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阳光穿透薄雾，照耀着罗马古老的城墙。
艺高人胆大的诺恩果然如约而至，他只带了贞以及三十名精心挑选、盔甲鲜明的精锐骑士，一行人骑着高头大马，蹄声清脆，大大方方地穿过罗马那巨大的城门，仿佛不是前往一场可能充满敌意的谈判，而是进行一场胜利巡游。
一进入罗马城，街道两旁聚集着不少围观的市民，他们的眼神复杂，好奇中掺杂着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麻木，看来在这座上帝之城，平民的生活依旧好不到哪里去。
街道并不整洁，甚至有些破败，与城外大军严整的军容形成鲜明对比。偶尔能看到几个面色菜色、衣衫褴褛的贫民，在教士经过时迅速低下头，但眼神深处却并非全是敬畏。
诺恩的目光扫过那些面色红润、身着丝绸的教会人员，又掠过面黄肌瘦的普通市民，心中顿时了然。看来，这座“圣城”的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教会高层享受着权力与财富，而底层民众的苦难并未因此而减少，甚至可能因为沉重的宗教税赋而更加困苦。
民心，并不完全与教皇同在。
一个计划瞬间在诺恩脑中成型。诺恩微微侧头，对紧随其后的贞低声吩咐了几句。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不动声色地放缓马速，落在队伍末尾，将命令传达给一名信使。
命令很快被发出：令威尼斯商会及其盟友，立刻收购所有能运往罗马地区的粮食，并在罗马城外设立售粮点，以平价甚至略低于平价的方式向罗马市民和周边地区出售！
这一招釜底抽薪极其毒辣。罗马是一座消费型城市，本身粮食严重依赖外部输入。诺恩此举，不仅是在展示帝国强大的财力和物流能力，更是在直接争夺罗马的民心，并将粮食这一生命线牢牢攥在手中。
可以预见，一旦城外平价粮店开张，诺恩的名字将深深的刻在罗马人民的心中，教会将再是罗马城唯一的主人。
这只是诺恩随手的一步闲棋，但造成的压力，却可以始终压在教廷之上。
队伍穿过略显萧条和紧张的街道，最终抵达了教皇宫。与诺恩想象中或许的金碧辉煌不同，眼前的教皇宫更显出一种沉重的历史感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暮气。
建筑庞大而古老，石壁因为年代久远而呈现暗灰色，彩绘玻璃窗投射下的光线也显得有些昏暗朦胧，仿佛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属于过去的尘埃之中。空气里弥漫着焚香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寂静中只回荡着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轻响，给人一种时间在此凝滞的错觉。
当诺恩在一名面色苍白、神情紧张的枢机主教引导下，步入教皇会见大厅时，这种感觉达到了顶点。
大厅极其宽敞，穹顶高远，壁画描绘着神圣的宗教场景，但色彩已然有些暗淡。长长的地毯尽头，教皇英诺森三世端坐在华盖下的宝座上，他身披沉重的礼袍，头戴三重冠，面容枯槁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老狮。
他的左右两侧，站立着数十位红衣主教和高级教士，他们如同沉默的雕像，穿着深色的袍服，大部分人的脸都隐藏在昏暗的光线里，只有偶尔闪烁的目光，透露着警惕、不安以及一丝倨傲。
只有诺恩的朋友，曾经的吕贝克主教，如今红衣主教菲利普给了诺恩一个善意的眼神。
整个场面庄严肃穆，却透着一股陈腐和压抑的气息，仿佛阳光永远无法真正照亮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诺恩的到来，瞬间打破了这种凝固的氛围。随着大门打开，一束阳光随着侍卫的进场而照进昏暗的大厅，一道威武的人影也随之踏入。
诺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象征帝国摄政身份的深色礼服，外罩一件猩红色的披风，金色的肩饰和胸前的翼狮徽章在光线下熠熠生辉。不仅步伐稳健，神态从容，眼神中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仿佛不是走入一个充满敌意的权力中心，而是步入自家的庭院。
诺恩的出现，就像这道照入大厅的阳光，猛然刺破了大厅的昏暗与沉闷，让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感到刺目和一阵慌乱。
诺恩环视一圈，发现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在通报了随行人员的情况下，教会居然只给诺恩准备了一把椅子，完全无视了诺恩身边的贞。
贞眉头一皱，但不想给诺恩添麻烦的她准备站到侍卫中，但却被诺恩拦下。
诺恩把拉着椅背将椅子推向贞，而诺恩自己则环视一圈，嘴角居然挂上一丝笑意。
下一秒，诺恩的目光落在旁边一位垂手侍立、穿着低级神父黑袍的年轻人身上。诺恩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地面。
那年轻神父愣了一下，不明所以，有些惶恐地看向周围的上级。而诺恩的侍卫却是会意，直接抽出长剑架住那名教士，恶狠狠吼道：“是你负责安排座椅的，对吧？”
还不等教士否认，侍卫直接像拎鸡仔一样拎着这名教士甩到诺恩面前，同时吼道：“既然少了把椅子，那就由你充当椅子吧！”
大厅里瞬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红衣主教们脸色剧变，有人甚至气得浑身发抖！这是何等的侮辱！何等的亵渎！竟然在教皇宫，在教皇面前，将一名神职人员当作脚凳！
英诺森三世的眼皮剧烈地跳动了几下，枯槁的手紧紧抓住了宝座的扶手，指节发白。
“够了！”
英诺森三世死死的瞪着诺恩，而诺恩一脸平静道：“连巴巴里的海盗都知道，要给客人准备足够的椅子和吃食，而这里……”
英诺森看了身旁的负责一名红衣主教一眼，那名红衣主教也是冷汗直冒，急忙补救，安排人为诺恩送上一把奢华无比的椅子，也把差点丢大人的教士带走。
诺恩舒适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仿佛没看到周围那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诺恩好整以暇地开口道，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重压：“好了，无关紧要的热身环节结束。陛下，还有各位枢机主教，我们谈谈正事吧。”
不等教皇方面提出任何条件或谴责，诺恩对身后的贞微微示意。贞立刻上前，将一样东西转交给了负责传阅的小教士。
一份尚未盖章的诏令被送到了英诺森三世，而内容则令英诺森三世这位强硬的倔老头勃然大怒。
内容很简单：即日起，帝国境内（包括新获得的法兰西领地）所有天主教会，进行重新整合，脱离罗马教廷的直接管辖，转由帝国皇帝任命并经帝国议会认可的‘帝国教长’统一领导。教会财产登记造册，部分用于补贴帝国新设立的学校及济贫院。”
“荒谬！”
“异端！”
“这是对教会的背叛！对上帝的亵渎！”
随着文件的传阅，大厅瞬间炸开了锅！红衣主教们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纷纷怒斥出声。英诺森三世也是面色铁青，厉声道：“诺恩摄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是分裂教会！没有任何一位虔诚的基督徒会接受这种……”
“他们会接受的。”诺恩平静地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帝国的高层教士，同意这条路的，将会获得在新体系内更高的地位和更稳定的世俗支持。不同意的……”
诺恩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愤怒的面孔，仿佛注视一群注定被淘汰之人：“将会被剥夺教职和财产，驱逐出境。而他们空出来的位置……”
“我想，君士坦丁堡的牧首和东正教会，会很乐意派遣大量学识渊博、虔诚可靠还懂得流利德语的教士前来填补空缺。毕竟，让迷途的羔羊回归‘更纯正’的信仰，一直是他们的夙愿，不是吗？”
这话如同冰水泼入油锅，让在场的所有主教如坠冰窟！他们瞬间明白了诺恩的毒计！这不仅仅是行政上的分离，这是要将罗马教廷的根基直接挖断！用东正教来取代天主教在帝国的影响力！如果高层教士被利诱或清洗，中下层被东正教渗透……那罗马教廷将永远失去帝国这片广袤的土地和无数信徒！
“你……你怎敢……”一位年老的主教气得几乎晕厥。
英诺森三世也是浑身颤抖，指着诺恩，想要厉声驳斥，却发现喉咙干涩。诺恩这一手，打在了教会最致命的软肋上！
然而，诺恩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消化恐惧的时间。
“诸位，在发表意见之前，不妨先看看第二样东西。”
贞再次将一沓书交由教士传阅。
书的封面是结实的皮革，但看起来并不古老。将书翻开，展示出里面清晰整齐的印刷字体，但却不是教会使用的拉丁语，而是更贴合德意志人民的德语。
书的第一页朝向教皇和主教们，上面用最大的字体印着一句足以让所有正统教士魂飞魄散的话：【人人皆为主之子民，皆可得蒙启示，皆可阅读并解释圣经之真义。】
比起之前的愤怒，这本圣经反而令在场的主教噤声。因为这些人老成精的主教太清楚这些一模一样，完全是印刷出来的圣经能造成多大的影响了。
满场为之肃静，只有诺恩还在侃侃而谈：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以前都是拿雕版——也就是把字刻在木板上进行印刷，这样想要改动内容就要准备新的雕版，费时费力。但有了这个小东西就不同了。”
诺恩举起几个小巧的、打磨光滑的金属方块，淡然一笑道：“只要把字刻在这些金属上，然后再组合起来，就能像盖印章一样印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有了这些，我可以轻易地、低成本地、大批量地印制这样的圣经，或者任何我认为符合帝国利益、对信仰做出‘正确’解释的小册子。我可以让它们像秋天的落叶一样，洒满帝国的每一个村庄，每一个城镇。不需要经过你们的许可，不需要你们晦涩难懂的拉丁文讲解，每一个识字的普通人，都可以直接阅读上帝的话语，并形成他们自己的理解。”
他拿起一个铅活字，在指尖把玩着，那冰冷的金属光泽，此刻在教士们眼中比任何刀剑都可怕。
“想想看吧，当千千万万的平民开始质疑为什么需要通过你们才能与上帝沟通，当各种对教义‘个人化’的理解如同野火般蔓延……陛下，各位主教，你们花费千年建立起来的、对圣经和信仰解释的垄断高塔，它的基石，还能剩下多少呢？”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分裂教区是剁了教会两条大腿，那么这本圣经却是抽走了教会的骨髓，直接掘断教会存在根基！
知识垄断的打破，意味着神权权威的彻底瓦解！想象一下那铺天盖地的异端思想、那无法控制的信仰解读……所有的红衣主教，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苍白。大厅里只能听到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仿佛末日降临。
但唯有英诺森三世还保持着理智，他仿佛于无尽的黑暗中找到了一丝可能，近乎歇斯底里的吼道：“你就不怕引起宗教动乱嘛！”
诺恩收起了笑容，一脸正色道：“的确，人人皆可解释经典，依旧必然邪教丛生，教派林立，帝国局势肯定动荡，但……”
“你猜我敢不敢！”
听到前半句的红衣主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后半句又差点没把心蹦出来，眼神中的杀意要是能成为实质，恐怕诺恩非得死个千百回不止。
但诺恩依旧神态自若，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道：“不如各位，我们来玩个游戏。”
“这枚硬币要是我的头像朝上，那么我拼着帝国陷入动荡，也要让罗马教廷彻底变成历史！”
“而要是帝国皇宫这一面向上，那么……”
诺恩故意拖了个长音，可惜没说出红衣主教们想听到的话语，而是：“那么我就用这两样东西和各位做个交易。”
“在我诺恩·阿德勒担任帝国摄政期间，这两样东西，我可以暂时封存不用。一场席卷整个基督世界的宗教动乱也不会被引爆。”
“而作为交换……”
“教皇陛下，请您体面地退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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