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星期六
正午时分，春熙路步行街仿佛煮沸的开水锅。亨得利表行橱窗闪耀着冷冽的欧洲贵族气质，与之形成荒诞反差的，是表行门前临时搭建的三个橙色柜台。
这里人头攒动，鼎沸的人声几乎掀翻了冬日的寒冷空气。
穿着印有果核科技银色Logo马甲的秦旭，嗓子早已嘶哑，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到通红的耳朵旁，又被寒风冻成微凉的湿意。
他一只耳朵夹着手机，两只手在订单本上飞速记录着一位中年大叔的信息。
“对！5099的‘青衫守苍生’，pro 机型，大叔您放心，这名字听着就稳当！
电视上也报道过了，果核电脑里的图拉丁p3，性能吊打现在的p4，绝对是学习办公的神器！
全世界现在也就我们果核有图拉丁p3处理器。
对对对，现在下定金两周内送货上门，但是预付全款五天内送货上门！
这个看您，你要是急，我劝您付全款，要是不急，等一等也是可以的。
……啥？发票？肯定有啊！抬头开公司还是个人？
但是先说好，现在开的是收据，您提货了才有发票。”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明白！明白！我闺女就在税务局工作，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送走这个拐着弯炫自己闺女工作的大叔，秦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兜里的手机疯狂震动，屏幕上“严恒”两个字锲而不舍地闪烁着。
秦旭抽空瞟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按掉。
过了十秒，手机再次震动。
“有完没完！”
他骂了一句，腾出一只手接通电话直接吼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5缺1，无兄弟不篮球！”
“滚！别耽误老子挣钱！”
电话那头的严恒显然被吼懵了：“秦旭你丫吃炸药了？挣什么钱啊？
今天系队训练！赶紧回来！”
背景音里传来篮球砰砰砸地的声响，以及队友的催促。
“挣钱！卖果核电脑！一台提成120！够老子半个月生活费了！训练个球！”
秦旭对着话筒吼完，立刻又切换成热情洋溢的腔调，对着刚挤到柜台前的一位阿婆：“嬢嬢您想看哪一款？咱们颜色多得很，有……”
“等等！”
严恒的声音高了八度，穿透嘈杂的背景音，“卖电脑？卖我们的电脑？你特么的也不看看你在忽悠谁呢？”
“老秦，你看清楚了，现在给你通话的是，有着天日之表龙凤之姿……”
严恒表示，虽然他在果核不分管日常具体事务，他这个果核科技综合部副部长名号更多的时候只是为了方便他去协调关系。
但是也不能不拿副部长不当干部啊！
他都不知道的事，秦旭一个兼职员工知道？
“嘟嘟嘟……”忙线声出来。
严恒一脸便秘的继续拨着，好半天才又打通了。
这时他也来了火气，“你不想来训练就明说！不要在那编故事！
周一例会时小叶总还在说，因为订单实在太多，产线都开三班倒了，她都还在发愁新扩的产线都不够。
学校里面体验店里的排单都排到明年去了。
怎么可能还需要你们去街上拉生意？”
不是扩建产线缺钱，而是当前的人手不足，果核都把锦城那些电子类中专技校的应届毕业生包圆了都不够。
一年的毕业生就那点，愿意进厂的也不是太多。
毕竟现在可以中专也可以考大学。
整个锦城总部都在想着是不是包火车去长安、江城拉学生了。
所以秦旭说的话，严恒是一个字也不信。
秦旭翻了个白眼，飞快地在订单本上记下阿婆要的“粉蝶舞翩跹”型号信息，对着电话压低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躁和不耐烦，
“我的严大少爷！您这个用Ultra版的富哥真是‘何不食肉糜’，不知人间疾苦！
学校里是供不应求了，可学校外面呢？
两者的机型需求是不同的！
幻想集团那帮老王八蛋，仗着自己渠道多，跟国美苏宁那些大卖场打了招呼，集体把咱们果核排挤了！
我们这些校园代理商去跑场子，人家连柜台都不让进！”
他喘了口气，一边快速扫描旁边递过来的一张写着配置的纸条，一边语速更快地说，
“还好老吴……啊不，小吴总英明神武！
前天晚上直接拍板：他们不让进，咱们自己开旗舰店！
直接从一线城市的核心商圈干起！我这就在春熙路亨得利门口！
别小瞧这儿，昨天小叶总亲自出马谈下来的黄金点位！
不说了真忙不过来了……”
他看到又有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涌过来，作势要挂电话。
“等等！你他妈在哪儿？！”
严恒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亨得利？那个卖百达翡丽、江诗丹顿的亨得利？！
他们把门口黄金铺位租给你们放电脑？
你确定小叶总没被人骗了？”
秦旭对着话筒嗤笑一声，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得意，
“废话！人家亨得利经理亲自出来接待的！
小叶总说了，国潮六色本来就是艺术品，摆这儿不丢份！
比那些金表更配这‘皇城之眼’的调性！……
嬢嬢您等两分钟，我给你解释下这个配置区别啊！”
他再次切换回工作状态，对着电话最后吼了一句，
“对不住了哥！顾客就是上帝！别挡我财路！”
电话被他用力掐断。
西蜀大学篮球场上，严恒捏着已经挂断发出忙音的手机，像根石柱一样杵在原地。
“亨得利门口卖电脑？”
他喃喃自语，脑海里浮现出发布会ppt上那六款色彩绚烂、线条流畅如同未来战甲和古风雕塑结合的机箱——“黑甲镇江山”的厚重肃杀，“白衣傲王侯”的飘逸出尘。
再联想到亨得利橱窗里那些反射着冰冷光芒的机械表……
一种巨大反差带来的荒诞感和隐隐的兴奋感直冲他的脑门。
“草！”
他猛地跺了跺脚，把篮球往地上一砸，对着场上等他的队员喊道，
“哥几个！训练取消！跟我去春熙路看神迹！”
……
半小时后，当严恒挤过春熙路如织的人流，远远看到亨得利门口那三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橙色柜台时，他彻底相信秦旭不是忽悠了。
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的还要夸张。
不止是学生！
穿着工厂制服的中年男人挤在人群中仔细询问配置；
打扮时尚的白领丽人则对着宣传册上的“粉蝶舞翩跹”指指点点；
戴着老花镜的大爷也被子女扶着凑近看那硕大的价格牌“3999元起”。
显然，这应该是孙子孙女准备爆老爷子金币的。
不同阶层、不同年龄的人，似乎都被这风暴中心所吸引。
秦旭像上了发条一样，在几个顾客间快速切换。
他左手举着印有国潮六色彩图的简易宣传板，右手握着一支记号笔在打印的配置单上飞快勾选、划价。
尽管价格是统一的，但配置不同价格不同，而且……
颜色不同，提货的时间也不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果核科技在初次生产的时候就已经对几款新颜色做了充分的估计。
但真正销售的时候才发现，他们还是低估了在一个白色电脑当道的时代里，其他颜色对消费者的诱惑力。
这么勾勾画画在感官上能给顾客有一种选择的权利，同时也给了消费者一个需要为配色延迟提货的预期。
他旁边的一个临时请来的兼职女生，正手忙脚乱地登记信息、收定金开收据，额前碎发都被汗水黏住了。
大冬天里，就算是在户外，秦旭那件橙色马甲的后背依然被后脑勺上滴下来的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亨得利明亮的玻璃窗内，几位穿着笔挺西装、面容精致的销售顾问，眼神复杂的望着窗外这片喧嚣。
一位衣着考究、拎着限量款包包的中年女士饶有兴致地走到柜台前，拿起一张粉蝶的宣传页，对着柜台里同色系的展示机模型比对着。
她旁边一身贵气的先生低声说：“这些玩意儿怎么跑到这儿卖来了？”
女士却微微一笑：“你不懂，这叫国潮。
我家姑娘昨晚打电话哭着喊着要一台‘粉蝶’做生日礼物，说她们全宿舍都在抢。
这颜色确实挺别致，比那些黑乎乎的盒子好看多了。
顶配是6999是吧？小同学，现在下单多久能送到家？”
……
几个认识严恒的同校学生挤了过来，兴奋地打着招呼，
“严恒！你也来买果核？嘿，我刚定了台‘青衫’，宿舍一起凑的钱！”
“秦旭这小子牛逼啊，在这地方摆摊！”
“快去找他登记！他说晚点要跟叶总申请，今天登记的也算校内团购份额，能抽第一批的提货号！”
严恒听到“提成120”，心里一动。
看着秦旭被汗水打湿的侧脸，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和实实在在的收获，让他内心某个角落有些触动。
他默默挤进人群，拿起一份宣传单页，认真看了起来。
也许，这比打球更有意思？
与此同时，距离春熙路不远的果核科技锦城分公司临时办公室里，叶小米正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飙升的预订数据，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嘴唇因为紧张而紧抿。
“叶总！”
市场部的小姑娘跑了进来，“叶总！春熙路那边报上来，有个大妈团购了十台‘粉蝶’！定金都收了！但这批货还没入大仓……”
叶小米当机立断，“把锦江大仓预留的演示机动用两台！告诉秦旭，服务好这群阿姨！让她们优先！她们的嘴就是最好的广告！
剩下的我立刻协调，从深市分仓调货！走航空件！”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投入焦头烂额的订单协调战中。
然而，办公室门又被猛地推开，综合部副部长李亚娟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交织着愤慨和无奈，
“气死了！西体店的样机，就那台顶配的‘红袖护山河’！”
她喘了口气，指着门外方向，“被个学生！故意的！用钥匙！在背角这儿，”
她用手比划着，“划掉了一丁点漆！比米粒还小点！”
叶小米敲击键盘的手指倏然停住，终于抬眼看向自己这位急性子的闺蜜，但眼神里没有丝毫轻松，反而瞬间沉了下来。
李亚娟接着道：“店长当场把他摁住了，那小子认账，痛快得很，张嘴就说‘我全价赔！’看着还有点小得意！”
“全价赔？”
叶小米眉峰挑起，脸上那点紧绷的沉凝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嘴角不受控制地扯开一个冷冷的弧度，笑出了声，
“哈！他这是打得好算盘！赔个原价，趁机抢先提货是吧？”
她猛地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快步绕过桌子，眼神锐利如刀：“要是开了这个口子，今天他划一台‘全价赔’提走了，明天你信不信，全城的展示机都别想幸免，个个都得被人划掉漆！
都等着用‘全价赔偿’来当优先提货的特快通道呢！这帮小机灵鬼！”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可不就是！”
李亚娟深有同感地点头，“那店长和店员都懵着呢，等着你指示呢米总，怎么办？现在那机器还在架上，就那么一点点瑕疵，但太显眼了，在聚光灯底下…”
叶小米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直冲脑门的邪火，思路清晰地指令道：
“立刻让店长按内部流程报损！所有细节、位置、照片、责任人签字，一样不能少！
给我写清楚是‘人为恶意损坏’！”
“让那学生赔！500元！现在！当场转帐！一分不能少！
告诉他，这叫‘破坏公物赔偿金’，不是产品购机款，拿了收据就让他滚蛋，没有提货资格！不赔就报警！通知学校！喊他们辅导员来领人！”
叶小米皱紧眉头，烦躁地挥了下手，“车漆级的光洁度和耐磨度，厂里说至少得返原厂，流程复杂得很，没一周搞不定！我们等不起！先换上备机是正经！
马上换备机！动作快！别影响顾客体验是第一位的！
负责那区域的当值店员，处罚200元！开处罚单！”
李亚娟飞快记着，听到“罚店员200”时，猛地抬头，一脸不解，
“啊？罚店员？这…这不算他们的主要责任吧？”
叶小米那点冷笑的余韵还挂在嘴角，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冷静：“做给那些动了鬼心思的顾客看的！
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故意划机器’这事不光要赔钱，我们还会内部追责店员看管不力，成本很高，风险很大！
加一层道德绑架，断了他们后头那帮人学样子的念想！”
她顿了一下，放缓语气，“至于罚店员那200块，回头从我的部门经费里找名目补给他奖金。不能让他们寒心。”
“明白了！这一手高！”
李亚娟恍然大悟，脸上终于露出点笑容，“既打老鼠也防猴子，还不让自家人吃亏！我马上通知！”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叶总，那划痕位置照片我让他们立刻同步上传到内网系统。”
叶小米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依旧火热滚动的预订曲线，但刚才那股被人强行打断节奏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
她揉了下眉心：“去吧。亚娟，让现场盯紧点，一台样机都不能再出岔子了。还有，今晚的数据报告……”
李亚娟一边点头一边快速往门口退：“放心！今晚数据包我亲自盯，保证准点发你邮箱！我先去灭火了！”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门外。
她性子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更清楚，这段时间的小叶总，不能惹。
听说商务部的那个王冰冰，现在转院到了燕京的301医院里。
倒不是说什么姐妹情深，叶小米心系王冰冰的康复情况而烦躁。
而是作为叶小米的闺蜜，李亚娟很清楚王冰冰的身份，就是吴楚之的水晶宫里的一员。
所以，王冰冰受伤最大影响就是吴楚之这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回锦城，只会留在燕京。
于是，小叶总内分泌失调了，火气大是可以被理解的。
叶小米没好气的看着晃动的门板，轻轻吁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指尖敲了敲冰凉的桌面。
她瞥了眼旁边助理刚送进来的销售数据汇总表，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快速扫视着。
……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东门老街交错纵横的巷弄里，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纺织物、街边小食和拥挤人潮混合的气息。
莫忧脖子上挂着一个明显和他粗犷气质不搭的女士坤包，两只手各端着一杯摇摇欲坠的珍珠奶茶，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友张瑛身后，脸上写满了无奈与顺从。
在他们旁边，安保组的小刘，一个身材健硕、眼神锐利的年轻人，像一道无声的屏障，谨慎地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
他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装着紧急医疗包和一些特别的小工具——这是公司硬性规定。
那次皇岗口岸溅血的午后，公司准备聘请的技术大拿徐建国和商务部长王冰冰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彻底改变了公司对核心技术人员安全的管控等级。
“就是这家！”
瑛子在一个狭窄的档口前站定，杏眼圆睁，气势汹汹地把一个塑料袋摔在摆满廉价牛仔裤的摊位上，
“老板！你昨天卖给我的这是什么垃圾裤子！刚洗一次水就染得像大染缸！把我的白衬衫都毁了！必须给我退钱！”
摊主是个黝黑精瘦的中年男人，瞥了一眼袋子里的裤子，操着浓重的潮汕口音，
“靓女！都洗过咯怎么退嘛？十块钱的裤子你还想怎样？穿一次就扔啦！”
瑛子气得脸都红了：“十块钱不是钱吗？你这是欺骗消费者！”
摊主闻言嗤笑了一声，从档口里站了出来，“靓女！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欺骗消费者？你有证据是在我这里买的吗？你有证据是我裤子的质量问题还是你洗裤子的方法不对？”
见摊主一身纹身的，莫忧赶紧把奶茶塞到瑛子手里，试图把她拉回来，
“算了算了瑛子，就当买教训，十块钱而已，犯不着生气，咱们去旁边大商场买，我付账！”
“莫忧！”
瑛子甩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委屈和执拗，
“是十块钱的事吗？这是诚信问题！挣点钱就能让人这么糟践啊？”
她转头继续跟老板理论，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小刘适时往前站了一步，平静地看着摊主，没有威胁，但那股训练有素的站姿和气场让摊主下意识地收敛了些许轻慢。
小刘转头对瑛子说：“瑛子姐说得对。莫工，过日子就得这样精打细算。
我家老头儿常说，家财万贯是省出来的不是花出来的。”
他语气真诚，“我家拆迁了是不差钱，可我见过的女孩里，像瑛子姐这样明事理又脚踏实地的，真没几个。”
莫忧闻言苦笑，看着这个开保时捷911上班、号称来果核是为了“实现社会价值”的深二代拆二代，再看看身边为了十块钱据理力争的爱人，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掺杂着心酸、温暖和一丝自豪。
他拍了拍小刘的肩膀：“兄弟，谢了。不过我们这是真穷怕了，瑛子……她是真会心疼钱，更心疼我挣钱不易。”
他眼神柔软地看着瑛子和摊主掰扯的倔强背影。
好吧，据说吵架可以疏通结节，还是和外人吵吧。
小刘笑了笑，看着眼前熟悉的东门老街景象，眼神有些恍惚，
“莫工，别这么说。其实我挺懂这种感觉。
小时候，周末最高兴的事就是爸妈带我来东门‘行街’。
那时候觉得这儿就是天堂啊！”
他声音带着怀念，“我妈是砍价高手，十块钱一件的t恤，她能跟老板磨半天，最后用十块钱带走三件！还能让老板笑着送个衣架！
我爸呢，就负责当提款机和苦力，永远坐在档口外的人行道上等我们，叼着根烟，眼神放空。
我和我妈就能在里面转悠大半天，从上午钻到天快黑，出来时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眼睛也看花了，但心里那个满足啊！”
他比划了一下，“每次合流，就看到我爸拎着比他人还高的编织袋，我跟在后面捧着小吃，我妈一边走一边复盘今天砍下了多少钱……
那感觉，就觉得日子特别有滋味，特别踏实。”
他叹了口气，“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买衣服基本都去天虹、太广、茂业这些大商场，可我妈还是会不时跑来老街淘货，她说这里的东西有‘生气’，砍价是乐趣。
其实我也懂，对真正会过日子的人来说，每一分花出去的钱值不值，心里都明镜似的。
瑛子姐这真不是抠门，是会盘算。”
莫忧点点头，心中对小刘的印象有了些许改观。
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富二代，心里藏着对普通生活的温情记忆。
“确实，日子都是盘算出来的。我以前修电脑，为了省两块钱的公交，能扛着主机箱走三里地……”
他还没说完，就被瑛子那边成功的欢呼打断了。
在她“以理服人”外加小刘无形气场的压力下，摊主不情不愿地退了钱。
三人拿着“胜利”的十块钱，挤出那条小巷，正准备穿过马路去对面的商业区。
就在迈出巷口的瞬间，一股磅礴的视觉洪流猛地震慑住了他们！
昨天还悬挂着三桑最新电视巨幅广告的茂业百货外墙，此刻被彻底覆盖！
一片深邃纯净的“星海”打底，映衬着八个银钩铁画、充满力量与设计感的巨大字体：
「繁星点梦、国潮重燃」
在这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主标语下方，果核科技的logo如同星辰般闪烁。
占据画面主体的，正是发布会惊艳亮相的国潮六色：
左上角的“黑甲镇江山”，如同玄铁浇筑的古代重铠，线条硬朗冷冽，哑光质感仿佛能吞噬光线，散发着一股不可撼动的威严。
右上角的“白衣傲王侯”，则如九天流云凝成的仙鹤，乳白色的机身温润如玉，流畅的曲线飘逸灵动，在灯光渲染下似有流光拂过。
居中位置，“粉蝶舞翩跹”如春日最娇嫩的花瓣，粉而不媚，甜而不腻，细腻的珠光效果让它在阳光下仿佛真的振翅欲飞。
环绕在它们周围的，“绿绮引凡尘”生机盎然，“红袖护山河”炽烈如火，“青衫守苍生”沉静儒雅，每一款都极具辨识度和东方美学韵味，共同组成一幅震撼人心的视觉画卷。
广告屏下方巨大的LEd走马灯，则滚动播放着更接地气的信息：
“果核科技首家鹏城旗舰店盛大开业！国潮六色震撼登场！‘薪火’公益特献：‘红袖护山河’，用科技传递温暖，每售出一台，莞玥基金会即捐100元点亮乡村电脑教室！3999元起，圆梦国潮！”
这绚烂夺目的广告牌下，正是人流最为密集之处。
茂业百货侧门专门开辟的区域，挂上了醒目的“果核科技旗舰店”招牌。
玻璃幕墙内窗明几净，六款色彩缤纷的电脑整齐陈列在灯光下，吸引着无数目光。
而店外，情况完全超出了莫忧三人的想象！
队伍！蜿蜒曲折的队伍！
如同一条躁动的长龙，绕着商场开辟的围栏足足排了两百多米，末端甚至拐到了旁边新开的麦当劳门口！
粗略看去，至少有三四百人在寒风中翘首以盼。
更为令人诧异、甚至有些瞠目的是，在这类电子数码产品传统上以男性为主导的消费现场，竟然有超过半数以上的身影是女性！
各种年龄段的都有！
人群中议论嗡嗡作响，清晰地传到莫忧他们耳中：
“啊！终于看到了！‘粉蝶舞翩跹’实物比宣传片还漂亮！这颜色太适合我们女生了！放在宿舍绝对是焦点！”
几个穿着时尚的女大指着橱窗，兴奋地又蹦又跳。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激动地拉着母亲的手，“妈，就是这台！‘白衣傲王侯’！我们老师说这配置学编程做设计足够了！
才4599，比我自己攒机都还便宜好几百，关键是有正版系统还保修八年！”
“老婆，你看那台‘红袖护山河’！这配色，多像咱们结婚时那件秀禾服！”
一位穿着工装夹克的中年男人指着体验店橱窗里那台炽烈如火的机箱，兴奋地揽住妻子的肩膀。
妻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橱窗射灯下，“红袖护山河”的哑光红漆流淌着岩浆般的质感，侧板上一道鎏金云纹蜿蜒而上，确实透着中式婚庆的喜庆。
她眼神亮了起来：“是挺精神的！但这颜色放家里会不会太扎眼了？”
男人掏出皱巴巴的宣传单，指着上面一行加粗的字：“怕啥！你看这儿写着——‘每售出一台薪火电脑，莞玥基金会即捐100元，点亮乡村儿童电脑梦’！”
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引得旁边几人侧目：“咱闺女在贵州支教，回来说山里头娃娃们连电脑开关在哪儿都不知道！
这机子买回去，就当给闺女积福了！
4599的pro版，跟旁边那‘白衣’一个价，保修八年还自带正版windows！”
妻子被说动了，手指轻轻抚过宣传页上“繁星点梦”的LoGo：“那……这捐钱的事靠谱吗？别是噱头吧？”
她话音未落，一个背着双肩包、学生模样的男孩挤过来插话，
“阿姨您放心！莞玥基金会的公示网站上周就上线了，每笔捐赠都能查！
我们鹏大团委还接到教育部红头文件呢！”
他扬起下巴，指着橱窗顶部滚动的LEd屏：“喏，才开卖两小时，鹏城店已售87台薪火——等于捐了8700元！您看那计数器还在跳！”
LEd屏上鲜红的数字正从“￥8，700”跳动到“￥8，800”，下方实时滚动着受捐小学名单：
“黔东南州朗德镇中心小学”
“LSYZ治州阿并洛古乡小学”
……
中年夫妻对视一眼，妻子终于点头：“成！就当给山区的孩子出份力！”
男人咧嘴一笑，拉着她往队尾挤：“赶紧排队！听说pro版带捐赠纪念证书的‘薪火’版今天鹏城限量200台！”
这番对话像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排队人群中漾开涟漪：
一个白发老者感慨：“果核电脑还做慈善？这企业……难得！”
情侣中的女孩晃着男友胳膊撒娇：“我们也买‘红袖’嘛！比你的那台幻想拯救者好看多了！”
几个白领模样的年轻人低声讨论：“这公益绑定营销绝了……情感溢价拉满，目标用户精准打击中年家庭和女性群体……”
莫忧默默听着，目光从沸腾人群移向茂业百货外墙上那幅巨大的“红袖护山河”海报——烈焰般的机箱旁，一行小字烫金烙印：“科技有温度，薪火可燎原”。
瑛子忽然拽了拽他胳膊，指着海报下方不起眼的版权信息：“你看这个！”
只见一行极小的字标注着：“果核科技x莞玥基金会|繁星点梦计划官方合作伙伴：教育部、工信部”。
“怪不得敢这么宣传……”
小刘恍然大悟，从双肩包侧袋抽出一份折叠的《鹏城日报》，翻开文娱版头条——《莞玥基金会背后的女性力量：解密果核的公益版图》。
配图正是秦莞和萧玥珈联袂接受采访的模样。
他对着报纸努努嘴：“老板娘们亲自操盘的基金会，捐给官媒公示的学校，谁敢造假？”
瑛子却盯着价格牌若有所思：“莫忧，这‘薪火’版比基础版贵600块呢……真有人为公益多掏钱？”
莫忧还没回答，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体验店玻璃门推开，店员举着扩音器喊，
“首批‘红袖护山河’pro薪火版到货！限量20台！已排号顾客请速结账！”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只见那对中年夫妻险险卡在第19位，男人攥着单据如获至宝，妻子则踮脚张望店内——展示台上，工程师正将一台“红袖护山河”接入投影。
“pro卖4599还这么快抢光？”
瑛子吃惊地瞪圆眼睛。
小刘笑了：“瑛子姐，这你就不懂了。买‘薪火’的人要的是三样——”
他掰着手指：
面子：全网热议的国潮爆款，买它等于时尚弄潮儿；
里子：堆料主板 八年保修，等于省下未来换机钱；
善心：买了就能晒捐赠证书，比捐寺庙功德箱体面多了！”
正说着，店员又喊出一句：“温馨提示！购买‘薪火’的顾客可获赠繁星点梦纪念U盘，内含朴树邹迅夫妇录制的《盗将行》公益特别版mV！”。
刹那间，队伍里举起七八只手——都是冲着mV加购的年轻人。
莫忧望着这魔幻现实主义的一幕，想起电源实验室里那些为0.05mm公差争得面红耳赤的深夜，忽然对吴楚之那句“科技要有烟火气”有了具象认知。
“走吧。”
瑛子忽然把退牛仔裤的十块钱塞进他手心，眼神灼灼：“咱也排个队！不要‘红袖’，就要最便宜的‘青衫守苍生’——但得多买张公益证书贴店里，提醒某些工程师……”
她瞥了眼莫忧，“别天天焊电路焊得忘了人间疾苦！”
小刘噗嗤笑出声，而莫忧望着女友亮晶晶的眼睛，在鹏城冬日的暖阳下，第一次觉得那台染花裤子的十块钱，花得真值。
……
凛冽的寒风卷过中心大街，刮得人行道旁的枯枝簌簌作响。
伍陆军小心翼翼搀着樊丽丽从市妇幼保健院大门走出来，动作笨拙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他另一只手里捏着刚出炉的产检报告，b超单上模糊的小小轮廓让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那辆曾经象征兴天下集团掌门人身份的虎头奔安静停在路边，在冬日灰蒙蒙的天色里泛着陈旧却仍算体面的光泽。
这是吴楚之发还给他的为数不多的体面。
“医生说孩子心跳很有力，就是你这血糖还得控制……”
伍陆军把围巾仔细裹在樊丽丽脖子上，又替她拉开车门，声音是过去十几年里从未有过的温和。
樊丽丽扶着七个月高耸的孕肚，弯身坐进副驾时微微蹙眉。
伍陆军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她摇摇头，手指抚过虎头奔厚重的皮质座椅，“就是想起以前司机老张，总说你上车从不等我。”
伍陆军动作一僵，脸上的尴尬一闪而逝，闷声道：“以前……不是东西。”
他绕到驾驶座，发动引擎，暖风呼呼吹出来。
车窗外，斜对面巨大电子屏正循环播放果核科技的广告——绚丽至极的「繁星点梦、国潮重燃」字样下，“红袖护山河”的烈焰机身如一道灼人的烙印，撞进伍陆军眼底。
他沉默地打着方向盘，驶离医院。
车在拥堵的车流中缓慢前行。
路过中心广场时，一幅震撼景象闯入视野：果核科技长安旗舰店巨大的霓虹招牌下，黑压压的人流如潮水般涌动，硬生生在冬日萧瑟的广场上开辟出一片沸腾的孤岛！
队伍沿着商场用警戒带拉出的蛇形通道延伸了近百米，尽头拐入旁边的小巷看不见尾！
更刺目的是队伍中飘扬的几十面果核小旗，清一色的“红袖护山河”图案。
一个挂着工作牌的店员正用扩音器嘶喊：“今日‘薪火’公益款已全部售罄！明日配额请早排队！非公益款仍有现货！”
人群发出一阵遗憾的叹息，却无人离去，显然更多人还在等待基础款。
樊丽丽轻轻“呀”了一声：“这么多人？比对面肯德基新品开卖还热闹……”
伍陆军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手指敲了敲方向盘：“3999就能买到‘正版 八年质保’且性能吊打市面上同价位甚至高一个千元线价位的电脑，傻子才不抢！
我当年要有这小王八犊子的本事，兴天下也不至于……”
他话说一半又生生刹住，眼神扫过樊丽丽的孕肚，改了口风，“呸呸呸！宝宝不要听脏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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