她想反抗，却怎么也反抗不了。
她受到的从小教育的思想，只告诉她要孝敬父母，听父母的话，所以尽管从小到大有许多不愿意，甚至是这一次不满意的基本定型的未来走向，她还是妥协了，因为要听父母的话，尊敬自己的父母，她不想背上不孝罪名，不想人人唾弃，人人喊打。就像是他们口中的女子无用，连学堂都不能进。可她不明白，她见过许多到百家县的女修士，她们很厉害，她们为什么就有权利呢？
嫁入夫家，要谨遵夫君的教诲，夫君的话为首要。这也是必须遵守且不得不遵守的。在她的印象里，好像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尽管在她们的脸上都看不见笑容。她那时就会想，她是不是也会过的如此凄惨，会不会郁郁而终，死后得到的只是嫌弃的白眼、松气的解脱，一捧黄土。这太可怜了，但这好像就是常态。她没有见到女子的权利。尽管错的是男子，最后的错误都会转移到女子身上。就像是隔壁的王二哥，他强迫了邻街的一个女孩，很可爱的女孩。她想不通，明明是王二哥的错，大家怪的、辱骂的却是那个受害的女孩子。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偏向女子。所以，女孩子自缢了，而王二哥只得了一个名为“风流”的称号。
她不满意这个世界，但是她更害怕死亡，尽管她十分恨这个不公平的时代。
于是城主的话让她慌了，她…会不会也像那个女孩子一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她…会不会像千千万万个家庭里的妇女一样，从没有体会过精彩的人生就遗憾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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