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父没说话，他就是个不善言辞、老实木讷的人。
但，再老实的人，也是有几分土性的。
顾倾城刚才的呐喊、嘶吼，又何尝不是凌父的心声——
我们二房确实没用，没有男丁，不能给家里做贡献。
可我们也卖了女儿啊。
原本以为，卖掉四丫是为了让凌冽好好的读书。
结果呢，却被告知，他拿钱去赌博了。
自家的闺女，就是被这么赌输的！
不值！
太不值了！
这些话，凌父说不出来，他也从未想过因此就跟父母分家。
犯错的是侄子，父母是没有错的。
一切都是为了凌家。
他们二房也是凌家的，自然也要为凌家做贡献。
但——
凌家不是只有一个男孙，还有凌梧呢。
对！
五丫说得对，就让两个侄子都去私塾读书，谁读得好，谁就再去县里。
过去，凌父自卑，总觉得自己对家里没有贡献，连句话都不敢说。
现在——
他依然自卑，依然不敢说话。
他却可以做出一定的表情。
凌老头、凌老太：……这个二儿子，平日里就跟家里的透明人一样。
只知道埋头干活，根本不参与事务的讨论。
呃，好吧，他现在也没有讨论。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老两口就是无法像过去一样无视他。
至于一向存在感极强的老大夫妇，凌老头、凌老太反倒直接无视了！
哼，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还有什么脸？
还有老三一家……算了算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梧哥儿也是自己的孙子。
就、这样吧。
其实，凌家老夫妻，还是有些偏心凌冽这个长孙的。
因为这个比试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凌冽已经读了好几年书，凌梧呢，并没有正式去过学堂。
这就好比，把初中生和刚入学的小学生放在了一个考场进行考试一般。
学生的个人条件不一样，但考题，以及考试要求等都是一样的。
在凌老头看来，已经非常偏向凌冽了。
他只要好好读书，不再赌钱、胡混，他就能赢过凌梧。
凌冽：……呵呵，您是不知道后世有句话，“在天赋面前，努力一文不名”！
“就按五丫头的提议，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凌老头冲着凌老太使眼色，凌老太会意，一锤定音。
……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顾倾城跟着凌父凌母回到了二房的房间。
凌家院子大，屋子也不算少。
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东侧一间是凌老头夫妇的卧房。
西侧一间是家里几个女娃的房间。
东西各两间厢房，东厢房分给了大房一家。
而二房和三房，则在西厢房各一间。
表面上看，凌家的分派房子就透着偏心。
大房占了两间，其他两房只有一间。
事实上，在这古代，还是比较正常的。
长房长子就是特殊的，他们顶门立户，他们就是这个家族的继承人，会占据大多数的资源。
当然，他们也要承担大部分的责任。
比如家族的传承。
比如长辈的赡养等。
权利和义务对等，也是某种程度的公平。
“爹！以后我跟你一起下地吧。”
顾倾城进了屋，直奔主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
凌父抬起头，看了顾倾城一眼。
他还是不习惯说话，但脸上的疑问太明显了。
还是凌母，虽然也木讷，可在自己屋里，面对女儿们的时候，还是能够正常交流的。
“五丫，你说啥呢？你一个女娃儿，割草喂鸡、洗衣做饭就够了，下什么地？”
凌母自己也下地。
农忙的时候，她和凌父就是凌家最能干的两头牛。
凌母却有自己的想法：女娃嫁人前，就做些家务活儿。
嫁了人，再下地。
等有了儿子，在婆家站稳了脚跟，再适当的像两个妯娌般，可以偷偷懒。
凌母自己没有儿子，所以不敢偷懒。
她就希望女儿们不要像她一样没本事。
但，不管女儿们有没有本事，能不能生出儿子，那都是结婚以后的事儿。
就目前而言，女儿还是个十来岁的女娃儿，不需要那么的辛苦。
这，大概是凌母唯一能够对女儿们做的了。
“爹，娘，我是女娃儿，不能读书，但下地总还可以吧。”
“……我、我想找到姐姐，想办法把姐姐赎回来！”
顾倾城抬起头，黑瘦的脸上写满了倔强。
她仿佛信仰崩塌后，只能靠一点点坚持支撑着。
若是连这点“愿望”都没有了，她可能就真的绝望、麻木了。
凌父、凌母都愣住了。
他们也惦记被卖掉的四丫啊，也想着将来有一天能够把她赎回来。
但——
夫妻俩早就被彻底洗脑，认定自己就是没出息、没本事的人。
他们怎么可能能够把女儿找到，并赎回来？
还有，最重要的是，这个家里，根本就轮不到他们说话！
他们只需要像牛马一样的干活，到了点，分配一口吃食。
银钱什么的，他们连摸都摸不到。
而找人、赎人什么的，都是要靠钱的。
凌父嗫嚅着，好半天才干巴巴的说了句，“这些事，你不用管。家里会管的！”
“靠谁管？将来能够光宗耀祖的凌冽？”
顾倾城寸步不让。
如果是今天以前，凌父肯定会毫不犹豫点头。
因为在他看来，大侄子就是文曲星下凡，将来一定能考中状元。
当了状元，就有钱有势了，就能——
然而，就在今天，凌父的“信仰”也崩塌了。
自己辛辛苦苦下地耕田，不惜把女儿都卖了，结果没有供出一个读书人，却养出了一个烂赌鬼！
“……那个，不是、不是还有凌梧吗。凌梧读书，还是你提出来的呢。”
“爹，您说得没错，还有凌梧。可谁又能保证，二哥不是下一个凌冽？”
“……”
“当然，二哥更聪明，看着也不是会学坏的样子。但，我今天忽然发现，除了我们，家里人似乎都把姐姐给忘了！”
就算富贵了又如何？
在原剧情中，凌冽一路科举、一路奋斗，将整个凌家都带去了京城。
但足足近十年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想着被早早卖掉的凌四丫。
这个人，仿佛就从未在凌家存在过一般。
直到后来……
世上最大的悲剧莫过于骨肉相残，明明她们彼此惦记对方，却因为“相逢不相识”而成了死敌。
原主就是因为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才在属于凌冽的故事结束后，猛然觉醒。
这个凌冽，嘴里说着要补偿被原主伤害过的人。
却下意识的忘了凌四丫。
当然，这有可能是作者的锅，她把这个只在别人嘴里出现过的小角色给忘了。
可，在这个书中的小世界里，凌四丫不是连名字都没有的Npc，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就算作者没有写到她，她也依然存在，并努力的生活着。
她也是被人渣伤害过的人，却没有得到执行人的补偿。
还因为执行人，死在亲妹妹的手里……
真的不能怪原主会黑化，任谁也受不了这种误会、这种至亲间的自相残杀。
原主的心愿一共有两个：光宗耀祖，守护家人。
顾倾城觉得，这两个心愿并不冲突，且还能相辅相成，同时进行。
凌父和凌母对视了一眼，他们发现，自己竟无法反驳女儿的话。
在这个家里，除了他们二房，其他人似乎真的忘了还有个被卖的凌四丫。
沉默良久，凌父的声音有些干涩：“……随你！”
又不是分家，更不是忤逆长辈，孩子只是想跟着自己下地干活。
凌父根本就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凌父同意了，以夫为天的凌母自然不会反对。
她只是看着女儿黑黑瘦瘦的样子，有些不忍的叹息：唉，苦了这孩子了！
……
第二天，凌三婶便积极的再三催促。
凌老太横了她一眼，却也没有骂人。
吃过清汤寡水的早饭，凌老头便带着两个孙子出去了。
一，让凌冽从县里书院退学；
二，把两个孙子送到同村的秀才家里！
大房夫妻黑着脸，他们非常不满家里的这个决定。
但，凌老头才是大家长，大房平日里再“尊贵”，也要听凌老头的安排。
他们非但不敢反抗，就连发火都不敢，只能赌着气，躲在了家里。
三房两口子则无比兴奋，高兴之下，也不再像过去一样躲懒，而是积极的干活。
最平静的还是二房。
他们本就存在感低，今日愈发的沉默。
凌老太的目光在几个儿子、儿媳妇身上掠过，一肚子的火气，还是习惯性的朝着二房发泄。
尤其是，凌老太发现，五丫头居然没有干家务，而是吃完饭，把碗一推，就站了起来。
好啊！
好你个赔钱货，昨儿看着还懂事，今天就原形毕露了？
一个女娃儿，连碗筷都不收拾，这是要干啥？
不就是卖了你一回嘛，真当家里欠你的？
只是，不等凌老太疯狂输出，顾倾城就先开了口：“奶，我跟我爹下地去了。”
凌老太以及凌家上下全都有些意外：“下地？”
一个女娃儿？
他们凌家再重男轻女，也不会让个十来岁的女娃下地啊。
又不是农忙，更不是绝户……儿媳妇可以下地，但未出阁的孙女儿下地，这、这不是故意招人戳脊梁骨嘛。
“嗯！我要跟爹学种地，多干活，把姐姐赎回来！”
顾倾城说出了这句将来会一直重复、一直重复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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