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陆尧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如同生活在无形的放大镜下。
筒子楼附近出现了几个行为模式固定的“闲人”，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他居住的窗口；
他外出时，身后也总缀着几条难以甩脱的“尾巴”。
这些监视手段在他这个经历过未来不死鸟严苛监控的人看来，显得粗糙而稚嫩，但也足以证明，他已经被盯上了。
他并不意外。那晚随手展现的空间能力，在这个普通的世界里，无异于黑夜中的明灯。
果然，对方在经过几天的外围观察和毫无收获的背景调查后，这个男人在这个时代没有任何社会履历，失去了耐心，决定正面接触。
这天傍晚，陆尧刚回到租住的小屋，门外就传来了沉稳的敲门声。
他没有感到意外，平静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合身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气质精干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看似随意站立，实则封住了所有退路、气息沉稳的随从。
“晚上好，先生。”眼镜男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语气却不卑不亢，“冒昧打扰，我们可以进去谈谈吗？”
陆尧侧身让他们进来，房间狭小，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他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迅速而专业地扫过屋内简陋到几乎不存在的陈设，最终落在他脸上——此刻，他脸上正戴着那张冰冷的、毫无表情的漩涡面具。
这是他从未来带回来的习惯，也是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免给十几年后刚刚加入不死鸟的“自己”带来身份认知上的麻烦。
“看来先生不喜欢以真面目示人。”眼镜男笑了笑，并不在意，直接切入主题，“我们注意到先生似乎并非本地人，而且……拥有一些非常独特的能力。我们代表一个致力于研究和发展人类潜能的组织，对先生非常感兴趣。”
他措辞谨慎，没有直接提及“不死鸟”这个名字，但陆尧心中了然。
“我知道你们。”陆尧透过面具，声音经过细微的处理，显得有些低沉沙哑，“你们观察我好几天了。”
眼镜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看来先生是明白人，那我也就直说了，我们诚挚地邀请先生加入我们，共同探索生命的更多可能性。”
他预想了多种反应：拒绝、质疑、讨价还价，甚至可能发生的冲突。
然而，陆尧的回答简单得让他措手不及。
“可以。”
没有犹豫，没有疑问，甚至连条件都没提，仿佛答应的是晚上一起去吃个饭一样简单。
眼镜男愣住了，他身后的两名随从也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肌肉微微绷紧，觉得这顺利得有些反常。
“先生……您的意思是，同意加入我们？”眼镜男忍不住确认道。
“嗯。”陆尧点了点头，面具遮挡了他所有的表情，“需要办什么手续？”
眼镜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疑，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手续很简单！先生能做出如此明智的决定，真是太好了！我代表组织，欢迎您的加入！”
他上前一步，热情地向陆尧伸出了手。
陆尧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略微停顿了一瞬，仿佛在透过这只手，看向某个既定的未来，然后，他也伸出手，与对方轻轻一握。
手的温度正常，力道适中。
但眼镜男在握住那只手的瞬间，却莫名感到一丝寒意，仿佛握住的不是人类的手，而是一块冰冷的、蕴含着未知力量的金属。
“合作愉快。”陆尧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平静无波。
“合作愉快！”眼镜男松开手，笑容依旧，心中的警惕却提到了最高。
这个戴着面具、能力诡异、答应得如此爽快的男人，注定将成为组织内部一个需要重点观察和控制的“特殊资产”。
而对陆尧而言，这不过是他早已知晓的剧本。
加入不死鸟，是他寻找阳凡、探寻真相、乃至最终面对那个未来自己的必经之路。
他主动踏入了这个牢笼，只为了在牢笼中，找到那一线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机。
以“繁星”为代号完成简单的登记后，陆尧在引导下，径直来到了位于基地深处的领导人办公室。
与他记忆中那个充满冰冷科技感和压迫感的空间不同，此时的办公室装修更偏向于老派的奢华，厚重的红木办公桌，真皮沙发，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雪茄味。
他心中了然，这个时候的不死鸟，恐怕还处于发展的早期阶段，远未达到未来那种渗透多个维度、技术力惊人的程度。
门无声滑开，陆尧走了进去。一个肥胖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望着窗外城市的夜景。
“boss，‘繁星’先生到了。”引路的工作人员恭敬地汇报后，悄然退下。
椅子缓缓转动过来。
映入陆尧眼帘的，是一张堆满横肉、眼袋深重、带着商人般精明和些许油腻感的中年男人的脸，嘴角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雪茄。
不是他！
陆尧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个男人，并非他未来所熟知的、那个永远戴着金属面具、气息冰冷如渊的boss。历史的细节，在此处出现了偏差。
肥胖的boss打量着眼前这个戴着诡异漩涡面具、气息沉静得过分的新成员，眼中闪过一丝审视，随即化为热情，或者说，是伪装成热情的商业式笑容。
“我的能力，想必你也有所耳闻。”陆尧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声音透过面具，带着疏离感。
“当然，繁星先生。”boss呵呵一笑，身体前倾，按下了办公桌上的一个按钮。他身后的墙壁瞬间亮起，变成一块巨大的显示屏。“我的人调查过你了，也‘了解’了不少。”
屏幕上开始播放清晰的监控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那条老旧的小巷，空间一阵无形的扭曲波动，紧接着，戴着漩涡面具的陆尧如同从水中浮出般，缓缓凝实，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入来往的人群。
第二个画面，正是他救下宋衷的那晚。他随意地挥手，两名不死鸟的外勤人员就如同被橡皮擦掉一样，凭空消失。
播放完毕，屏幕暗了下去。boss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尧，语气玩味：
“你干掉的那些，是我们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陆尧的反应，但面具隔绝了一切。他继续道，语气听不出是问罪还是别的：“当然，我相信繁星先生并非嗜杀之人。”
陆尧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所以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而非死亡。”
他清楚，以他现在对空间之力的掌控，将人放逐到某个无害的亚空间短暂滞留，并非难事。
“呵呵，很感谢你的手下留情。”boss笑了起来，眼神却更加深邃，“不过他们确实尽责了，该去他们需要去的地方。”
他挥了挥手，表示此事揭过，不再追究。
这份“大度”背后，是对陆尧所展现能力的忌惮与渴望。
“我的要求很简单。”陆尧再次开口，“你们只需要给我一个独立的办公室即可，我需要在里面做自己的事。另外，权限给我最高，高到什么程度，看你。”
一个刚加入的新成员，直接索要最高权限和独立空间，这在任何组织都堪称狂妄。
boss眯起了他那双被肥肉挤压得有些变形的眼睛，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似乎在权衡。
几秒钟后，他忽然哈哈一笑，显得极为爽快：
“没问题！繁星先生能力特殊，理应享有特权！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一闪，“作为交换，你也需要配合我们一些基础的研究项目……比如，我们需要采集你的一些基础生物信息和能量波动数据。这对双方都有好处，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为你提供支持。”
这是试探，也是掌控的第一步。
陆尧对此早有预料，不死鸟绝不会放任一个不受控的强大个体。
“可以。”依旧是简单得近乎冷漠的两个字，他爽快地应下了，为了达成目的，暂时的妥协是必要的，“另外我也知道你们现在准备进行的项目……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我有能力让你们更上一层楼。”
话音刚落，办公桌后的boss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脸上那商业化的笑容凝固了。
之前的交流，无论是对能力的展示还是权限的要求，都还在“个体合作”的范畴内，但这句话，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试图撬开组织最核心的机密！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和锐利，第一次真正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神秘人。
这家伙，不仅仅是个拥有超能力的个体，他似乎……知道得太多太多了！一股被窥探、被威胁的感觉悄然滋生。
陆尧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如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清晰地吐出了四个字：
“方舟计划。”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宽敞的办公室里炸响！彻底打破了两人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无比的信任与安全壁垒！
boss脸上的肥肉微微颤动，眼神中的惊骇再也无法掩饰。
这个计划，在组织内部也属于最高机密，仅有寥寥数人知晓其代号！他是谁？！他从何得知？！
一股冰冷的杀意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涌出，但多年身居高位的城府让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死死盯着陆尧，仿佛要穿透那层面具，看清后面的真面目。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脸上的肌肉缓缓松弛，重新堆起那副看似和善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底下，是深不见底的警惕。
“呵呵……繁星先生果然……非同凡响。”他斟酌着词句，“对此，你有什么高见？”
陆尧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继续抛出更惊人的信息：“你们现在，还没寻找到‘黑暗维度’吧？”
“‘黑暗维度’？”boss脸上的诧异这次更加真实，甚至带着一丝茫然。这个词，他闻所未闻！
组织的所有研究都指向人体潜能、超自然现象，最多涉及一些前沿物理理论，“维度”这个概念虽然存在，但“黑暗维度”这个特定的、仿佛蕴含着某种不祥意味的词汇，从未出现在任何研究档案中。
可不知为何，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他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感觉它既遥远，又……近在咫尺。
“看样子是了……”陆尧看着他真实的反应，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不知是在嘲笑对方，还是在嘲笑命运的既定。
“我会帮助你们寻找到这个地方，而你们，只要不妨碍我就可以。”
boss深吸一口气，努力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掌握的秘密，可能远超组织的想象。
他暂时收敛了所有试探和算计，选择透露一些实情以换取更多信息：“……不瞒你说，目前我们的能力和研究方向，确实还局限于人体超自然现象的激发与应用。你所说的‘维度’，尤其是定位并进入某个特定维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现有的科技水平。”
“无妨。”陆尧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搜罗一些顶尖的物理学家、宇宙学家、还有那些研究弦理论和多维空间的疯子科学家就行。资源，我来提供一部分思路和……坐标。”
他再次看向boss，漩涡面具上那唯一露出的、深邃如古井的眼眸，仿佛蕴含着吞噬一切的黑洞，让与之对视的boss感到一阵心悸。
谈判出乎意料地顺利。
当陆尧离开boss办公室时，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权限已经直接被提升到了八级——一个在此时的不死鸟组织内，足以接触到大部分核心机密和研究项目的等级。
走在灯火通明却略显空旷的走廊里，陆尧在拐角处，与一个身影擦肩而过。
那人同样戴着面具，覆盖了半张脸，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冷硬。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天生的审视感，在与陆尧目光接触的瞬间，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并未停留，也没有流露出过多好奇，只是平静地走向boss办公室的方向。
陆尧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心中却已明了。
是他。
那个未来的、戴着金属面具的boss。
此时的他，似乎还只是组织中的一名高层，或许正负责着某些关键的领域。
历史的轨迹，在细微之处蜿蜒，但最终，似乎仍指向那个既定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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